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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已漸偏西,透過窗外竹樹叢的間隙,曬出一把斑斑駁駁的影子,又被輕紗的門簾輕輕遮擋。天兒熱,地板上只鋪了一層薄薄的竹席,擺了一套紫檀木嵌大理石山水面的桌椅,使這房間的基本色調顯得十分沉靜;另一架大理石描金的花草圍屏,映襯著屋子一角的仿古青銅冰鑒,和其中裊裊漂浮的冷氣,又使這屋子多出幾分奢華。 粉壁上掛著一幅當世的山水圖,在畫的下面,有一張條幾,上有一張古琴,一本琴譜。一件白釉的仿古香爐,正裊裊地吐出沉香的煙縷,正是“卻掛小簾鉤,一縷爐煙裊”。 由此看來,這間閨房,雖奢華卻也雅致。每一件擺設都在它該在的地方,不多也不少,十分恰當。擺設這房間的人,必然也是個性格妥帖、不缺文氣的女子。 顧久娘正是這樣的人。 她半倚著軟枕,睡眼迷蒙,半晌才慢悠悠地坐了起來。 丫頭晴柔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聽見響動,才笑瞇瞇地繞過屏風走過來。她見顧久娘已經要下床,便拿了一件薄紗的褙子替對方披上,然后才倒了一盞淡茶遞到對方手里。 “娘子,怎么這會兒就醒啦?” 顧久娘抿了口茶水,秀眉微蹙,也是困惑:“不知怎的,好似有一樁事等著我,睡不安穩(wěn)?!彼烈髌?,對晴柔道,“你去門房那里走一趟,問問今日可有人拜訪。” 晴柔十分不解。倘若有事,門房早便告知她了。雖然暗自嘀咕,但她有一件好處,就是足夠聽話,聞言接過顧久娘手里的茶盞,擱到桌子上就出門去了。 夏日里午睡起來,總是有些燥熱。 顧久娘拿起枕邊的竹扇,輕輕扇了扇,待聞到淡淡的沉香味兒,那股燥熱才一點點沉淀下去。她思來想去,想了半晌,除了年頭接了京里來的信,倒也沒什么事了…… “娘子!” 晴柔喊了一嗓子,人才匆匆忙忙掀簾子進屋。她繞過屏風,臉蛋熱得紅撲撲的,小聲對顧久娘說:“娘子,這可真是巧了,我才剛到門房,就遇上兩位京里的女郎來訪。其中一位,個頭兒可真高!比咱家門房還高哩!” 顧久娘眉頭一跳,忙趿拉著繡鞋下床:“那兩位客人何在?” “我將她們安置在了石亭子里,”晴柔急道,“娘子,您把衣服且穿好再出去啊!” 顧久娘恍若未聞,隨手將扇子往桌上一丟,快步朝外走去。 這套宅子面積不大,不過一個花園套一個小院兒,但花園占地不小,處處是景致。 秦鳳池靠在涼亭圍欄邊,正搖著扇子看外頭池子里游曳的錦鯉。 這是一座四層重檐的石涼亭,比起木制涼亭更多一分古樸,但精雕細刻,也并不粗陋。從亭里望出去,有山石嶙峋,綠水環(huán)繞,竹葉簌簌,幾叢紅的粉的白的花朵點綴在山石之間,讓人仿佛身在江南。 秦松站在一旁,打量著精巧的花園,心里直犯嘀咕。他心想,這九娘子日子頗過得去,已不再是昔日的可憐人,也不知那忠心還剩下幾分? 他耳朵微動,抬頭一看,遠處游廊正款款走來一位麗人。 那麗人身材嬌小,卻曲線婀娜,半透明的輕紗褙子擋不住雪白的頸項和大半□□,正如詩云“慢束羅裙半露胸”。越走近,秦松便越能看清她的模樣,也認出了她來。 顧久娘顧盼生輝的雙眸帶著急切,橢圓形的、異常白嫩的臉蛋上沁著細汗,此時她紅唇開合,微微喘著氣,便引得渾圓的胸脯一起一伏。 “大人!”她在涼亭外便深深地蹲禮。 秦鳳池轉過頭來,一頭撐額,上下打量她。 “幾年未見,長大了?!?/br> 顧久娘聞言不由抿嘴笑了,她這么大個人,在大人眼里卻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瘦小的小丫頭似的。她突然渾身放松了下來,只是仍不好意思抬頭直視亭子里的人,只側過身,向秦松輕輕行了一禮。 “小秦大人?!?/br> 秦松不大自在地沖她頷首,隨即便轉頭不再看她。 衣衫不整的,像甚么樣子…… 秦鳳池用扇子點了點亭子里的石凳:“過來坐。” 顧久娘忙提著裙子走上臺階,拘謹地坐了石凳一角,態(tài)度恭謹。其實,她心里是十分激動的。方才她在游廊遠望,只看到秦鳳池大概打扮,然而這人的面容究竟是瘦了胖了,神情到底是嚴肅還是愉悅,卻是看不清,不由又有些焦慮。 “你老低頭作甚?抬起頭,我有事問你?!鼻伉P池未經偽飾的聲音低沉響起。 顧久娘遲疑片刻,大著膽子抬頭看他。 面前這人,論作女裝,簡直比她還要美貌。不過她瞧的卻不是外頭那層扮相,而是透過那些,看向幾年前救自己出苦海的那個男人。 秦鳳池問道:“你明日可是要赴陳大年的堂會?” 顧久娘聞言一怔:“正是。聽聞陳知府邀請府城商行諸家一同宴飲,乃是難得的盛宴。十三行里頭爭紅了眼兒,倒叫我個新人拔了頭籌,得了請柬。” 她這才醒悟過來,看了看秦鳳池的裝扮。 “大人莫不是也要去?” 一旁的秦松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道,若不是要去,誰來找你個黃毛丫頭! 秦鳳池笑道:“其間諸事你無須知,只管替我尋個身份便是?!?/br> 顧久娘躊躇片刻:“這……身份易得,只是這等場合,又有恁多商家,萬一有人唐突大人,這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