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一口氣說完，靜靜等待哲翁和阿瓦的反應(yīng)。

    哲翁眼睛微微瞇起，一瞬不眨地注視靳岄，像狼注視自己的獵物。阿瓦鼓掌把傷口又弄裂了，他手上淌著血，卻還興奮不已：“阿爸，他說的可比龍圖欽好太多了！不是，我們議堂里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br>
    “龍圖欽那雙眼睛也太老了?！闭芪绦Φ?，“怎么就看走了眼呢？”

    靳岄察覺氣氛不對，連忙跪下。他記得“龍圖欽”這個名字，當(dāng)日在萍洲城與大瑀簽訂萍洲盟、指定要他當(dāng)質(zhì)子的，就是龍圖欽。

    哲翁此時確實很想把龍圖欽拎過來，先狠狠扇一巴掌。龍圖欽在梁京見過靳岄，他說靳岄與靳明照確實一點(diǎn)兒不像，不僅膽小怕事，又沒有偉略韜策，因病弱而顯得蒼白瘦小，總是被仁正皇帝幾位皇子帝姬圍在一塊兒捏手揉臉，不敢反抗。

    靳明照生了個廢物兒子——龍圖欽當(dāng)時是這樣說的。

    哲翁慢慢開口：“靳岄，你知道賀蘭金英是北戎第一位異族將軍么？”

    靳岄忙回答：“知道?！?/br>
    “你覺得如何？”

    “賀蘭將軍神勇無敵，當(dāng)之無愧?！?/br>
    哲翁笑了：“我是問你，你覺得北戎讓一個異族人當(dāng)將軍，好還是不好?！?/br>
    靳岄的心繃緊了。他一時無法解讀出這是什么信號，但……夸北戎天君，總是沒錯的。

    “收攬人才，不拘一格，天君果真有神子氣概?！彼M量把這句明顯得過分的馬屁說得真誠，“凡有用之人都可在北戎施展才華，天君如此……”

    “那你呢？”哲翁不想再聽他撒謊，打斷了問。

    靳岄一愣：“……我？”

    哲翁居高臨下看著他：“靳岄，你愿不愿意在我的議堂里，輔佐我成就萬世功業(yè)？”

    靳岄跪在地上，只覺得通身冰涼，骨頭發(fā)顫。——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后果！

    鍘刀就在頭頂，他幾乎能感受到鋒銳刀刃緊貼著頸后皮膚：哲翁在等他的答案。他立刻清晰地想起了大巫的話——他是該殺的人。

    這或許是哲翁給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但他不可能讓自己去握。在北戎當(dāng)官兒，在北戎享受榮華富貴，這樣的事情他一時一刻都沒有想過。

    “大巫說，你該殺。”哲翁慢慢道，“他從你身上聞到了雛鷹的味道。但我覺得他看走了眼，靳岄，你是雛狼，必成大器。但雛狼若不能為我所用，何必讓他活在世上？”

    靳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地上的織毯?？椞夯ㄉ珡?fù)雜，令人目眩。他又聽見哲翁說話：“我從未想過屠城，但害處沒有你說的那么深入?！?/br>
    靳岄心頭松了一瞬，但緊接著又提了起來。

    “我給你機(jī)會，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靳明照的影子。靳岄，我很欣賞你，我給你一個機(jī)會。你面前有兩個選擇：現(xiàn)在就死在馳望原，連骨頭都沒人收攏，或者進(jìn)議堂，吃好穿好，以北戎議臣的身份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大瑀，讓梁京的人看看你有多威風(fēng)?！?/br>
    他停口的時候聲音像徹底消失了。賀蘭砜需要緊貼在門上，才能聽清楚另一面的聲音。

    “我不入議堂?！苯鶎檎f。

    “你不仔細(xì)考慮？”

    “不必考慮?！苯鶎楣蛟诘厣?，背脊挺直，毫不畏懼，“我是大瑀人?！?/br>
    哲翁坐回矮榻上，面色陰沉，顯然不打算再給他機(jī)會。但剛抬起手，阿瓦忽然打斷了他的動作。

    “阿爸，我忘了一件事。昨夜救我的燁臺牧民，恰好就是賀蘭金英的弟弟?！卑⑼咝χ纯疵偷靥痤^的靳岄，“我還有一支狼鏑在他手里。為了救我的命，他自己也受了重傷。”

    “你是云洲王，他當(dāng)然要豁出性命救你?！?/br>
    “當(dāng)時他不知道我身份，甚至我與他才剛剛見面。”阿瓦說，“他以命相搏，這份恩情我還沒想清楚如何回報，你這邊就讓他家小奴隸去死，這不好?！?/br>
    哲翁似笑非笑：“我說你今夜怎么突然這么熱心，要見這小奴隸，還東拉西扯說這么多廢話?！冒桑蔷妥屗^續(xù)當(dāng)奴隸，一生都是我北戎的奴隸。”

    話說完，他起身欲走。經(jīng)過靳岄身邊時，他忽然停下腳步。

    靳岄伏地跪趴，雙手平伸，這是奴隸覲見天君的禮儀。

    他雙臂光滑干凈，沒有傷疤。

    “……你沒有奴隸印記？”哲翁問，“沒有印記，還怎么做北戎的奴隸？”

    靳岄一顆心忽然怦怦急跳。

    “阿瓦，你那救命恩人是他的家主？就在長盈宮里？”得到肯定回答的哲翁長聲大笑，“那就讓他給這大瑀人打印記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