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嗯,跟我來吧。” 說這幾句話的工夫,兩個小弟已經(jīng)靠過來,一左一右把李善斌夾在中間,另兩個人——包括路口見過的墨鏡男則把李善斌的退路給擋住了。 李善斌笑笑:“那么緊張啊,我就一個人?!?/br> “前天你夠能跑的?!?/br> 工廠進(jìn)口是個小廣場,后面有幢四層廠樓。李善斌以為要把他往那兒帶,沒想到紅臉膛繞過廠樓,將他領(lǐng)向深處。 前后左右的腳步聲外,四下里沒一個人,也許都在上班,也許廠子是荒的。紅臉膛往一幢灰色平房走去,那房子有四五米高,大門緊閉。 李善斌的腳步慢了下來,后面馬上有一只手在脊梁上推了一把,讓他跟緊點兒。 “我們是去那兒?車也在那里?”李善斌指著灰色平房問。 “想要錢就別問那么多?!奔t臉膛說。 這是個rou食品加工廠,肯定會有個大冷庫。李善斌猜測著那幢平房的用途。 土建冷庫的墻都很厚,想必到了那里面,手機(jī)信號也會很差的。 從自己打開手機(jī)到現(xiàn)在……時間夠長了嗎? 李善斌突然停下來。 “你怎么回事兒,走??!”后面的手推他。 “你他媽別總摸我!”李善斌猛回頭吼了一聲。 墨鏡男一嚇,下意識退了半步,惱羞成怒就要發(fā)作。 “刀哥不在這里?!崩钌票笥每隙ǖ恼Z氣說。 “誰說刀哥不在,刀哥當(dāng)然在?!奔t臉膛停步答道。 李善斌搖頭:“不對,刀哥要是在,早就露面了。前天在他家里,他可沒這么拿大,今天交貨,反倒躲起來了?刀哥的膽子這些年回去了?” “說什么呢!”紅臉膛的巴掌呼上來,李善斌一歪脖子躲過去了,左右搶上來一邊一個扳住他胳膊。 “想壞刀哥的事你就動我試試看。”李善斌高聲喊,“真當(dāng)我沒點準(zhǔn)備就過來?” 話沒說完,左腿就挨了后面踹來的一腳,讓他一個踉蹌差點撲倒。 紅臉膛止住其他人接下來的動作,沖李善斌笑笑:“刀哥就在前面房子里,你進(jìn)去就看見了,難道還要刀哥出來迎你?” 李善斌掙開胳膊,啐了一口說:“前面是冷庫,你說錢在冷庫里我能信,刀哥自個兒在冷庫里挨著凍等我?你騙鬼吧!” 看紅臉膛的面色有些尷尬,李善斌便知道給自己說對了。 “我沒想過能輕輕松松把錢拿走,今天來就沒怕你們動硬的,不怕玩兒砸的話……”李善斌邊說邊轉(zhuǎn)過身,一腳蹬在墨鏡男左腿迎面骨上,他“嗷嗷”抱著腿倒在地上。 “不怕玩兒砸的話你就讓孫九刀躲著別出來!呸,一腿換一腿,老子公平得很?!?/br> 紅臉膛面色難看,一口氣涌上來又吞下去,終究是沒有發(fā)作。他讓其他人看住李善斌,扔下還站不起來的墨鏡男,走到一邊打電話。 過了會兒,他回來對李善斌說:“刀哥隨時可以過來,錢和車也的確都準(zhǔn)備了,但你的東西到底帶沒帶著?” 李善斌從褲袋里摸出一張紙,在他面前一展即收。 “瞧見了?但東西要等刀哥到了才能交。” 紅臉膛瞅瞅他收著字據(jù)的褲袋,對電話里說:“他給我看了一眼,又收起來了,要不要我給他……” 他一邊說,一邊毫不掩飾地拿眼上上下下剮著李善斌。 然后他連連點頭,收了電話。 “等著吧,刀哥很快就到?!彼f。 不到十分鐘,臉上帶笑的孫洋就帶了兩個人出現(xiàn)在李善斌面前。 “不好意思啊,晚了一點?!彼戳艘谎廴持哪R男,沖李善斌挑起大拇指,“兄弟你有膽色,換了我可不敢這么莽?!?/br> “刀哥今天陣勢不小啊,這才襯著身份。” “咳,這些都是,擔(dān)心我這把老骨頭在英雄好漢面前撐不起來唄,幾個小朋友來幫我撐一把咯。那么就請吧,錢在里頭呢?!