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近朱者赤 兄長(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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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善接過周氏遞上的欠條一看,見其上字雖寫得歪歪扭扭,不甚美觀,但的確將事情寫得明明白白,‘某年某月某日,周根容欠沈恒季善夫婦九十兩銀子,分期歸還,直至還完為止’。 右下角也果然落了周氏的名字和手印,旁邊還有季蓮花的名字,看筆跡比周氏的還要不如,也就勉強認得出是‘季蓮花’三個字,還有個比周氏的手印略小些的手印,不用說也是季蓮花的了。 季善忙道:“娘您這是干什么,自家人還寫什么欠條呢,況接蓮花兒到您身邊也沒用到五十兩銀子,是四十兩,攏共只有一百兩,不是一百一十兩哈,所以您……” 話沒說完,已讓周氏打斷了,“善善你先聽我說。煥生給那個野女人的五兩銀子,還有給里長買禮物打點的銀子,都是因為要接蓮花兒才產生的,自然也該我出這個錢兒。就這樣我已經占了你和姑爺的便宜了,本來煥生跑前跑后的辛苦,該我打賞他的,可我實在沒那個錢兒了,只好厚著臉皮蹭你們的?!?/br> “再就是這么大筆銀子,就算是府城的普通人家,又有幾家拿得出來的?多少人家遇上了急事兒救命事兒,連借銀子都沒處借去呢,你能借給我,還不收我利錢,我已經很知足,你也已經夠對不起我了,都說‘親兄弟,明算賬’,這母女之間自然也該一樣;何況這銀子也不只是我借你的,還有蓮花兒借你的,就更得算清楚了。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再說了,只管把這欠條收好便是了?!?/br> 周氏說完,又與季蓮花道:“你也跟你大姐說幾句話兒吧?!?/br> 季蓮花便也道:“大姐,這銀子娘和我本來就該還的,您對我們也夠好了。要不是您,我這輩子怕是連天泉都可能沒機會去一次,指不定還、還要不了多久,便會被胡亂嫁了,將來過的日子只怕比當初娘過的還糟,更別提如今還來了府城見大世面了,我心里已經很感激您……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掙銀子還給您,將來也一定會好好孝順娘,好好報答您的?!?/br> 雖然四十兩銀子實在太多太多了,多得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掙到那么多銀子,怕是一輩子都還不清。 但娘說得也對,欠了錢就該還,尤其大姐跟她們還不是親生的,還早被爹賣了,其實與他們全家都再沒有任何關系的,就更得哪怕還上十年二十年的也要還了,那她且慢慢努力,慢慢來吧。 母女兩個話說到這個地步,季善還能說什么,只得點頭道:“好吧,那我就先把這欠條收下了,不過娘你們千萬別著急,什么時候有了,什么時候再還便是,我又不等著用,可不能因為一心想著還錢,就苛刻自己才是?!?/br> 周氏這才笑了,“放心,我們不會苛刻自己的,這吃住都在店里,連衣裳都統(tǒng)一要發(fā)的,我們本來也沒多少用錢的地方,善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br> 季善笑著“嗯”了一聲,“這倒是,不過您該花的還是要花哈。”說著指了欠條的右下角,“這字兒是蓮花兒寫的嗎?” 周氏不好意思道:“是我這兩日教她認和寫的,想著不管怎么說,自己的名字她總要先會認會寫。我本來寫得就不好,她寫得就更不好了,善善你別笑啊?!?/br> 季蓮花也臉紅了,“大姐,我、我之前從來沒寫過字,以后一定好好學……” 季善忙笑道:“我不是要說你,我是想表揚你,才兩日功夫,就會認會寫自己的名字了,真是能干,看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比娘認的字兒多,比娘寫的字兒好了?!?