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蟲子蠕動攀爬，其中更有不少與方才那紫灰色大蟲類似的蠱母。陳霜渾身雞皮疙瘩竄起，下意識去摸身上暗器。可即便他全身掛滿燕子鏢與小魚飛刀，也無法在瞬間殺滅這么多的蟲豸。

    鄭舞把他往自己身后拉，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將瓶中之物全數(shù)灑在廢墟上?；鹗么?，火星濺到廢墟，轟然燃起大火！

    “……鮫油？！”陳霜吃驚，“你怎么帶了這東西？”

    “義母叮囑我，要殺滅蠱蟲，最方便的法子還是直接點火焚燒?！编嵨韬偃灰恍?，頂了頂斗笠，雨水從笠帽邊緣珠簾般滾滾而下，“如今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煉蠱的蟲洞，自然要把蟲洞也一塊兒燒了去?！彼汛善咳舆M那洞中，火遇到油立刻蔓延入地洞深處，很快便有rou質(zhì)燒焦氣味傳出。鮫油浮于水面，又無法被雨水澆滅，谷內(nèi)很快大火熊熊，蚊蟲亂飛。

    陳霜起先對他是毫無敬佩之心的。他小時候在瓊周生活，見慣了水幫的水盜。因娘親以出賣身體為生，他又年幼需要人照顧，娘親做生意時并不忌諱陳霜在旁。來去的船工水盜見了陳霜，少不得還要在他臉上捏一把，假惺惺地遺憾他不是女兒身。陳霜從岳蓮樓那兒聽來許多鄭舞的事情，知道他在海門鎮(zhèn)有不少相好。那些從未謀面的女子實則與陳霜母親經(jīng)營的生意差不多，陳霜心里清楚，便越發(fā)的看鄭舞不順眼。

    但鄭舞這次確實幫了大忙，陳霜神色緩和，沖他點頭道謝。

    兩人攀上巖壁，陳霜把屢屢下滑的鄭舞拉到山上，坐下同看谷中大火，打算等大火燒滅后再去尋找清理殘余蟲子。鄭舞又問起陳霜來歷，這回陳霜不再踟躕隱瞞?！拔沂黔傊苊芎４迦耍标愃f，“娘親后來把我?guī)У酱蟋r，輾轉(zhuǎn)數(shù)年，才入了明夜堂?！?/br>
    鄭舞呆了片刻，忽然朗聲一笑：“密海村？是背靠新月谷的密海村？”

    陳霜：“你聽過？”

    “同鄉(xiāng)啊。”鄭舞自來熟地攬著陳霜肩膀，“我也是密海村的人。你我年紀(jì)差不多，但我比你幸運一些。我娘親同你娘親做的是同一種生意，你也曉得，密海村的女人只能靠這個來謀生。只不過我娘親得了病，早早便死了?！?/br>
    他那時只有三四歲，只曉得守著娘親尸體，還不知究竟發(fā)生什么事。青虬幫的船隊在密海村靠岸，有水盜熟門熟路上門找樂子，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漸漸發(fā)臭的尸體與餓得大哭的鄭舞。水盜妥善埋了女人，把鄭舞拎回青虬幫。青虬幫老大見鄭舞年幼，便收作義子，鄭舞從此便成了青虬幫一員。

    “你娘過得好么？”鄭舞問，“渡海來了大瑀，總比在密海村好。”

    陳霜目光冷淡：“不清楚。我已經(jīng)許多年沒見過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br>
    鄭舞笑道：“出了什么事？看你這一臉苦大仇深?！?/br>
    “……”陳霜摘了斗笠站起，隨手一揮，沉重雨珠夾帶內(nèi)力去勢，砸入山谷之中，雨水瞬間打濕他的頭臉，額前散發(fā)絲絲縷縷貼在面上，聲音愈發(fā)的孤冷，“她賣了我，換得一兩銀子，從此我再沒見過她?！?/br>
    颶風(fēng)愈發(fā)靠近，天際一片陰沉黑色，郁雷滾滾。另一處煉藥谷外，賀蘭砜與阮不奇藏身樹叢之中，雨水穿過樹梢，已將兩人渾身淋得濕透。但兩人身著黑衣，吐息緩慢，幾乎與這密林融為一體。