睂O洋一伸手,李善斌再沒有拖延的借口,跟著他往冷庫走去。 紅臉膛快走幾步,先上前拉起冷庫平移門的扳手,然后往旁邊推。隨著軌道發(fā)出低沉的鳴響,門一點點打開。 “兄弟這一票大啊。你曉不曉得香港賊王季炳雄,道上的傳奇人物,就他也沒有哪一票干到一千萬這個數(shù)。兄弟,你覺得你比季炳雄強(qiáng)嗎?” 門里黑洞洞一片,冷氣涌出來,讓孫洋軟綿綿笑嘻嘻的語氣變得陰惻惻。 “大概是我比他更不要命吧。”李善斌答。 孫洋仿佛聽見了極好玩的事情,哈哈大笑著一步邁進(jìn)門里。他在陰影里喊了兩個名字,讓他們守在外面。 紅臉膛拍拍李善斌的肩頭,李善斌回頭瞧了眼外面的天光,便也跟了進(jìn)去。 平移門慢慢關(guān)起來,地上那一道陽光越來越窄,直到門完全關(guān)死也沒人開燈。李善斌在黑暗里站著,吸一口氣,盡是腥風(fēng)冷霧。 “兄弟的鎮(zhèn)定功夫,我真是佩服?!睂O洋的聲音從某處傳來。 然后“咔噠”聲響,一排排日光燈漸次亮起,乍現(xiàn)的白光讓李善斌瞇起了眼睛。 孫洋從小弟手里接過件毛皮袍子往身上披,邊穿邊說:“你知道這兩天最花我力氣的是哪件事情?” “你這么說,大概就不是湊錢了。” 李善斌打量著這間冷庫,大幾百平的敞開空間,左邊是堆疊整齊的紙箱——顯然不是裝錢的那種,右邊則吊掛著一頭頭暗紅色的扒了皮掏了心的整牛。 “我得叫人把著出深圳的各個口子,怕你溜了啊。沒想到你今天還真來了,用我們這行的話來說,這地兒可是你的死門啊?!?/br> 孫洋把袍子穿好,沖李善斌一樂,這笑容與前日里的笑,已經(jīng)大不相同了。跟進(jìn)來的小弟們把李善斌圍著,他在外圈用手指點著李善斌。 “你就是太貪,前天占了點便宜還不跑,真要從我這里拿一千萬,好敢想啊?!彼B連搖頭,對左右說:“你們瞧瞧,他可還是面不改色呢。以為是在拍電影吶,有種的人都能笑到最后,但你不要忘嘍,哪怕在電影里,貪的人也死得最快!” 他說罷一揮手,左右撲上去把李善斌摁倒。李善斌并不掙扎,臉貼著地,脖子被一只手掐著,后心被一個膝蓋頂著,背包扒了下來,全身上下被一通搜。 紅臉膛第一個把李善斌褲袋里的字據(jù)掏出來獻(xiàn)給孫洋,孫洋瞧了一眼,抬手賞了他一巴掌。 “你瞎的,看不出這是彩色復(fù)印的?” 手機(jī)被簡單檢查后卸下電板,背包被抖落了個底朝天,裝的東西散在地上。 “刀哥這兒有個錄音筆,還在錄呢。”一個小弟叫起來。 孫洋上去一腳把錄音筆踩碎,蹲在李善斌的臉旁,手里多了把匕首。他讓人把李善斌的右手按在地上,拿刀鋒在他指縫里挨個兒跳著插過去。 叮叮叮叮叮。 “昨個兒一天我也沒查出啥結(jié)果,當(dāng)年賣了女人的那個不像有這膽子,總算你在這兒了。說吧,哪個派你來的,還有幾個人,到底想干什么?!?/br> 李善斌“啊”地痛叫出聲。 孫洋驚訝地湊近去看那只鮮血淋漓的手。 “哎喲對不住,這力氣使小了,手指頭沒斷啊。這兩年吃齋念佛,怪不得被人欺到頭上了呢?!?/br> “你猜是誰讓我來的,鬼讓我來的,厲鬼啊。怕不怕,哈哈哈哈……”李善斌歪著頭斜著眼咬著牙沖孫洋笑。 “真有種!” 孫洋的臉沉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叫孫九刀?不是刀使得多好,而是我學(xué)過醫(yī)最能疼人,我在你肚子里插進(jìn)九把刀,還能保證你活著,你信不信?” 他拿匕首拍拍李善斌的臉,然后站起身來。 “先不急上大菜,你們幾個招呼他一下。我特別不喜歡他這張臉?!?/br> “讓我先來?!