/br> 周氏忙道:“那才好呢,本來我年紀大了,就學什么都慢,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連你大姐都這么說,這下你總信了娘的話兒,學認字寫字根本就不難,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超過我了吧?” 季蓮花被季善表揚了也有些興奮,遲疑道:“大姐,我、我真的能行嗎?可我真覺得認字寫字好難,轉頭就忘記那是什么字兒了,寫時筆更是不聽我使喚,怎么都寫不直,總是彎彎曲曲的,不想把紙弄臟了,就是弄壞了……” 季善點頭道:“你當然能行,誰開始認字寫字時都跟你是一樣的,我當初剛跟相公學時也一樣,要不老話怎么會說‘萬事開頭難’呢?你們寫字的筆墨紙也都是最便宜,為了能節(jié)約成本,當然容易壞容易臟,不怪你。只要你肯學,不怕苦不放棄,肯定要不了多久便會有回報的,你不信試試就知道了?!?/br> 頓了頓,“對了,我聽說你這兩日還跟著娘在學打算盤,學得怎么樣了?” 季蓮花臉上的興奮與斗志一下子都消失了,苦著臉道:“太難了,打算盤比認字寫字還難,我根本看不清娘和大家伙兒的手指是怎么動的,也看不懂那些算盤珠子都是什么意思,真的太難了,我肯定學不會的……不過大姐放心,我也會努力學的,就不信大家都能學會,就我不能了,我又不比大家少什么!” 季善見她讓周氏一看,立時便改了口,莞爾道:“嗯,你有這個心就好,那慢慢兒來吧,誰都不是生來就會的,等你再學上一段時間,找到竅門了,自然就知道的確沒什么難的了?!?/br> 周氏跟著道:“可不是,我一開始也覺得要命了,后來入門了就發(fā)現,原來還挺有趣,每次算對了賬心里也很滿足,比每個月發(fā)銀子時的滿足少不了多少呢?!?/br> 季善笑道:“這便是學習的樂趣了。那娘的意思,是就讓蓮花兒待在店里邊學習邊做工了?蓮花兒你自己的,又是怎么想的?我本來打算給你找個女子學堂的,可聽說府城壓根兒沒有,得去省城才有,里面的學生還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周氏不等她說完,已忙道:“善善你千萬別弄那什么女子學堂,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蓮花兒肯定適應不了的,咱們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人?天生就是兩樣人,就跟一群鳳凰里忽然混了只山雞,肯定鳳凰也受不了,山雞也受不了。況那得多少銀子啊,還是就讓她待在店里吧,店里什么都能學到,指不定比那什么女子學堂還有用呢!” 季蓮花也忙忙道:“大姐我不去,我就跟娘在一起,這里挺好的,我就待在這里,哪里都不想去。您放心,我會好好學認字打算盤,也會好好做工的,您真的別送我走,我真的不想跟娘和您分開,我害怕……” 說著都要哭了,滿臉都是慌亂與驚恐,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肯定會笑話兒她,欺負她的,她真的不敢去?。?/br> 季善見她臉都白了,忙笑道:“你別急,我也沒說一定要送你去啊,就是先征求一下娘和你自己的意見。既然你們都說留在店里挺好,那就先留一段時間看看吧。我方才也跟葉大掌柜聊了聊這事兒,聽他的意思,蓮花兒學東西還挺快,說話做事也利索,比娘當初強出不少,也是建議我讓蓮花兒就在店里先留一段時間,看能不能像娘一樣進步巨大呢?!?/br> 周氏與季蓮花聞言,這才都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善善你放心,我會好生監(jiān)督蓮花兒,盡量都我先教她,不讓她給大掌柜和大家伙兒添額外的麻煩的。大掌柜之前說回頭要給她算工錢,我也說先不敢領,能供她吃住,讓她跟著大家伙兒學已經夠好了?!?/br> 季善“嗯”了一聲,“第一個月的確不該領工錢,大掌柜肯定得一視同仁,對所有人都一樣,才能服眾,娘這樣說是對的。應當快上客人了,你們收拾一下便去忙吧,我也還有事兒去與大掌柜商量?!?