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阮不奇的相遇實在是一場意外。那時候賀蘭家三兄妹在北都游玩，吃飯喝酒時酒館門口忽然一陣sao動，緊接著便有人推門沖進來，一把抱住最靠近門的賀蘭砜的大腿。

    求救的瘦小少女滿臉塵渣，頭發(fā)被剪得不成樣子，天寒地凍仍露著一條胳膊，緊緊抱住賀蘭砜發(fā)抖。

    門外又沖進一條大漢，要把少女往外拖。他是人口販子，在路上撿了這么個不會說話的漢人小乞丐，又知道北都不少達官貴人都喜歡折磨幼弱的漢人姑娘，便干脆帶到這兒賣出。誰料生意尚未開張，這少女便逃了。

    賀蘭金英不想管這檔子閑事，催促賀蘭砜把少女歸還那大漢。但賀蘭砜竟轉(zhuǎn)頭懇求他掏錢買下，說要給靳岄找個玩伴。

    賀蘭砜不想與巴隆格爾解釋太多，拿出賀蘭金英的名頭，以“有什么不妥，等大哥回來再說”結束對談。

    另一邊廂，靳岄帶著陳霜在賀蘭砜房間換衣服。

    “你真的是碧山城人士嗎？家里人還在嗎？”他問

    陳霜笑笑：“剛剛那些都是編的?！?/br>
    靳岄翻找一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不合適陳霜穿，陳霜與賀蘭砜身量相當，他便找出兩件賀蘭砜的舊衣裳。陳霜看起來文氣十足，見靳岄站在屋內(nèi)不走，他倒是有些羞澀，轉(zhuǎn)到角落背對靳岄換了。

    “你也是明夜堂的人？”靳岄問。

    “對，不過我入明夜堂大約十年，不算長?！标愃卮?。

    “我從封狐城回到梁京之后，一直不能出城?！苯鶎橄肓讼?，“聽聞明夜堂財大氣粗，總堂特別氣派？”

    陳霜笑道：“是啊，有機會你一定去看看。”

    他換好衣服，側耳聽了聽門外動靜，拉著靳岄小聲道：“昨夜收到的密信，大瑀和北戎已經(jīng)決定停戰(zhàn)，北軍只做守備，北戎軍隊不再攻擊。現(xiàn)在朝廷正在商議如何與北戎劃定界線，這割地分土之盟如何簽訂?！?/br>
    “在哪里簽？”

    “碧山城?！?/br>
    靳岄心中了然，碧山城就在列星江旁，是最靠近列星江的城池。大瑀選擇此處，因為方便，北戎選擇此處，說明他們已經(jīng)無所畏懼。

    靳岄低聲道：“這盟約一旦簽訂，只怕大瑀更加被動。西北邊境有金羌尚未平息，北境又要割去這么多土地。這份盟約很難簽訂，除非能同時牽制金羌與北戎。”

    陳霜盯著他，良久才低笑道：“我們都以為你聽到大瑀割地會悲憤難言。但你適應得很快?！?/br>
    “……若是換你在北戎這樣的地方，孤身一人呆上幾個月，你也會變得和我一樣。”靳岄目色沉靜，“你會知道自怨自艾毫無用處，憂憤悲苦也沒有任何作為，況且只有思考和行動，才能讓人不至于沉溺痛苦。”

    陳霜面露訝色，良久才點點頭。

    然而如何行動，靳岄也毫無頭緒。他身在北戎，大瑀的情況全憑岳蓮樓等人告知；或者說，就算他在梁京，他也毫無辦法：他不是朝廷的人，身無功名，雖是靳明照孩子，卻沒任何功勛地位，沒有人會聽他的話。

    巴隆格爾安排陳霜住進仆人的房間，阮不奇和卓卓看到陳霜時都吃了一驚。阮不奇呆站著上下打量他，卓卓有點兒害羞，用學會的漢話字正腔圓問他名字。

    陳霜有一副好脾氣，講話做事平平靜靜，沒一絲諂媚與卑怯，渾答兒和都則沒見過這樣的大瑀人，反倒不太敢招惹他。他常跟靳岄在一起，賀蘭砜雖對陳霜有懷疑，但見靳岄高興，他也不好阻攔。

    倒是陳霜悄悄對靳岄說：“賀蘭砜這個人不錯的，你要讓他再信任你一些，這樣我們行事也更加方便。他大哥是賀蘭金英，利用好賀蘭砜才能找到白霓的線索，他甚至可保你安全回到大瑀。”

    靳岄實在不愿意與他多談這一話題。

    他心思太重，接連失眠了好幾天。賀蘭砜的房間里除了自己的床之外還靠窗擺著一張窄小坐榻，是供人躺這兒賞玩風景之用。初春仍冷得嚇人，也不見什么好景色，靳岄便把此處當成睡床。賀蘭砜知道他晚上睡不著，總是翻來覆去。

    賀蘭砜還發(fā)現(xiàn)他開始在紙上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粗大墨線像一條黑色的龍，或者河流。若問起，靳岄便說在研究火龍如何制作。他在墨線上點畫了許多圓圈，最重一筆落在起筆處。

    這一天，靳岄吃得很少，話也很少，干著干著活便突然停下來，皺眉想事情。賀蘭砜有時候會多瞧他兩眼，心里冒起蹊蹺。

    就寢之前，靳岄逮住了一個機會與陳霜單獨說話：“你住的地方離后門最近，晚上幫我開后門?！?/br>
    陳霜：“可以。你要做什么？”

    “去找岳蓮樓?！苯鶎楹谏难劬镘S動著興奮的星火，“我找到了能同時牽制北戎與金羌的方法?！?/br>
    ***

    待所有人都睡下之后，靳岄悄悄從窗戶爬出，經(jīng)由后門溜出宅子。陳霜與他同行，靳岄發(fā)現(xiàn)陳霜的武功還沒練到岳蓮樓的層次，至少還未能逢雪化水。但他步伐輕盈，身姿靈巧，總在不可能之處尋到去路，帶靳岄避開街上游樂巡邏的人群，往回心院而去。

    “我只練到化春六變的第二重，‘風報柳’?！标愃忉?，“‘風報柳’是明夜堂之人輕功的基礎，我……咳，我練得不錯?！?/br>
    靳岄很喜歡他略帶幾分得意的謙虛。

    陳霜抱他越過院墻，落在回心院后院。兩人都是一身得體打扮，便擺出客人的架勢，大大方方走上樓。

    岳蓮樓一般寄宿在朱夜的房中，但房中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