正逢周五，又是夏夜，鬧市區(qū)的夜宵攤還未打烊，簡陋的霓虹燈招牌一家比一家顯目。忙里偷閑的下班族們暢飲冰啤，對著投影幕布上的足球比賽連連歡呼，也有大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男女們，聚在一塊笑鬧聊天，肆意宣泄青春。

    荊羨扒拉著窗，燒烤小龍蝦的香味沿著縫道鉆入，叫她饑腸轆轆。本來嘛，生日派對她都窩在房間里，沒吃幾口東西，眼下再聞到這種味道，簡直是煎熬。

    她舔舔唇，不打算委屈自己，眼巴巴地看著他：“餓了?！?/br>
    容淮：“你確定？”

    在他的理解里，這位公主病晚期的姑娘潔癖嚴重，年前在三中對面燒烤攤偶遇蔣福徳那回，也不過是有求于他不得不周旋罷了。

    荊羨點頭：“瞧著還挺干凈的?！?/br>
    兩人下車，走至客人最多的那一攤。

    荊羨之前為方便爬墻掩人耳目，穿了牛仔短褲，寬松t恤扎在里頭，還戴了副平光黑框眼鏡。她本就是清純長相，脂粉未施時比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小一些，眼下瞧著和臨近的學(xué)生并無兩樣。

    倒是容淮，難得私下里也是精英打扮，襯衣西褲，短發(fā)利落，眉眼精致，生生把在場所有糙漢都秒成了渣。

    從一圈圓桌子中間的窄道穿過時，幾乎在場所有妹子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偶有沒留意的，也在同伴提醒下悄悄側(cè)頭。

    荊羨見怪不怪，只纏著他的手，宣示主權(quán)。

    這家店的露天座基本都滿，就剩了角落一桌。白色塑料桌椅，上頭鋪了一次性薄膜布，椅面的縫里有些微的暗色陳年污垢。

    荊羨看兩眼，停滯半刻，硬著頭皮拉開椅子。剛要落座，有件外套適時地墊在了上頭，她眨了下眼睛，沖他笑笑。

    容淮涼涼瞅著她，順手扯了紙巾，將她那塊桌面擦兩下，隨意捏成團，丟入垃圾桶。

    這等舉動，說是女朋友矯情也不為過。

    荊羨分明聽到到隔壁桌的女孩子們在竊竊私語，她也懶得搭理，喊來伙計來點單，要了四斤龍蝦，麻辣和蒜蓉各一半。

    等菜間隙，寧瑤發(fā)來微信——

    【你哥剛讓傭人來確認了一次，我沒露出破綻?！?/br>
    荊羨松口氣，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在外頭逍遙灑脫，卻逼著好友演貍貓換太子。

    她垂眸，飛速回復(fù)：【你找個時機等他們睡了從正門走，別用那個攀登繩，不安全?！?/br>
    過了很久。

    寧瑤：【如果被我知道你無條件原諒了渣男，我摔死都不放過你?！?/br>
    荊羨：【……】

    容淮倒沒注意到她神情古怪，他自個兒手機里也一片鬧騰，邵忠和李晉在四人群里瘋狂刺探大佬給女友準備的驚喜如何，連著遠在袋鼠國的薛安陽都壓不住好奇心八卦。

    容淮嫌吵，掠過四百多條刷屏的消息，鎖屏前留了一句：【黃了?！?/br>
    可不是，都26號了。

    只有壽星本人渾然不在意，托著下巴望眼欲穿等她的美食，好不容易捱到龍蝦上桌，她套上老板提供的一次性手套，怕燙，小心翼翼拎起蝦須，挪到碗里。

    容淮沒動筷子，盯著這位金枝玉葉的嬌小姐，她剝一只蝦慢到發(fā)指，能足足耗上五分鐘。

    他看著都累，問伙計要了個空碗，又調(diào)了蒜蓉醋汁，放到她面前，輕哂：“別折騰了?！?/br>
    荊羨不解，見他套了兩層防護開始動手后，這才恍然。推脫的話也不必說，她本來就嫌油大臟手，男朋友能代勞那是最好不過。