/br> 周氏忙道:“等一下善善,我還沒給你銀子呢,可不能只口頭還債,天下擱哪兒都沒有這樣的道理?!?/br> 說著從枕頭下拿了個荷包出來,遞給季善,“里面是二十兩,有銀子也有銅板,我本來是打算去換成銀票后,再給善善你的,沒想到你今兒就來了,那只能回頭你自己去換一下了啊。你點一點吧?!?/br> 季善忙道:“還點什么點呢,難道您還會糊弄我不成?方才說了那么多,那我就收下了啊,不過娘把銀子全給了我,您和蓮花兒還有的花嗎,不然好歹還是留些吧?” 周氏忙擺手,“我還留了幾百錢的,足夠撐到下次發(fā)工錢了,你就別擔心了?!?/br> 季善這才把銀子收了,“那你們換衣裳吧,我先去前邊兒了啊?!?/br> 出了母女兩個的房門,去了前邊兒。 余下周氏一邊換衣裳,一邊低聲與季蓮花道:“你別怪娘與你jiejie算得那么清,她如今有自己的一家人了,哪怕你大姐夫再好性兒,我們也不能仗著人家好性兒,就得了好還想更好。換了旁人,過年能給咱們送那么多吃的喝的用的,這回來清溪的吃住車費,能直接都包了,壓根兒不與咱們計較嗎?我們已經占了他們天大的便宜了?!?/br> 季蓮花忙道:“娘都跟我說過那么多次了,只管放心吧,我心里真的都明白……大姐她便是不管我們任何人,又有誰能說她的不是?” 周氏點頭,“正是這話,從你那個狠心爛肝的爹把她賣了那一日起,她就再不欠我們什么了。倒是你,方才跟我到處去逛了逛,知道府城好在哪里了,我一點兒沒騙你吧?” “嗯?!奔旧徎c頭,“娘何止沒騙我,府城比娘說的還要好十倍。什么東西都有的賣,賣得竟比清溪還便宜,還那么多車,到處也那么干凈,難怪娘說您剛來府城第一天,就在想什么時候要是能帶了我和弟弟也來府城瞧一瞧該多好?我現在也特別想弟弟能來瞧一瞧了。” 頓了頓,語氣變得堅定起來,“娘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學認字打算盤,將來憑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您,也絕不會跟那些人一樣的!” 至于‘那些人’是哪些人,她并沒有說,但足夠周氏明白她的意思了,欣慰的點了點頭:“嗯,你有這個志氣就對了,那我們的好日子肯定在后頭!走吧,干活兒去了……” 母女兩個便也出了房門,往后廚幫忙去了。 季善在飄香用過午飯,又聽葉大掌柜報了一回臘月和正月的賬,眼見時辰不早,方在再次謝了葉大掌柜這陣子的辛苦,再次托了他多為季蓮花費心后,帶著青梅出了飄香,準備回家去。 周氏卻追了出來,“善善,等一等,我還有幾句話兒想說。欠條的事,你真的千萬要每一兩銀子都與我們對硬,別想著什么都是一家人,回頭就不與我們計較了,或著以其他的方式補給我們,那我巴巴的弄欠條還有什么意義?我還罷了,活了快四十年,雖沒什么本事,該懂的道理還是懂的;蓮花兒卻正是倒懂事不懂事的年紀,以前就被那對母子給教歪了,好容易這一年來懂事些了,要是不好生教養(yǎng)著,指不定又要歪?!?/br> “我可不想辛苦一場,把她養(yǎng)得什么都理所當然,尤其不能對你理所當然。所以這些日子幾乎日日都要與她說,你再有也是你的,與我們沒有關系,我們想要有,那就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必須靠自己的雙手自己去掙來!還望善善你能明白我的心,與我配合一下,如今不對她嚴厲一些,將來等現實對她更嚴厲時,再來后悔可就遲了?!?/br> 季善等周氏說完了,才笑道:“我上午就猜到娘的苦心了,所以才收了欠條的。不怪葉老說就是要讓蓮花兒跟在您身邊,才能真正學到東西,學會做人呢,都知道近朱者赤,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巫婆跳大神嘛。行,我會與你們對硬的,寧愿蓮花兒現在抱怨我們苛刻,也好在她將來真吃了虧,再抱怨我們。不過娘還是不能苦了自己才是,不然我知道了可是要不高興的。” 心里對周氏越發(fā)的敬重了。 雖然她認真說來是沒多少見識沒多少本事,可她的進步她的品行,是多少有本事有見識的人及得上的? 周氏忙笑道:“聽善善你這么說了,我就放心了,我也不會苦了自己的,你也放心吧。