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鏑_分節(jié)閱讀_120
阿瓦停下詢問。往年這個時候,牧人早就已經(jīng)往南方轉(zhuǎn)移牧場,不會有人在盛夏時分還在趕場。春天是接羔的時節(jié),等羊羔、馬羔、駝羔生下來,等羔子們趔趔趄趄?qū)W會走路,轉(zhuǎn)場就應該開始,遲了會趕不上飼喂羊群和馬群,也尋不到好的草場。 眾人在驛站歇息,金羌使臣的隊伍停在后院,靳岄仍舊沒看到白霓,連喜將軍的影子也沒瞧見。他和賀蘭砜陪著云洲王,同那一家人說話。 云洲王聽了一會兒,扭頭對靳岄笑道:“原來他們在照顧阿拜?!?/br> 靳岄:“什么是阿拜?” 賀蘭砜跟他解釋:“阿拜是會唱天歌的智者。燁臺的阿苦剌爺爺就是阿拜?!?/br> 靳岄驚了:“阿苦剌懂看病,是巫者,居然還是阿拜?” 被稱作“阿拜”的老人雙眼渾濁,似乎蒙了層白虛虛的霧,看人時總要緊緊瞇皺起眼睛,翕動鼻孔。靳岄不禁想起阿苦剌和大巫都曾在自己面前做過這樣的動作:他們在嗅聞眼前人靈魂的味道。 阿拜沒有居所,總是在馳望原上不停流浪。他們起初并不會唱天歌,其中許多人甚至不懂得北戎文字。或許是某天醒來,或許是某場大病痊愈,他們?nèi)缤获Y望原天神點醒,忽然便懂得了唱那冗長、遲緩的天歌。 天歌是天神游歷人間的記錄。傳說在許久許久之前,那時候沒有北戎,沒有大瑀,馳望原和血狼山也尚未被命名,天神騎著他忠誠高大的駿馬巡視人間,無意中踏破妖魔的牢籠。妖魔趁隙出逃、肆虐人間,天神心中慚愧,真身化作七位神子降臨草原,蕩滌妖魔的虛影。 神子們騎鹿、騎狼、騎馬,手握閃動金光的神器,刺入妖魔的胸口。有人始終堅貞,有人被妖魔的血玷污,成為妖魔的俘虜。妖魔走過的地方土地皸裂,身懷天神靈魂的少女赤足踏過黑色的枯槁土地,無窮無盡的春天從她足跡中生長出來;妖魔舔舐過的天穹裂開窟窿,雨雪終年不停,萬物凋零,身懷天神靈魂的青年騎在巨狼背上,朝紅色的月亮拉動金色長弓,漆黑利箭封閉了巨大的裂縫,星辰重新回到草原的天空。 天歌若要唱起來,十天十夜也唱不完,歌中有哭聲,有歡呼,有日月星辰起升降落,云雨飄過大地,太陽是天神最后的眼睛。 這位阿拜當時暈倒在牧人的氈帳外,被這家人救活了。他年紀太大,無法在仍舊寒冷的春季上路,牧人尊重阿拜,便一直等到他身體恢復才帶著羊群啟程。阿拜告訴他們,雖然自己看不見馳望原,但他能聞到馳望原最好的草場在哪里,循著他手中木杖指示的方向去就行。 云洲王聽得津津有味。阿拜還給他唱了一段天歌,靳岄呆站著傾聽,他雖然一句話都聽不懂,但那悠長的曲調(diào)總覺得似曾相識。 賀蘭砜說,那是因為世間所有的歌都是由天神彈奏的。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天神的孩子,他覺得曲子似曾相識,定是因為在遙遠的前前前世,他曾聽到過。 “馳望原的人也相信前世后世嗎?”靳岄問。 “信啊。阿苦剌爺爺老跟我們說這些事,但我不太聽。前世后世,我現(xiàn)在記不住也不知道。”賀蘭砜回憶阿苦剌的話,“每個人的前世都是注定的,我們是馬,是羊羔子,是風駝,還可能是青蛙,魚,或者一頭鷹?!?/br> “是吃夠苦頭,所以這一世轉(zhuǎn)生為人了么?”靳岄笑著問。他和賀蘭砜正給飛霄刷洗馬背。 賀蘭砜面露驚訝:“不,為人也是來吃苦歷劫的?!?/br> 靳岄愣住了:“什么?” “最好的是做一條魚。馳望原的人不殺魚,魚是天神的化身?!辟R蘭砜告訴他,在天歌的傳說里,最后一位神子沒有回到天穹上。她愛上了草原的王,生下了他的孩子,離開人世的時候化作銀色的一尾魚,躍進大河中。 靳岄:“……你騙人!你、你帶我抓過魚!” 賀蘭砜笑道:“但沒吃過。” 靳岄這才想起,賀蘭砜在燁臺教他捉魚,自己卻從沒吃過魚:那些魚全是給靳岄和阮不奇吃的。而阮不奇比靳岄更快學會如何在冰河上鑿洞捉魚,同樣的,只要她把魚交給卓卓,卓卓一松手便又放回了冰洞里。 “我聽過路的行商說過,大瑀人愛吃魚?!辟R蘭砜仔細刷著飛霄的鬃毛,“當時我家沒東西給你吃,只有魚來得最快最方便?!?/br> 靳岄靜靜地看他很久,直把賀蘭砜看得臉上微紅:“別看了,再瞅我我可在這兒親你了?!?/br> “當鷹呢?”靳岄忽然問賀蘭砜,“我覺得當鷹比當魚好?!?/br> “我這一世是人,下一世是鷹,再下一世就是魚了?!辟R蘭砜說,“我們都是這樣的?!?/br> “魚之后呢?” “……”賀蘭砜想了又想,“之后就沒有了?!?/br> 靳岄立刻道:“不行!” 賀蘭砜:“那要怎樣?” 靳岄說不出自己要怎樣,總之是不行。賀蘭砜往他臉上彈了兩手指清水,哈哈大笑。 賀蘭金英咬著一根rou干,面色陰沉地站在不遠處。倆人用大瑀話聊天,周圍人聽得半懂不懂,他卻全都聽明白了。阿瓦送走了阿拜和那一家人,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偷聽。 “這么老的阿拜,估計過不了今年冬天。”他說,“他聞到我身上有神子的氣味?!?/br> 賀蘭金英心煩得很,但不能不應付,低頭恭敬道:“云洲王自然是天降到北戎的神子,要為北戎開萬頃疆土?!?/br> 云洲王笑了一陣,低聲道:“賀蘭砜回一趟燁臺,帶回了一把新弓。我若沒看錯,那是高辛族的弓?傳說中飛箭刺月,流金如星的擒月弓?” 賀蘭金英:“是么?我倒認不出來?!?/br> 阿瓦:“朱夜死了,可她點火當夜那把弓卻怎么都找不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