    容淮卷高袖子，纖長指尖擰了蝦頭，兩邊軟殼一掐，就能無比順暢地脫出蝦rou。

    荊羨很快樂地跟上他的速度，一口肥宅水一口龍蝦，四面八方還有時不時飄來的羨慕眼神。她甚至聽到一對情侶在小聲爭執(zhí)——

    【你給我剝一下會死嗎？你看人家男朋友?！?/br>
    【你自己沒手嗎？老子看球呢?！?/br>
    荊羨的幸福感悄悄上了個層次。

    八年了。

    年少時連麻煩他送自己回家都覺得是奢望，如今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就坐在對面，一臉理所當然地幫她剝蝦，眉宇間沒有半分不耐。

    容淮把最后一只蝦放到她碗里，摘掉手套，這玩意質(zhì)量不太好，即便戴了兩層，紅油都滲進來。

    荊羨瞅見不遠處有水泥臺達成的洗手池，下巴輕揚：“那邊?！?/br>
    容淮嗯了聲，起身。

    荊羨暫時停下筷子，想等他一塊。問了幾句寧瑤那邊的情況，確認她已經(jīng)從荊家別墅順利逃出后，猛夸666，一頓彩虹屁。

    聊天間，老板又將烤好的羊rou串送上，她抬眸道謝，無意間卻發(fā)現(xiàn)水池那處多了幾道纖細身影。

    看打扮，十八九歲模樣，發(fā)箍百褶裙，外加長筒白襪，五官說不上多美，但勝在青春逼人。

    小姑娘們圍成一團，在容淮邊上心不在焉地洗手，末了互相推搡，拱出個領(lǐng)頭羊，紅著臉同他搭訕。

    荊羨心情復(fù)雜，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三十幾歲的jiejie愛他，十幾歲的meimei們也愛他，這張臉走到哪都是禍害。若不是性子太陰冷，指不定女朋友都能繞護城河一圈。

    荊羨莫名想到高中時同他去游樂園，那日亦是如此，她上個廁所的功夫，外頭就有人覬覦他，后來把發(fā)圈摘了系到少年手腕上，才舒服些。

    想到這，她摸了摸后腦勺馬尾上的櫻桃發(fā)繩。

    容淮已然擺脫了鶯鶯燕燕，曾經(jīng)三中出了名的芳心粉碎機功力半點沒退步，不過一分鐘，女孩們的神色便黯淡下來。

    荊羨單手支著額頭，看著他走近，調(diào)侃里帶著醋意：“我是不是該拿根繩子把你拴在身邊?。磕氵@招蜂引蝶的本事也太強了?！?/br>
    容淮掀了掀眼皮，沒說話。

    正在重新卷下袖子的動作頓住，左邊手腕露了一截，像是刻意留給某些人發(fā)揮。

    荊羨看了他一會兒，把頭發(fā)散開，手指梳了兩下整理完后，又將發(fā)繩撐開，見他沒反對，才慢吞吞往他腕間套。

    玉白的腕，骨節(jié)清瘦，襯著那兩顆裝飾的琉璃櫻桃愈發(fā)鮮明。

    荊羨由衷贊嘆：“好看。”她歪著頭打量半天，又懷念過往：“以前那個金黃的星星發(fā)圈更可愛，可惜丟了?！?/br>
    “沒丟?！?/br>
    “嗯？”

    容淮：“沒什么。”他把羊rou串剔掉簽子，慢條斯理弄到姑娘碗里，瞥了眼手機屏幕，淡聲：“早上幾點要回？”

    荊羨：“六點?！?/br>
    晚了的話傭人全起床，就很難進門。她倏然意識到時間緊迫，顧不得優(yōu)雅，腮幫子鼓鼓，開始胡亂吞咽，實在吃不下，又喊了老板打包。

    再回車上，已經(jīng)是一個小時后。

    荊羨不清楚他要帶自己去哪，沿途經(jīng)過臨城最大的摩天輪，車速忽而慢了些。

    這處算是市中心的地標，高120公尺，繞一圈要三十來分鐘，任何角度都能俯瞰臨城夜景，算是熱戀期的絕佳圣地。

    轉(zhuǎn)至最高點接吻便能天長地久，這個傳聞，她曾經(jīng)深信不疑。

    所以她少女時代的日記本里就有這么條夙愿。約了他幾回，都被拒絕了，后來去游樂場，不幸趕上設(shè)備維護，也沒成。

    荊羨為過去的幼稚感到好笑，便當成趣事一般說出來，長話短說地概括完，又加上總結(jié)：“要真親一下就能白頭，那世界上就沒這么多怨偶了，絕對是渣男騙小姑娘上去占便宜散播出來的謠言?！?/br>
    容淮沉默。