對了善善,姑爺那兒可有適合剛認字的人看的書?我認識的字到底還是不夠多,寫得更是不好,就想著若能有一本書我和蓮花兒時時都能看,肯定進步也能大些,總不能老是麻煩大小掌柜吧?” 季善立時決定就算沈恒沒有合適的書,她也要現給她們買去。 笑道:“肯定有的,等我回去找一找,回頭讓煥生或是青梅給娘送來啊。再送些筆墨紙的來,好讓蓮花兒多認多寫,這才兩日功夫呢,她就會寫自己的名字了,沒準兒還真是個念書的好材料呢!” 周氏笑道:“她哪是那塊料,是我這兩日得了閑就教她認,晚間還要在燈下教她寫到二更天,才勉強寫得能認出是什么字兒,為的也是好讓她在欠條上簽自己的名字。我本來一開始只想簽我的,后來一想,不讓她自己寫上自己的名字,摁上自己的手印,她就沒有那種真實感和緊迫感,現在看來,還是很有用的?!?/br> 季善不由贊道:“娘真是想得周全,以后蓮花兒肯定會感激您,感激老天爺給了她一個這么好的娘。好了,您快回去歇一會兒,我也回去了,過兩日得了閑,再來瞧你們啊。” “那你快回去吧,只管忙你的正事兒,別擔心我們,我們好著呢……” 母女兩個遂作了別,一個回了店里,一個則到巷口叫了馬車,一路回了家去。 晚間沈恒回家后,季善便把欠條的事兒與他說了,末了感嘆道:“我娘也就是命不好,生在了周家,又嫁了季家,要是能生在個家境好些,也疼女兒些的人家,指不定還真能干出一番巾幗不讓須眉的事業(yè)來呢!” 沈恒聽了笑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岳母就算生在了周家嫁到了季家又如何,難道就不能一樣干出一番巾幗不讓須眉的事業(yè)來了?” 說得季善自失一笑,“是哈,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抱怨命不好,才會怨天尤人呢,倒是我著相了,我娘如今不也挺好的。” 沈恒笑道:“不過岳母教養(yǎng)孩子倒真是有一手,不怪能養(yǎng)出善善你這樣的女兒來,若蓮花兒過陣子便能宛如脫胎換骨,那將來咱們的孩子就真可以放心讓岳母替我們帶了?!?/br> “自己的孩子自己帶,別什么都指著家里老人,尤其是你,我負責生,你就得負責帶才成,可別給我想著什么‘抱孫不抱子’啊?!?/br> “是是是夫人,這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早記住了,現在的關鍵在于,你倒是先給我生個孩子,我才好帶啊……” 夫妻兩個說笑磨牙了一回,才在燈下各拿了一本書,各自看起來,屋外雖寒風呼呼,屋里卻是一片的溫暖與安寧。 之后幾日,季善又去府衙跟羅晨曦做了兩次伴兒,幫著張羅了一些瑣事,正月便過完,進入了二月,天氣也漸漸暖和了起來。 范mama忽然再次登門。 同來的除了大半馬車各色禮品,還有一位年輕的貴公子,經范mama一番介紹,季善才知道了對方是原主的親生大哥、阜陽侯府的二爺裴欽。 只是眼前這位一身質地上乘,裁剪精良長袍,外罩黑狐大氅的“豪門霸總”對自己明顯一臉的冷淡,也不知是天生高冷矜貴,畢竟侯門貴公子呢,當然有冷傲的資本;不然就是與自己初次見面,實在不熟悉的緣故?還是因為骨子里便不喜歡自己這個不識抬舉的所謂親生meimei呢? 季善當然也不會拿自己的熱臉卻貼人家的冷板凳兒。 待范mama介紹完,淡笑著給裴欽行了個禮,便道:“外子這會兒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一個小丫鬟,實在不方便請外男進門,只能委屈裴二爺去馬車上,或是去別的地方稍等一會兒,等外子回來后,再請裴二爺屋里奉茶了。” 裴欽的臉色霎時不好看起來。 本來瞧得眼前的人與他母親果真長得有六七分相似,他還生出了幾分親切感來的,誰知道這性子卻是這般的不討人喜歡,這般的不識好歹,親兄長都來了,她還要拿喬,對親兄長是一點敬意都沒有,差瑤兒簡直差遠了! 范mama瞧得自家二爺臉色不高興了,忙賠笑著與季善道:“小姐,二爺怎么是外男呢,那可是嫡親的兄長,您何必這般見外,不若大家先進了門,在屋里吃著茶說著話兒,等姑爺回來也是一樣的,您說呢?” 季善自然也瞧見裴欽不高興了,心里也是越發(fā)的冷。 