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的從里推開，一個(gè)稍有些佝僂的人影舉著顫巍巍的油燈從里面出來，照了照：“誰呀？”

    “外公……”

    這一刻，江苒苒心里突然涌起一陣難以言說的感覺來，就好像是原主的意識又回來了，是原主的情緒，這一聲‘外公’叫出口，都不自覺的帶上了哭腔。

    旁邊的小熠和蕊蕊也跟著喊‘外公’。

    林懷文整個(gè)人一震，僵了一瞬，才舉著油燈往聲音的來源處照看，

    他甚至還踉蹌了兩步，著急的想過來確認(rèn)，看是不是自己的三個(gè)小外孫：“苒、苒苒？”

    江苒苒快步過去把林懷文扶住，一上手，摸到的就是林懷文手上仿佛干樹皮一般粗擦的皮膚，干巴巴的，雖然穿了襖子，但胳膊上感覺也沒多少rou，瘦干瘦干的。

    江苒苒鼻子又是一酸：“外公，是我，苒苒，還有小熠和蕊蕊也來了?！?/br>
    “苒苒，真的是苒苒。”

    林懷文怎么也沒想到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自己的親人。

    畢竟被下放到新疆這么遠(yuǎn)的地方，離得那么遠(yuǎn)，成分也不好，出了那檔子事兒，就他這一大把歲數(shù)，想回去是不可能了。

    家里人想來看他，也沒那個(gè)條件啊。

    奎尼把人送到，寒暄了幾句就走了。

    林懷文領(lǐng)著江苒苒他們進(jìn)屋：“快進(jìn)來，外面冷，快進(jìn)屋暖和暖和。”

    進(jìn)了屋，林懷文挑了燈芯，想讓油燈燃的更亮一些，好看清楚江苒苒姐弟仨，他老淚縱橫，江苒苒這也才看清他一張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皺紋。

    皮膚黝黑，粗糙，透著一股子風(fēng)霜。

    和記憶中那個(gè)儒雅的老者大相徑庭。

    看的江苒苒眼眶又是一熱，心頭梗的厲害。

    林懷文一邊擦著淚，一邊伸手摸.摸姐弟仨的臉，像是在確認(rèn)眼前的這一切是不是真實(shí)的一樣。

    兩小只也不鬧，乖乖的任由外公粗糙的手摸著他們細(xì)嫩的小臉，雖然臉蛋兒有些疼，但也沒躲開。

    小兄妹倆和外公的感情也很深的，他們幾乎是林懷文一手帶大，之前江學(xué)軍和林靜書上班，白天一整天都是林懷文帶著小兄妹倆。

    分開這兩年多，他們倆也很想很想外公。

    “好、好……”

    林懷文忍不住一個(gè)勁兒的掉眼淚，又忍不住笑，喜極而泣，正想問江苒苒他們姐弟仨怎么來的，抬頭看見門口站著的陌生年輕小伙子：“這是？”

    江苒苒也這才想起來還沒給林懷文介紹陸錚呢，趕緊說：“外公，這是陸錚，是我們村里的，這一路，也是他照顧我們姐弟仨過來……”

    江苒苒給林懷文簡單介紹了幾句，還提了提當(dāng)初在村子里，陸錚沒少照顧他們姐弟。

    林懷文當(dāng)即心聲感謝，伸出手，鄭重而感激的與陸錚握手：“謝謝啊，小伙子，多謝你……”

    他一連道了好幾聲謝。

    落得這種處境，別人不落井下石，上來踩一腳已經(jīng)是千恩萬謝了，哪還敢奢求得到照顧？

    就像他剛被下放過來的那段時(shí)間，處處遭針對，天天還要被拉出去□□，這也就是后來農(nóng)場換了負(fù)責(zé)人，奎尼接管了之后，情況才有所好轉(zhuǎn)。