    荊羨隨口發(fā)表完意見，沒等到回應(yīng)，扭過臉去看他。

    男人面無表情，他不笑時總有幾分距離感，眉眼壓著，似是不太高興。

    荊羨愣住，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心底有個猜想，糾結(jié)了會兒，她慢悠悠地試探：“那什么……這個不會是咱倆今晚的計劃吧？”

    容淮目不斜視：“算了，我對當渣男沒興趣。”

    荊羨：“……”

    完了。

    人家辛辛苦苦準備的花樣。

    就這樣被她攪黃了。

    荊羨很尷尬，還有那么點掃興過后的愧疚，坦白說她從小到大什么surprise的狂喜都經(jīng)歷過，她爸和她哥幾乎年年換著花樣來。

    可是對他來說，能想到這個，確實已經(jīng)是極限了吧。

    情人節(jié)當天布置的花海和燭光晚餐，如今又是她當初未能如愿的摩天輪，他所努力給予的，全是她年少時尋尋覓覓的東西，是她在某一階段里永遠的遺憾。

    他一直試圖幫她圓夢，用他的方式，笨拙又真摯。

    荊羨心里百轉(zhuǎn)千回，望著漸行漸遠的摩天輪，小聲挽救：“我收回那句話行不行？”趁著斑馬線禮讓行人的間隙，她半是撒嬌地靠過去：“這兒周末就營業(yè)到凌晨兩點，現(xiàn)在過去，還能趕上末班車?！?/br>
    容淮：“嗯?！?/br>
    荊羨忐忑：“嗯？”

    容淮揉了揉眉心，干脆靠邊停下，他身旁的姑娘大半個身子幾乎都要鉆到懷里，嬌媚清妍的小臉上帶著懊惱，他伸手，蹭一下她的發(fā)頂，“你想怎樣都可以?！?/br>
    很快，車子調(diào)頭，重回了摩天輪附近的露天停車場。

    近距離看，上頭燈光的顏色比遠觀時更炫目一些，每個獨立的座艙都有專屬的led線條，忽明忽暗，波紋狀流竄，似電流，又似流星。

    “快?！鼻G羨扯著他的手，一臉迫不及待，全然忘了方才說的那些屁話。

    容淮任由她動作，垂眸發(fā)了幾條消息，待得靠近售票處，才收起手機。

    說來奇怪，往常排隊的人群熙熙攘攘，即便午夜，亦有過來打卡的小年輕們，今天不過凌晨一點半，這兒就空空蕩蕩。

    工作人員是個挑染了綠毛的小哥，趴在柜臺后邊聚精會神地看比賽，聽到動靜抬頭，足足愣了十來秒。反應(yīng)過來后忙不迭站起，服務(wù)態(tài)度相當熱情：“來，我領(lǐng)你們過去?！?/br>
    荊羨困惑：“不用買票？”

    容淮不動聲色遞過去現(xiàn)金：“兩張?！?/br>
    “哦哦，對對對。”綠毛小哥有點蠢萌，手忙腳亂收錢找零，又拿起對講機和cao作臺那邊的同事對接，“客人來了，準備一下。”

    荊羨也沒在意，只當是正常流程。她在等候線外站了十來分鐘，瞧著座艙慢悠悠蕩下來，工作人員卻遲遲不安排他倆上去，不由得催促：“這不是都空的嗎？”

    綠毛小哥瞥一眼她身側(cè)的男人，咳嗽了聲：“不好意思，我們有規(guī)定，午夜場只開放固定座艙?！?/br>
    荊羨心想這什么破規(guī)定，未免也太離譜，容淮安撫地捏了下她的手：“等會兒吧。”

    最終，原先左上角的粉色座艙轉(zhuǎn)至接軌平臺，自動打開了門。

    同一時刻，她的眼睛被蒙上，耳邊是他低沉清潤的嗓：

    “別睜開?！?/br>
    哪怕再遲鈍，荊羨也意識到事情不簡單，微涼的掌心擋住她全部視線。她瞧不見，亦不慌張，安安靜靜攀附著他，在他的示意下抬腳低頭，而后摸索著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