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羨緩緩坐直身，心不在焉盯著不遠(yuǎn)處湖面上的圓月倒影。

    “你哥哥是個不懂得表達(dá)的人?！痹S柔拍拍她的手：“可你們一直都是彼此關(guān)心的兄妹，別一時慪氣，傷了感情?！?/br>
    荊羨輕輕嗯了聲。

    母親剛回國，又呆不上多久，她沒想扯太多不痛快的事兒掃興。接下來也只陪著許柔說些體己話，撿著對方高興的話題來聊，直到夜深，才相攜回房。

    荊羨在臥室洗漱完，回想許柔的話，輾轉(zhuǎn)難眠。

    她總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個事兒，他現(xiàn)在派專車明為關(guān)心實為監(jiān)視，將來保不準(zhǔn)又會限制她的自由。

    她忍不住，想把話說開，便去敲了二樓的房門。

    荊焱倒是破天荒沒在處理公務(wù)，可能是方才和父親再度有了經(jīng)營上的分歧，面色并不算好看，瞥見meimei，才勉強(qiáng)壓下眉間冷冽，“怎么還不睡？”

    荊羨沒空兜圈子，直接挑明：“我有個問題請你賜教?！?/br>
    荊焱抱臂，靠在門邊，示意她繼續(xù)。

    荊羨：“如果童茹玥……”她想了想，委婉地改了稱呼：“如果大嫂家境復(fù)雜，出身清貧，同你門不當(dāng)戶不對，你會因為這些外界因素選擇和她分開嗎？”

    她將立場表達(dá)得很清楚，說話的態(tài)度亦很生硬。

    荊焱瞅著她，眼里的溫情迅速褪去。他彎下腰，不輕不重壓著她的肩膀，冷笑：“這根本就是兩碼事?！?/br>
    荊羨仰著脖子：“荒謬，你敢說你不是雙標(biāo)狗？”

    荊焱：“行，你既然非得這么問?！彼麎毫藟禾杧ue，“你想過沒？要是姓容的小子如今并不是衣錦還鄉(xiāng)，還在現(xiàn)實里掙扎，你呢？你又如何？”

    荊羨半點(diǎn)沒猶豫：“這并不影響我對他的感情。”

    “是么？”荊焱面上的諷刺顯而易見，他慢慢松開手，像是有了什么決策，淡聲：“那就拭目以待?！?/br>
    荊羨懶得聽他放狠話，頭也沒回往外走，中途停下，扭過臉：“拜托，別再干涉我的人生了。”她深吸口氣，一字一頓：“除非你想讓我恨你。”

    荊焱沉默著看她離開，只字未言。

    ……

    翌日，便是輪回的新一周工作日。

    荊羨先前請假去瑞士千里追夫，手頭堆積了不少活兒。她們這組自從負(fù)責(zé)新的小專欄后并未多配人手，她不在的日子里，群消息通報打卡報表時，全是陳舒妍凌晨兩三點(diǎn)下班的記錄。

    可以想象，兩人的活強(qiáng)行壓到一人身上，到底有多煎熬。

    荊羨這會兒意識到自己的戀愛至高行為有多不負(fù)責(zé)任了，正是因為她的自私，才讓同組搭檔苦不堪言，別人本不需要這么玩命的。

    這種愧疚，在她進(jìn)公司見到趴在辦公桌上補(bǔ)覺的陳舒妍后，到了頂點(diǎn)。

    荊羨面上火辣辣，放輕動作拉開椅子，然而對方睡得并不熟，聽到些微動靜立馬清醒，像是工作后遺癥，瞥一眼時間，又低咒一聲仰著脖子靠到椅背上。

    瞧得出來，這位現(xiàn)在挺暴躁。

    荊羨眨了下眼，遲疑著將路上買的拿鐵挪到她桌上，輕聲：“cici姐，早?！?/br>
    陳舒妍慢吞吞側(cè)過頭，嗓音沙得厲害：“回來了？”她揉著眉心，揭開蓋子抿了口咖啡，繼而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桌上夾著花花綠綠便簽條的樣刊，“九月刊即將截稿，抓緊吧?！?/br>
    荊羨原以為她會有怨氣，至少也該探兩句去哪之類的，結(jié)果人家什么都沒問。她有些汗顏地接過資料，低聲：“明白?！?/br>
    簡短的交流后，兩人都投入到工作中。