還當因為上次她不肯回去,阜陽侯府的人終于也覺得只派范mama幾個下人來不妥了,所以終于舍得派個“爺”字輩兒的人來了。 沒想到人倒是終于來了,卻如此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知道的,還能說他是跟親meimei從來沒見過,不熟悉的緣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討債的呢! 季善臉上的笑便越發(fā)的淡了,道:“范mama千萬別這么說,裴二爺嫡親的meimei這會兒可在京里,在長公主府好好兒當著她的少奶奶呢,我一個偏遠鄉(xiāng)下的小小村女,可萬萬當不起您這么說。您還是請了您家二爺去別處暫時安坐吧,我這便派人去請我家相公回來,耽誤不了您家二爺多少時間的?!?/br> 既然如此不歡迎她回去,一點做兄長的見了失而復得的親生meimei的激動與喜幸都沒有,還巴巴的來會寧城,巴巴的來找她干什么! “可是……”范mama干笑著還待再說。 裴欽已沉聲道:“既然沈舉人不在家,沈太太不方便請我們進去,那我們就去馬車上稍等片刻,等沈舉人回來后,再來拜訪吧。范mama,我們走?!?/br> 說完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余下范mama見他走了,只得賠笑著與季善說了一句:“那小姐,我們待會兒再來拜訪啊?!?,忙忙追了上去。 一旁一直大氣兒不敢出的青梅這才小聲問季善,“太太,我現在就去請爺回來嗎?” 季善冷哼一聲,“請什么請,這個態(tài)度,且等著去吧,最好等不到半個時辰,便氣得回了京去才好呢!” 話雖如此,到底也知道賭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還得摁下性子吩咐青梅,“你立刻去一趟府衙,請爺回來吧,早些把該說的與他們說明了,也好早些請他們走人,省得回頭再來煩我們?!?/br> 青梅便答應著去了。 季善這才關上家門,折回了屋里,心里簡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兒。 既然來了一次來二次,也終于把“爺”字輩兒的派來了,就說明至少阜陽侯府的二老爺二夫人,還是盼著她能回去相見相認的,那為什么就不能態(tài)度好點兒,不能拿出應有的愧疚與誠意來,不能對她這個親meimei,表現出哪怕一分應有的喜歡與歡迎? 他們知不知道,他們的親女兒、親meimei這輩子到底過得有多苦,甚至才十幾歲的豆蔻年華,便連命都沒有了,還根本沒人知道! 只憑這一點,季善便難以原諒他們明明都知道了到底是誰造成原主這輩子悲劇的,卻還拿罪魁禍首的女兒當寶,讓她繼續(xù)享受著原來的一切,——這對十幾歲便香消玉殞了的季善來說,真的太不公平了! 約莫一個時辰后,沈恒回來了。 季善心情也已平復了不少,只臉色仍有些難看,沈恒見了少不得心疼擔心,忙關切道:“善善你沒事兒吧?若你實在不愿意見他們,就索性不見了,我去打發(fā)他們走,讓他們以后也不要再來!” 那個裴二爺的態(tài)度他已聽青梅大概說過了,那是來看親生meimei、接親生meimei的嗎? 對自己好容易才找到的親生meimei也不忘擺侯府貴公子的派頭架子,以為自己是誰呢,善善不稀罕,他更不稀罕! 季善卻是搖頭,“算了,還是見吧,早點兒把話說清楚,早點兒把人打發(fā)走,也好早點兒重獲清凈,不然今兒把人打發(fā)走了,明兒他們勢必還要來,你哪來那么多時間與他們白白浪費呢?” 見沈恒還是一臉的心疼,笑道:“我沒事兒,你別擔心。本來一開始就沒抱希望,如今自然也不會失望,他們怎么著都傷不到我的,再說不還有你陪著我嗎?” 沈恒這才面色稍緩,吩咐青梅好生服侍著季善后,帶了煥生一道去外面接人。 裴欽在馬車里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不過想到母親的眼淚,想到祖母的心病,到底還是耐下了性子來,一直閉目養(yǎng)神。 又等了一會兒,總算外面?zhèn)鱽砹朔秏ama的聲音:“二爺,沈姑爺來了?!?