    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這把老骨頭能不能熬過來。

    “外公，您客氣了，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br>
    陸錚說著，忍不住看了江苒苒一眼。

    若是重來一次，他也還是愿意這么做。

    林懷文聽到這話，心里對他更是感激，趕緊讓陸錚進(jìn)里面坐：“這邊有火墻，靠著坐下快暖和暖和……”

    他招呼著讓他們坐下，還問了句：“苒苒，這么大老遠(yuǎn)的，你們幾個(gè)孩子怎么敢過來？你爸媽也放心敢讓你們來？”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女婿已經(jīng)不在人世的消息。

    “…………”

    江苒苒知覺心頭一陣揪心，喉間堵得厲害，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也不知道她說了這個(gè)噩耗，老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陸錚看了她一眼，把話題岔開：“外公，我們坐火車來的，中午到的，又搭了拖拉機(jī)過來……”

    林懷文注意力被轉(zhuǎn)開，江苒苒吸吸鼻子，收拾了下酸澀的心，別開臉，一邊打量屋里的陳設(shè)，一邊做心理建設(shè)，想著待會兒要怎么開口。

    這屋子矮小，狹窄，家具簡單，一盤炕，靠墻還有個(gè)小桌子，還有個(gè)小灶臺……

    雖然簡陋，但林懷文愛干凈，收拾的整齊，倒也能過得去，比她預(yù)想的要好一些。

    而且奎尼和薩比爾對林懷文的態(tài)度，好像也還成。

    林懷文把小兄妹倆抱上炕，還問他們餓不餓，想張羅著給他們做飯：“就是這會兒沒什么好吃的，也就點(diǎn)粗糧，外公給你們貼餅子，熬糊糊，等明天給你們烙馕……”

    他說著就要張羅。

    江苒苒趕緊把顫顫巍巍的林懷文攔?。骸巴夤覀儾火I，你快坐下，咱們說說話。”

    林靜書和江學(xué)軍的事瞞不住，再說也不能瞞，總歸還是得說：“外公，這次我們來，是來接你回家的。”

    “回家？”

    林懷文愣了下，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江苒苒這話是什么意思。

    “外公，咱們家平反了，出了政策，上面下達(dá)了文件，咱們家已經(jīng)平反了……”

    江苒苒說著，將證明，介紹些什么的一股腦的掏出來，遞給林懷文，怕他不相信。

    林懷文這下徹底的驚了，一臉不可置信，平反了……

    他真的等到了？

    “真的？好，好……太好了……”

    說著，他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的涌了出來。

    江苒苒看的心里也跟著難受，怎么說呢，這種感覺，真的，沒經(jīng)歷過的人，是體會不到的。

    她甚至都在想，林靜書和江學(xué)軍的事，暫時(shí)就不要說，能多拖一段時(shí)間就多拖一段時(shí)間，不然，就等接林懷文回去之后再提。

    她不想在這種時(shí)候?qū)⒛莻€(gè)消息說出來，那無疑是在林懷文心上劃上重重的一道口子，看不見流血，卻能瞬間擊垮一個(gè)人的精神信念。

    第084章

    思來想去一晚上, 江苒苒還是決定等接林懷文回去之后，再提這事。

    也幸虧她在來之前叮囑過小熠和蕊蕊，所以林懷文幾次問到林靜書和江學(xué)軍的情況, 小兄妹倆都沒有說漏嘴, 而是看向江苒苒。

    江苒苒隨便幾句含糊了幾句, 便把這件事給糊弄過去了。

    陸錚把江苒苒姐弟仨送到地方，就打算連夜折返回去，在他們搭車的地方找個(gè)招待所, 或者是旅館, 休息一晚。

    可這個(gè)點(diǎn)兒, 外面天早已經(jīng)黑透了，而且都快十點(diǎn)了，他要折回去, 大半夜的沒有車，估計(jì)得走到后半夜將近天亮才能到了。