    心中有愧，之后的日子，荊羨理所當(dāng)然地主動承擔(dān)了更多任務(wù)，除了整理時尚博主的采訪稿之外，還要負(fù)責(zé)相關(guān)內(nèi)頁的拍攝。

    自此，她再沒清閑過。

    基本就是白天工位食堂攝影棚三點(diǎn)一線，晚上鏖戰(zhàn)修圖軟件，沒到凌晨絕不收工。

    這種工作強(qiáng)度之下，逼著荊羨不得不從熱戀期的纏人女友身份里跳脫出來。

    事實上她和容淮的消息記錄時間線就沒對上過，她忙到腳不沾地，他更是在研發(fā)藥理實驗的重要階段。

    兩人都沒辦法回得及時，經(jīng)常是一個問午飯吃了沒，另外一個在傍晚時回一句剛開完會，風(fēng)馬牛不相及。

    直到睡前才能打個電話互道晚安。

    荊羨能察覺到他有些無奈，有那么一次，他特地推了應(yīng)酬，想接她出去吃飯。然而新欄目總編諸多挑剔，她臨時被斃了稿子，又得重新再來，根本抽不出時間。

    她只能匆匆跑到地下室，來到他暫停的車位，中控早就解了鎖，她沒拉開車門，只趴在窗玻璃處，半是歉然半是撒嬌：“對不起，今天……”

    容淮：“五分鐘都不行？”

    荊羨看著眼前這張朝思夜想的漂亮臉孔，沒出息地心軟，默默跳上車。

    想著要抓緊互訴衷情，可他根本不讓她說話，只熄火關(guān)燈，放倒座椅，欺身上來，極盡纏綿地吻她。

    這五分鐘，像足了漫長甜蜜的折磨。

    有陣子沒見面，荊羨不愿故作矜持，手指埋入他腦后的短發(fā)間，閉著眼努力回應(yīng)。他明顯愣了兩秒，氣息變得不穩(wěn)，手探下去，將她的絲綢襯衣從裙擺里扯出來。

    她被親得有點(diǎn)暈，微涼的觸感從敏感腰間傳來，忍不住哼了哼。

    這一聲，便把容淮的理智強(qiáng)行喚回。

    他退開些許，盯著姑娘海棠綻放一般的好顏色，自制力早就潰不成軍，百般叫囂著要抒發(fā)。

    可惜。

    這里不合適。

    說不清是第幾回剎車了，說來可笑，每次接吻都能擦槍走火，哪怕從前青春期，也沒現(xiàn)在那么容易沖動。

    容淮面上一片淡漠，唯獨(dú)眼尾猩紅，垂著眼睫幫她整理好衣衫。

    荊羨也回過神，臉紅到不像話，手機(jī)消息又在提醒即將定稿的流程，她掐了下手心，翻下鏡子，擦拭唇角曖昧的水漬和暈開的口紅。

    容淮懶懶靠著椅背，眼里仍有未褪的情.欲，就這么瞧著她，嗓音低?。骸岸Y物不拆了？”

    荊羨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搬回曉風(fēng)和月，她原本兩個禮拜前就打算過去，無奈《muse》讓她連去洗手間的功夫都沒，更別提搬家這么耗精力的事兒。

    見她猶猶豫豫似是不知所措，容淮反倒會錯了意，輕嘆：“不是那個目的?！?/br>
    荊羨：“嗯？”

    容淮平靜道：“沒打算碰你，就想能三不五時見個面?！?/br>
    荊羨：“……”

    她徹底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想說其實她也不是很介意這個，又難以啟齒。

    “等我忙完這周?！鼻G羨臉皮薄，最終仍未說出口，只湊過去，嘴唇在他臉上碰了碰，軟聲：“那我上去了？”

    容淮順勢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晚上給我電話。”

    ……

    經(jīng)歷過這么一遭，加班的苦悶一掃而空。

    愛情的力量竟然如此偉大，充電五分鐘，待機(jī)n小時，荊羨在工位上斗志滿滿地改稿，春風(fēng)滿面，氣色上佳。

    白婧經(jīng)過時，盯了她好一會兒：“你不對勁?！?/br>
    荊羨心虛摸臉：“有嗎？”