/br> 裴欽卻仍是沒睜眼也沒動,直至外面響起一道陌生的清越聲音:“這可是裴二爺的馬車?在下沈恒,因方才不在家有失遠迎,還請多多見諒?!?/br> 這才睜開眼睛,伸手撩起了車簾,“沈舉人客氣了,是我不請自來,該請見諒的人是我才對。” 趁機上下打量了沈恒一番,只當范mama之前夸沈恒這也好那也好,多少有夸張的成分。 不想這會兒見了人,才發(fā)現范mama竟一點兒沒有夸張,甚至本人瞧著還要更清雋斯文些,尤其那一身的書卷氣,不怪與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就能中舉人了;也不怪那個丫頭有底氣拿喬,有這樣的夫君,她的確有拿喬的資本。 裴欽打量沈恒時,沈恒也不著痕跡打量了他一回,見他五官、尤其是眼睛生得與季善簡直一模一樣,也就不難想象到阜陽侯府二房的孩子,多半都生得肖母,都有一副難得一見的好相貌了。 可沈恒卻對他生不出半分愛屋及烏之心來,反而對他那滿身自骨子里般透出來的矜貴之氣很是不痛快,擺應有的架子也要分人吧,對外人和對自家人能一樣嗎,這哪里是來看meimei、接meimei的,分明又是來送“嗟來之食”的吧,也就不怪善善臉色難看了! 不過沈恒還是做足了應有的禮數,“裴二爺若是不嫌棄寒舍簡陋,還請家里去奉茶,請!” 裴欽此行本就是為了能登門再與季善和沈恒好生談一談,自然不會因為出師不利,心里小小的不痛快了一把,便這個時候拿喬,抱拳笑道:“那我就叨擾沈舉人了,請!” 二人遂一路并排前行,很快進了家門。 這回季善沒再多說了,把人讓進廳里,便親自去沏了茶來,才在沈恒身邊坐了,開門見山道:“方才不便多問,是以不知道裴二爺此行的來意,現下方便問了,還請裴二爺直言相告,省得耽誤彼此的時間。” 裴欽聞言,先看向沈恒笑道:“之前聽范mama說,家里都是舍妹做主,妹夫對她百依百順,什么都聽她的,我還當是范mama為了家父家母高興,故意這么說的呢。沒想到今兒才知道,原來范mama說的是真的,妹夫果然事事以meimei為先。” 沈恒淡淡笑道:“那裴二爺該為內子高興才是啊,能有這樣一個敬她愛她的夫君,也算是老天爺對她過去十幾年受盡欺凌虐待的補償吧?!?/br> 季善則扯唇道:“裴二爺還是別‘舍妹、妹夫’的好,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您的meimei這會兒可在京城里,在長公主府里,我們可當不起您這么說,還請直接告知來意吧?!?/br> 裴欽心里就越發(fā)覺得季善的性子不討喜了,他都以開玩笑的口吻,叫了她‘meimei’,親口承認她了,血緣親情也是始終割舍不斷的,她怎么就不能就坡下驢,也叫他一聲‘哥哥’呢? 何必非要這般的不通情理,不知好歹? 不過可能是又已多看了她幾眼,亦或是血脈天性?他這會兒再看她,倒是順眼了那么幾分,也越發(fā)覺得像母親了,回頭母親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裴欽想到自家母親,決定不與季善計較了,笑道:“既然你們開門見山,那我也不繞彎子了。我這次來,是給你們送年禮,順道接了你們回京去一趟,拜見一下家里長輩們的……我知道m(xù)eimei一時可能轉不過彎兒來,但當年的事,的確是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發(fā)生的??伤值拇_發(fā)生了,時光不能倒流,改變不了了,也就只能盡可能的補救,盡可能的向前看了,meimei妹夫覺得呢?” 怎么‘盡可能的補救’,‘盡可能的向前看’? 補救了、向前看了,原本的季善就能活過來,她受過的那些苦難,就能一筆勾銷,當沒發(fā)生過了嗎? 季善片刻才淡笑道:“既然是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不愿意發(fā)生的,那為什么就不能當做繼續(xù)蒙在鼓里,當做壓根兒不知道一般呢,這樣豈不是對所有人都好?