蹦R男這時候早已經(jīng)把墨鏡取下,獰笑著半跪在李善斌前面,“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頭骨硬,還是手肘硬。” 他一肘猛擊在李善斌的臉上,鮮血綻開。 連續(xù)的沉悶的擊打聲后,孫洋讓眾人散開,對著李善斌已經(jīng)糊成一團(tuán)的血臉,問:“趁現(xiàn)在,該說的就說了吧。” 李善斌此刻一只眼睛睜不開,一只眼睛閉不上,喉間呼哧呼哧似喘似笑。 “謝……呼……謝謝你啊……嘿……” 朦朧間,他看見了時靈儀。他扼死了那個一直守護(hù)著的人,把她親手分解,那種殘酷的巨大的情感體驗沖垮了他的內(nèi)心,重塑了他的性格,而后化作心中的冰原。他以為這冰至死都不會化,可他錯了,某個壁壘于此時潰塌,一整座心的悲慟失了束縛,崩裂開來。多么痛苦啊,小時……而我現(xiàn)在受的這些,不夠,不夠,不夠。 孫洋嘆了口氣,說:“找個空鉤子把他掛起來?!?/br> 第21章 孫洋打完好幾通電話,發(fā)現(xiàn)車還沒動,正要罵人,卻意識到是自己坐在駕駛位上,紅臉膛被他派走處理大事情了。 逢大事需有靜氣,他教訓(xùn)著自己,抬眼掃過前方,心里咯噔一聲,扔了手機(jī)把住方向盤,腳下猛踩油門,發(fā)動機(jī)轉(zhuǎn)速瞬間直飆上去。奔馳車尖叫著沖到廠門口,被一輛黑色普桑攔腰撞停。 駕駛座車門拉開,孫洋被拽了出來。 “孫洋,對吧。”老馮問他,“警察?!?/br> 孫洋愕然,他勉強(qiáng)繃住臉,大聲嚷嚷:“你們這是干什么,警察就能撞我車啊?!?/br> “別廢話,自己沒點數(shù)?人呢,李善斌在哪里?還要我們自己找是不是?”趙雷說。 孫洋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他當(dāng)然猜得到這是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彼麖难揽p兒里迸出這句話后,就把嘴緊緊閉上了。 十多個警察從幾臺車上下來,沖進(jìn)廠區(qū)里。沒過多久,就見一個混子拼命地跑出來,然后被警察趕上摁倒。 跟班的嘴沒有孫洋這么硬,沒過多久,老馮和趙雷就被帶到了冷庫門口。 門大開著,森森冷氣直往外冒。 老馮走了進(jìn)去。 冷庫深處,凍牛一側(cè),那一掛掛敞胸剖腹的軀干們圍著一根空著的暗褐色彎鉤,下邊仰天倒了一具光著上身的人體,周圍是大攤凍結(jié)了的血。他手指不全,胸腹間有多個刀口,面部已經(jīng)很難辨認(rèn)清楚五官,眉眼口鼻的血塊上結(jié)起了白霜。 老馮挑起的眉頭一點點垂落下去,他注視著李善斌。 十天前這個人還在印刷公司上班,沒有任何的街頭技能和江湖經(jīng)驗,一腔血勇單槍匹馬向一個地頭蛇復(fù)仇,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其實并不意外。然而,這或許正是其人所求,警方根據(jù)手機(jī)信號定位趕到時,孫洋的一切洗罪計劃還停留在紙面,證據(jù)都在那兒擺著呢,單憑先前那幾個小弟的只言片語,老馮就能確信,孫洋會被釘死,跑不了謀殺重罪。 如此說來,借了警方的手,李善斌的復(fù)仇終究是完成了。這是他對時靈儀作出的最后交待。 只是,從警多少年了,見過一個人以這么殘酷的方式死去嗎? 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