    白婧：“你口紅色號是什么？怎么有種豐唇的效果，瞧著比平時更飽滿。”

    荊羨：“……”

    她可不敢說是男朋友的功勞，只得硬著頭皮胡謅，直到陳舒妍過來喊她去食堂，才得以脫身。

    相比于荊羨的雪膚紅唇，cici的氣色可謂是差到了極點(diǎn)，黑眼圈不提，粉底都蓋不住那泛黃的臉。明明前兩個月還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都市麗人，這會兒竟比沒坐足月子的新手mama還虛。

    荊羨擔(dān)心她是因為前陣子工作太忙身體出了問題：“舒妍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陳舒妍有氣無力地喝口湯，筷子夾了個紅燒雞塊，也沒什么胃口，又放下了?？赡艽_實有些煩心事，她撞上對面姑娘關(guān)心的眼神，便直說了：“我們家對面有塊危房區(qū)域，最近不太平?！?/br>
    荊羨若有所思。

    她記得，就是容淮高中那會兒的住處，也是她上次偶然撞見崔泠的地方。

    陳舒妍：“每天午夜后，不知道聚了一幫什么地痞流氓，吵得厲害，根本睡不著覺。連帶著治安都不好，我鄰居走那條巷子居然被搶了錢包?！?/br>
    荊羨：“報警了嗎？”

    陳舒妍像是很光火，咬牙：“老城區(qū)，待拆建筑，沒監(jiān)控，也查不到。我這兩天車子發(fā)動機(jī)有點(diǎn)故障在修理，有時加班晚一些，下地鐵走夜路都害怕?！?/br>
    荊羨沒轍，她能想出來的辦法對尋常人家來說，都不現(xiàn)實。

    比如住酒店，再比如租新公寓，無論哪個，都要承載過多的經(jīng)濟(jì)壓力。她如今工作快一年，明白大家都不容易，也沒必要說那些不切現(xiàn)實的話，干脆提出近段日子送她回家。

    陳舒妍大喜過望，再三確認(rèn)順路后，便同意了。

    這晚，兩人忙到十一點(diǎn)，一同下班。

    荊羨查了線路，發(fā)現(xiàn)附近在修橋，要抵擋陳舒妍那個小區(qū)，只有途徑那條巷子才可以，怪不得她這般愁眉苦臉。

    一路相安無事，臨近路燈覆蓋不到的陰暗區(qū)域時，突然有凄厲的尖叫聲竄起，隨即是拳打腳踢的斗毆動靜，伴隨著野狗狂吠。

    叫人心驚rou跳。

    陳舒妍緊張：“別管，我們快走?！?/br>
    可見度不好，怕撞到什么人，荊羨打開遠(yuǎn)光燈。法拉利在這片破爛不堪的危房建筑邊格格不入，引擎聲引得樓道下那幫烏合之眾紛紛側(cè)目。

    她沒分神，目光直視前方，一腳踩油門拐彎。

    不過一分鐘，隔了一條馬路而已，便是天壤之別，沿街商鋪的燈紅酒綠驅(qū)散了兩人內(nèi)心的不安。

    陳舒妍松口氣，下車后又趴到窗口：“你等會別逗留，切記，千萬不要逗留?！?/br>
    荊羨頷首：“知道的，你早點(diǎn)休息?！?/br>
    到底是個姑娘家，膽子也不大，本來還行，被陳舒妍這樣再三提醒，難免發(fā)怵。

    正巧有些餓了，荊羨靠邊停車，去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買了杯熱奶茶，又要個三明治，坐在高腳椅上平復(fù)心情，順便給容淮發(fā)了兩條消息。

    他沒回，可能是在忙，她便打開社交軟件，一邊網(wǎng)上沖浪一邊吃夜宵。

    半晌，歡迎光臨的電子音響起。

    接著是男人罵罵咧咧的粗魯嗓音，臟話連篇，全是烏糟糟帶著爹媽的污言穢語，旁邊還跟了個女的，聲調(diào)尖銳，似是在勸解寬慰。

    荊羨坐在透明櫥窗邊，側(cè)對著他倆，聽著污言穢語，厭惡地別開臉。

    男人用力撐在柜臺上，動靜很大：“來包煙。”

    收銀小妹的聲音變得惶恐：“要什么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