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沒有回應(yīng)。

    他心驚膽戰(zhàn)：往日守在氈帳周圍的大瑀士兵不見蹤影。住帳周圍靜得可怕，見不到一個日常巡邏的燁臺人。

    靳岄忙奔向車隊所在位置，恐懼越來越強烈。

    白霓不見了，所有的大瑀士兵不見了，就連大瑀的車隊也原地消失，無影無蹤！

    靳岄忽然冷靜下來。事情太異常了，必定有什么不對。他狠狠地掐自己的臉，疼痛提醒他，這并非做夢。

    風(fēng)很大，穹頂懸滿天外星辰，馳望原上雪光錚錚。靳岄被吹得打晃，在車隊停留的地方怔怔站了許久。

    走回氈帳時，賀蘭金英已經(jīng)在里面等著。與之前不同，這回他坐著，靳岄站著，且他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

    “白霓已帶走大瑀車隊。”賀蘭金英說，“小將軍，她不要你了。”

    靳岄不發(fā)一言，走向放置文書的木箱。一把劍壓在他手背，賀蘭金英輕聲道：“別找了，她真的走了，連帶你們的財物和一應(yīng)文書。”

    “不可能?！苯鶎槁曇粑⑽㈩澏?，但毫不怯懦，“白霓縱然死，也不會離我而去?！?/br>
    賀蘭金英：“為何如此篤定？”

    “她是莽云騎的人，是大瑀第一位女將軍?！苯鶎榭聪蛸R蘭金英，眼前青年與賀蘭砜一樣，有一雙濃黑中摻著碧綠的狼瞳，“保護我，送我到北都，這是白霓接到的軍令。她不會違抗軍令?！?/br>
    他深吸一口氣，愈發(fā)大聲：“而且，白霓jiejie如同我的家人！若賀蘭砜遭難，你會棄他遠(yuǎn)走么？”

    賀蘭金英：“若她收到的軍令并不是一路保護你呢？”

    靳岄不禁一愣。

    “若大瑀皇帝只讓她送你到燁臺，只讓她確保你可以順利落入我北戎軍將手中呢？”賀蘭金英低笑，“質(zhì)子，你是質(zhì)子。為何大瑀這么多皇子，北戎天君誰都不要，偏偏要你？你只是靳明照的兒子，有什么資格代表大瑀到北戎作質(zhì)？”

    靳岄心中震動，久久不語。賀蘭金英所問的，正是他心里困惑不解之處。

    大瑀選他為質(zhì)的消息傳來時，父親不在梁京，母親驚恐困惑，禁衛(wèi)軍一行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將靳岄帶往宮中，之后他再沒回過家。

    在宮中居住的時間里，往日待他親切的那些人，他一個都沒見過。

    而入宮到離境，前后不過十日。太快了，他幾乎是被人強行扔進(jìn)這冰天雪地的北戎，甚至沒能與母親好好道別，所有御寒衣物與他愛吃慣用的東西，全是白霓捎帶的。

    想到母親，靳岄心中又是一陣窒息般的劇痛。父親知道他被選作質(zhì)子送往北戎么？他真的戰(zhàn)亡了？莽云騎真的全軍覆沒？母親呢？母親怎么辦？她雖是先朝帝姬，但與大瑀皇帝毫不親近。聽白霓說，當(dāng)日為求官家放過他，母親曾在皇太后的慈宣殿外長跪兩日兩夜，但他還是被推上了前往北戎的車隊。

    “你父親的尸身，是我收殮的?！辟R蘭金英忽然說。

    靳岄狠狠瞪他，那雙黑珠一般明亮的眼睛里漸漸泛起水汽，眼眶紅得像沁了血。

    他在此時此刻，在眼前一片混沌中，死死抓住了一根線頭。

    “你是北戎的軍將！”他厲聲問，“北戎軍將，為何會出現(xiàn)在金羌與大瑀交戰(zhàn)的地方！”

    賀蘭金英肅然起身，垂首時目色犀利，又帶幾分嘲諷之意：“你說呢？”

    靳岄頭暈?zāi)垦?，他仍發(fā)著高燒，白霓不在身邊，那僅剩的神智令他強撐自己，不敢倒下。

    忠昭將軍靳明照是大瑀最鋒利的槍，北戎忌憚他，金羌忌憚他……大瑀皇室，同樣忌憚他。

    一場合圍靳明照和莽云騎的陰謀！

    “天君慈悲，他不殺你?！辟R蘭金英掀開氈簾，沒有回頭，“若是大瑀人知道忠昭將軍的兒子要給北戎人當(dāng)奴隸，會有什么想法？”

    話音剛落，身后咚地一響，靳岄已昏倒在地。

    ***

    高燒令靳岄混混沌沌，他似是遁入一場漫長無垠的大夢，一會兒是梁京的街巷，一會兒又是無邊無際的暗夜。他一聲聲喊白霓，只有蒼鷹睜大了血紅的眼睛在頭頂盤旋，無人回應(yīng)。

    有一雙很小、很柔軟的手撫摸他的額頭，怯怯地說著他聽不懂的北戎話。梨干塞到他嘴里，又被人匆忙拈走。

    白雀關(guān)上陰云密布，鋪天蓋地的大雪。莽云騎的尸體鋪了滿地，他立在尸山之上，嘶聲喊所有他記得的莽云騎士兵名字。

    他看見白霓騎著她的馬越走越遠(yuǎn)，他追不上。

    胸口劇痛，呼吸急促，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陌生氈帳里，口中盡是苦澀的藥味。枕邊一張油紙，放著半顆獅子糖和幾片梨干。

    氈帳不大，陳設(shè)雜亂，還有油茶與羊糞混雜的濃郁怪味。靳岄知道這是賀蘭砜一家的氈帳。他強撐著下床，披上狐裘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