    “不行, 這大半夜的不安全, 小陸別回去了, 這樣，我去和奎尼說說, 你在他家湊合一晚上, 明天再做打算?！?/br>
    林懷文也不放心讓陸錚自己回去。

    江苒苒點(diǎn)頭：“是啊, 陸錚, 現(xiàn)在太晚了，再說人生地不熟的?！?/br>
    “行?！?/br>
    陸錚點(diǎn)頭同意了：“那就麻煩外公了?！?/br>
    “不麻煩，不麻煩，你這么大老遠(yuǎn)的陪苒苒他們姐弟仨過來，是我們麻煩你才是?！绷謶盐呐弦路? 帶陸錚去奎尼家。

    他們一走，江苒苒又叮囑了兩小只一遍：“小熠，蕊蕊，爸爸mama的事，在外公面前不要提，要是外公問起來，就說爸爸mama在家等著，記住了沒？”

    “記住了?！?/br>
    蕊蕊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不能提，但還是乖乖點(diǎn)頭答應(yīng)。

    倒是小熠，耷拉著小臉，滿是失落：“可外公回去也會知道的……”

    “那我們就等回去再說?！?/br>
    林懷文和陸錚到了奎尼家，說明來意，奎尼立刻熱情的同意了，這邊人好客，奎尼家地方大，有空房間：“沒問題，小伙子就在我家住下，有地方，火墻也燒著呢?！?/br>
    這邊沒有燒火炕的習(xí)慣，冬天家里都是燒火墻，也暖和。

    “謝謝大叔，給您添麻煩了?！?/br>
    陸錚禮貌的到道謝。

    奎尼大叔笑著擺手：“不麻煩，不麻煩，咱們這地方離城里遠(yuǎn)，來的人少，一年到頭也就農(nóng)場里的這些人，你們來，就是我們的客人?！?/br>
    事實(shí)上，這邊的本地人都是特別熱情好客的，因?yàn)樗麄兊靥幤h(yuǎn)，可能是政策宣傳不到，或者是文化風(fēng)俗不同的原因，本地人對下放的那些所謂的壞分子，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感覺，不像是池水村里那些人那么激憤，敏.感。

    大家反而還覺得新鮮，有人來他們這里，和他們一起勞動(dòng)一起生活。

    林懷文剛來的時(shí)候過的不好，那是因?yàn)橹肮苻r(nóng)場的負(fù)責(zé)人也算是下放過來的，自己心里憋悶，就可勁兒找別人撒氣。

    后來他被調(diào)走了，農(nóng)場交給奎尼負(fù)責(zé)，像林懷文這些下放勞改的人日子也好過了些。

    這些還是林懷文跟江苒苒說的，她才了解了。

    她也知道了奎尼為什么叫林懷文熱合曼，維語里，熱合曼是至仁的意思，因?yàn)榱謶盐男牡缀?，雖然命運(yùn)不公，但是也沒有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而是努力的生活，對身邊的人也很熱心，還叫小孩子們認(rèn)漢字。

    大家這才給他取了這個(gè)名字。

    “苒苒，放心吧，外公這邊其實(shí)還成，沒你相信的那么苦，倒是你們，哎……”

    林懷文說著，嘆了口氣：“是外公連累了你們?！?/br>
    當(dāng)初要不是因?yàn)樗@個(gè)所謂的知識分子的身份，家里也不會有這種變故了。

    “外公，咱們是一家人，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的，那不是生分了？再說了，現(xiàn)在咱們家已經(jīng)平反了，苦盡甘來?！?/br>
    “對，苦盡甘來，苦盡甘來。”

    林懷文又笑了起來：“那個(gè)小陸看著也好，人家大老遠(yuǎn)的送你們過來，真是個(gè)好孩子，有心了?！?/br>
    他說著，像是對陸錚很滿意的樣子：“小陸這么對你，外公也能放心了……”

    江苒苒：“……？？？”

    說啥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