當然,我也能明白令尊令堂的心情,無論如何都是自家的親骨rou,真不知道時便罷了,可已經知道了,還要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也的確難了些,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br> 不給裴欽說話的機會,立刻繼續(xù)道:“但裴二爺如今也親眼看見了,我過得很好,雖然以前是苦過痛過受罪過,可現在已經苦盡甘來,什么都有了,以后的日子還會越來越好,便是貴府的小姐們,也未必能有我日子好過。所以其實令尊令堂大可不必再愧疚自責,或是想著一定要怎么怎么補償我,才能心安,我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過得那么凄慘,不是嗎?所以依我之見,他們其實仍可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大家繼續(xù)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日子,各走各的路,您覺得呢?” 裴欽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 但他能看得出、聽得出季善是認真的,不是他之前以為的在故意拿喬了。 好一會兒,他才又開了口,“你是因為家里這么多年才找到你,又不能正大光明的接你回去認祖歸宗,把本該屬于你的一切都還給你,才不愿回去的嗎?” “家里真的是前年快年底了,才知道……當年的事的,知道以后,母親便立時派了人到會寧府來尋你,只是尋了兩個多月,結果卻一無所獲;再一想到當年你那么小,出事時又那般的混亂,就算心里再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你只怕、只怕早已不在這人世間了的事實。之后,瑤兒……她的婚期已是近在眼前,三妹夫……她夫君又是真的很愛重她,長公主也看重她,特地進宮求了嬤嬤到身邊照顧她、教她規(guī)矩,形式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出半點岔子?!?/br> “父親母親與家里的長輩們又……” 季善淡淡接上了他的話,“家里的長輩們又已養(yǎng)了她那么多年,她又實在乖巧貼心,是家里這一輩姑娘里最出挑的,且當年她那么小,也是無辜的,又如何怪得她?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以事情便發(fā)展成了如今這樣,對嗎?” “這個……”裴欽一時語塞了。 季善輕笑起來,“這些話范mama上次就與我說過了,裴二爺何必再白費口舌?我記得我上次也說過,等我將來有機會去了京城,若是方便,會登門去拜訪令尊令堂的,因為不管怎么說,生育之恩還是在的。所以裴二爺又何必白跑這一趟呢,這才剛進二月,從京城到這里又這么遠,您怕是正月初十都沒過,便出發(fā)了?大過年的,人家都在吃喝玩樂,您卻在頂風冒雪的趕路,又是何苦!” 裴欽這回有話說了,“這不是父親和母親,尤其是母親非常的牽掛你,非常的想見你,都想親自來會寧接你了,我才會大過年的趕路來會寧么。真的,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非黑即白,我們這樣的人家,說來富貴至極,卻也不是尋常百姓想的那樣,可以為所欲為,毫不顧忌的,我們也有自己的難處自己的苦衷,你以后……慢慢兒就明白了?!?/br> 季善吐了一口氣,“合著我跟您說了這么半日,您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那我再說一遍,我不會跟您回去,不但您,便是令尊令堂親自來了,也是一樣。我也沒想過要去當貴府的干女兒、所謂一樣的‘正經姑奶奶’,侯府在旁人看來的確是高不可攀,該受寵若驚,欣然前往才是。但我不這樣想,我想要的我相公自然會給我,我也會憑我自己的雙手得到,不需要任何人的補償,至于原因,你們有你們的難處苦衷,我自然也有我的理由,還望裴二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