    煉藥谷中可見煉藥人緩步來回。谷內(nèi)散出怪異藥香，令人反胃欲嘔。

    擒月弓已經(jīng)拉滿，一支狼鏑搭在弓上，直指谷內(nèi)彎腰擺動器皿的老者。老者腰纏紅色腰帶，一張臉皸皺灰暗。

    第125章逃脫（2）

    賀蘭砜背上共有四處傷洞，深可見骨。貝夫人看過他的傷勢，饒是她見多識廣也難免吃驚：一是為賀蘭砜上刑之人手法絕妙，骨傷之處雖然猙獰，但傷愈后，賀蘭砜行動幾乎不受影響；二是賀蘭砜傷口根本未完全愈合，只不過外層皮膚勉強長好，里頭還有膿血未化，換作別人，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千里跋涉，從楊河城直奔赤燕。

    貝夫人捆了賀蘭砜兩日，不許他四處走動，為他仔仔細(xì)細(xì)清理干凈傷洞中腐rou膿血。賀蘭砜一直隱隱發(fā)燒，直到貝夫人出手清理才算好轉(zhuǎn)。傷洞污物一旦清理，配合貝夫人獨門藥方，賀蘭砜只覺得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胳膊肩背活動起來也愈發(fā)利落。貝夫人自然不允許他參與此次活動：若是再被大雨淋濕，不知又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好轉(zhuǎn)。

    但岳蓮樓和章漠連連搖頭：“我們是去救靳岄，賀蘭砜不可能乖乖呆著?！?/br>
    果不其然，刺殺煉藥人原本僅安排阮不奇獨自前去，貝夫人拎著藥包四處尋找賀蘭砜時，才發(fā)現(xiàn)連他也不見蹤影。

    阮不奇從來不覺得賀蘭砜的傷勢很重，她唯一擔(dān)心的僅是賀蘭砜會不會拖自己后腿。比如此刻，她看著賀蘭砜拉弓，低聲問：“能射準(zhǔn)么？你肩背沒問題？不耽誤我殺人吧？”

    賀蘭砜：“能射準(zhǔn)，沒有問題。”

    對常人來說難以消受的疼痛，于賀蘭砜而言，尚在可忍耐范圍內(nèi)。他拉弓的手其實有幾分顫抖，畢竟射殺目標(biāo)與朝樹梢發(fā)箭是完全不同的意義。藥谷中的人似乎都有幾分腿腳本事，若是不能一擊即中，便麻煩了。

    那年老煉藥人對殺機毫無察覺。阮不奇得到賀蘭砜的回答后俯低身體，悄無聲息地前進，直至潛入谷中。一個煉藥人正用木板等物遮蓋藥田，他蹲跪忙碌，風(fēng)雨聲頻密，掩蓋了阮不奇行動的細(xì)微聲響。阮不奇手持短刀，忽然從后捂住煉藥人嘴巴，雙手把住他腦袋，飛快一擰脖子。煉藥人頭頸斷裂，立刻軟倒。阮不奇將他小心放倒在藥田里，用短刀挑開他的衣裳。

    腹部捆著十余個鏤空木盒，木盒中簌簌有聲，蟲身蠕動。阮不奇忍著惡心，手起刀落，將木盒中蠱母一一刺死。

    谷內(nèi)藥田分散各處，范圍極大。阮不奇貼著藥田邊緣的驅(qū)蟲藥草而行，以這種方式接連刺殺幾位干活的煉藥人。

    老煉藥人終于察覺不妥。他經(jīng)驗豐富，抬頭四望時順手從頸上掏出哨子。

    ——煉藥人的蟲哨十分厲害，藥谷中哪怕看似一片平常，但也藏著無窮無盡的毒蟲毒蛇，蟲哨一旦吹響，你們便無處可逃。

    貝夫人的話猶在耳畔，賀蘭砜松開手指。狼鏑破空射出！

    蟲哨已經(jīng)放在煉藥人唇邊！

    利箭疾飛而去，兩層高辛鐵打造的箭頭鋒銳不可抵擋。蟲哨應(yīng)聲而碎，煉藥人還未來得及把它吹響，擊碎蟲哨的黑箭刺入他口腔之中，去勢兇猛凜冽，仿佛有人用大力狠命拉扯——當(dāng)?shù)囊宦?，狼鏑將那老翁死死釘在他身后的吊腳小樓上。

    老人尚未斷氣。他啊啊呻吟，雙手狠力扯開衣襟，霎時間數(shù)十個香木打造的木盒紛紛落地。盒蓋落地松開，柔軟爬蟲與帶翅飛蟲登時得了自由，紛紛爬出、振翅。

    阮不奇狠狠罵了一聲：“混球蛋子，你還是沒射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