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鏑_分節(jié)閱讀_266
游君山登時明白,是那些人逼著他一路狂奔,直至來到靳府門前。 他心中雪亮:這是草原獵人慣會使用的辦法。在林中追擊大型獵物時,不斷用箭矢射擊它試圖前進的方向,逼獵物受驚轉身逃竄,直到跑進預定的陷阱里。 他用佩劍支撐自己起身,回頭時果然見到身后綠色眼瞳的青年。 “賀蘭砜……”游君山咬牙道,“沒有什么巴羅沁,沒有金羌和喜將軍的口訊。一切……都是靳岄的計劃……” 他邊說邊喘,手心全是血,佩劍抓握不住,猝然落地。賀蘭砜眼前忽然一花,往后連彈幾步——縱然他退得極快,頭發(fā)也免不了被削斷數(shù)根,臉頰上更是隱隱一涼,被劃了一道小口。那柔軟的武器砍入身旁大樹,在樹干上生生拖出一處刀痕。 游君山手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柄軟劍。他將內力注入軟劍之中,柔軟如紙的劍身漸漸繃直,顯出醒目的一層暗紅。 站在不遠處房頂觀戰(zhàn)的陳霜正收拾自己的小魚飛刀,他看見游君山這柄軟劍,大吃一驚:“燈爺,這就是炎蛇劍?可這材料不是……” “對。”沈燈點頭,“岳蓮樓那兩把鳳天語用的也是這種異色金屬。你聽他說過鳳天語的來歷么?” 陳霜搖頭:“沒有。最近你見過他么?他去了哪兒?” 沈燈微微搖頭:“你不必問。岳蓮樓沒事,只是去探問一些讓他心焦的事情而已?!?/br> 陳霜頓了頓,又說:“咱們不去幫賀蘭砜嗎?他打不過游君山的?!?/br> 話音剛落,游君山已經欺身襲向賀蘭砜。他傷勢極重,不過在原地站了片刻,腳下已經是一汪血洼??v然如此,他動作仍然利落迅疾,突刺、劈砍、拖甩,炎蛇劍在他手中忽軟忽直,賀蘭砜招架不住。眼看被逼到燕子溪邊上,賀蘭砜長手一伸,抓住一根樹枝便往上直跳。 游君山前行攻擊,一直拖著傷腿,如今賀蘭砜跳上樹梢,他要回退防守,一時不能站穩(wěn),眼角余光看見賀蘭砜舉著手中大刀從樹上一躍而下。 這是馳望原獵人砍熊的致命一刀!從上而下,力若千鈞,破頭裂骨—— 賀蘭砜這一刀中還蓄著遠桑教他的力道,他長聲一吼,刀勢如雷如風,瞬間砸向游君山! 游君山吃力舉劍格擋,實在撐不住賀蘭砜大力,咚地單膝跪倒在地。他的炎蛇劍雖然靈活,但擋不住實打實的力氣,劍尖刀刃相交,隨即一滑,刀刃砍入了他肩膀,嗤地一聲悶響。 “賀蘭砜?。。 庇尉綉嵟蠛?,“你是高辛人!與我有什么仇!” 賀蘭砜不言不語,繼續(xù)下壓大刀。炎蛇劍一軟,游君山把軟劍甩向賀蘭砜腰腹。但已經來不及了——大刀狠狠一拖,游君山右肩連同右臂被一同砍下,那胳膊斜飛出去,扎進雪地里。 他奮聲痛呼,一吼未消,耳朵忽然嗡嗡作響。隨即背后一涼,有什么從背后穿刺而過,透胸而出。 游君山一時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兩年前的白雀關,烽火連天、沖殺處處,金羌的旗幟、莽云騎和西北軍的旗幟,在飛雪與煙霧中翻卷。他急促地喘氣,握劍的手顫抖著,舉劍往身前之人背后猛刺。 雪真大啊。在這一戰(zhàn)開始之前,靳明照站在封狐城城墻之上說,不知白霓和子望如今到了哪里。 他一言不發(fā),裘輝接話:不管去了哪里,此戰(zhàn)過后,我們便去北戎接他們回家。君山,你去過北戎嗎? 游君山滿耳都是嗡嗡聲。他低頭,看到透胸而出的劍尖。冰涼的金屬被熱血浸得guntang,他用僅剩的那只手碰了碰劍刃,身體的劇烈疼痛令他眩暈,令他忽然回憶起靳明照回頭看他的那一眼。 他跟隨的忠昭將軍何等厲害,即便不解、震愕,也仍在回身的瞬間,給了他幾乎可以斃命的一劍。 游君山回頭,用自己也聽不見的聲音喊:“靳岄?!?/br> 靳岄半張臉布滿噴濺的血,雙手握緊劍柄,長劍幾乎沒入游君山背部。右肩的血像水一樣淌著,靳岄的衣袖、前襟、長袍,全都染成了紅色。他的眼也是紅的,里頭盛著熊熊烈火,能把游君山焚燒殆盡。 那是游君山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靳岄分明流著淚,卻又似乎懷著永遠不能消去的仇恨。游君山想起與他重逢的時候靳岄也是這樣哭。哭著也笑著,久別重逢,欣喜若狂,就這樣撲進自己懷里。 他想給靳岄擦眼淚。但他沒有手。 靳岄拔劍,血開閘般涌出來,游君山仰面躺倒,冷雪落進他的眼睛和嘴巴里。他什么都說不出,心里卻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生出幾分油然的平靜。 他還沒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他希望她長得像白霓。 賀蘭砜從靳岄手中接過那把被血染盡的劍。靳岄緊緊抓著,一時竟然松不開。他完全沒意識到賀蘭砜在身邊,只是瞪著躺地的游君山。天太冷了,不能哭,會哭壞眼睛,但他眼淚完全停不住。靳府就在不遠處,冷清蕭瑟。他回到梁京的樁樁件件不過是一次次重復提醒:他確實永遠回不去了。 游君山忽然在地上一彈,僅剩的那只手抓住靳岄的衣角。他已經沒多少力氣,但還要拼著命說話:“靳岄……別跟高辛狼子在一起……別信他!” 靳岄冷冷垂眸。 “他的哥哥……與靳將軍之死有莫大關聯(lián)……”游君山啞聲一笑,不斷咳血,聲音越來越混亂低雜,“……西北軍根據(jù)白雀關關外地形做了部署……莽云騎分散五處,做好了埋伏,只等喜將軍襲來……我們提防了封狐和金羌的探子,卻沒想到,從北戎……從白雀關北邊,居然有探子渡過列星江而來……” 賀蘭金英帶著巴隆格爾和幾位北戎士兵橫渡列星江而來。這支探查白雀關消息的隊伍,給金羌軍提供了至為重要的初始資料。 “沒有賀蘭金英……西北軍不會有第一敗……沒有第一敗,就不會有之后的……他眼睜睜看著將軍死……他也是幫兇,他也是!”游君山用最后的力氣大吼,“賀蘭砜什么都知道,但他不會說……別信他,別信——” 聲音中斷時他仍攥著靳岄的衣角,一雙眼睛閉不上,眼眸里是梁京冬季的第一場雪。 靳岄靜靜站在游君山漸冷的血泊里。他看向賀蘭砜,賀蘭砜也正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