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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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倩迷迷糊糊的跟著走,這下也沒人問她的責了,甚至一下從危險分子,變成了不遠萬里前來投資的大老板夫人。 劉支書原本在忙著家里的農(nóng)活,聽說姚信和回來,二話不說,放下手里的鋤頭,騎上摩托車就往縣里趕。 劉大強醒來之后倒也跟了過來,只是坐在那里,屁話不敢說,跟平時那一副長袖善舞的模樣一點兒不一樣。 飯局上,秦局長錢主任喝得面紅耳赤,陳大泉被灌了一肚子酒,腳步也有點虛。 姚信和倒是滴酒未沾,面冷話少,最后,甚至還能十分沉穩(wěn)地簽下來一兩千多萬的度假村項目。 沈倩坐在旁邊,驚訝得眼睛直眨。 她想著,沈家雖然也算北城大家族,但家里人大多從政從軍,最講究低調(diào)清廉,像這樣一擲千金的機會可還真是不多。 秦局長飯后本來還準備給姚信和他們安排政府賓館,被劉支書拒絕,說是和孩子多年未見,硬是要帶他們到自己家里住一晚去。 劉支書前兩年已經(jīng)升職到了鎮(zhèn)上,自己攢錢也修了新房子,離縣政府不遠,開個摩托也就二十分鐘的路。 沈倩坐在車里,望著一路上綿延的蔬菜大棚,眼里還挺新奇,轉(zhuǎn)過頭來,笑嘻嘻地問:“姚哥哥你就是在這里長大的嗎?” 姚信和原本想著事,此時抬起頭來,搖頭回答:“不,我那地方還要更遠一些。” 話雖這么說,但從車上下來后,周圍不少村民還是把他認了出來。 南平這地方不大。 戈山村這些年開展高新農(nóng)業(yè),不少果園土地被承包出去,大多村民都住到了鎮(zhèn)上來。 姚信和那個養(yǎng)父陸向前年輕時也算有名——臭名昭著的毒蟲,獨眼干瘦,絡腮胡子帶個疤,無惡不作,據(jù)說十幾歲去城里打工,跟會計偷情被人老公斷了子孫根子,人到中年,前路無望,他老子陸愛國實在看不過去,就在縣里火車站,花兩百塊錢買了個病得快沒氣兒的小孩回去給他當便宜兒子。 那孩子當然就是姚信和。 但陸向前這人壞的連親爹都打,對這個沒點血緣的兒子當然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姚信和小的時候,他在外頭惹是生非,姚信和長大了一點兒,五官日漸變得漂亮,他就開始對著自己的養(yǎng)子心懷齷齪心思。 七八歲的少年,本來就有點雌雄莫辨,陸愛國還活著的時候,姚信和還能被維護一二,但等陸愛國死了,陸向前立馬開始動手動腳,行為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姚信和小一點的時候還知道哭,懂事之后,連哭也不哭了,臉上一天天陰沉,眼神一天天危險。直到上了中學,他因為成績好,被劉支書安排去了鎮(zhèn)上一中讀書,平時住在學校里,陸向前見到他的時間才漸漸少了起來。 可學校周末不讓住人,姚信和去不了學校,又不愿意回戈山村,于是揣著幾個饅頭,只能在鎮(zhèn)上滿大街游蕩。 鎮(zhèn)上那會兒有個從沿海大城市回來的花姐,據(jù)說以前是開發(fā)廊的,瞧見姚信和那張俊俏陰柔的臉,立馬起了歪心思。 花姐手里養(yǎng)了不少姚信和這樣無家可歸或是離家出走的小孩兒,聽話的給口飯吃,長大了讓他們給自己賣命,不聽話的,就直接往人身體里注射毒品,把人毀個徹底,再讓他們給自己賣命。 姚信和那時長得好,性格又沉穩(wěn),花姐難得找到這樣的好苗子,特地拿了兩千塊錢,成天上陸家游說,就是想把他從陸向前手里買過來。 只是姚信和顯然比陸向前還要狠心,還沒等陸向前簽字同意,他就直接把人給弄死了。 姚信和砍死陸向前的那一天,鎮(zhèn)上一中剛開學,他握著菜刀的手一直抖個不停,望著地上成片的紅色,卻是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姚家老太太第二個月在少年看守所里找著自己這個失散多年的長孫,抱著他因為戒毒變得削瘦孱弱的身體哭得不成樣子,六十多歲的人了,鼻涕眼淚一股腦流到嘴巴里,一個勁念叨著對不起。 但姚信和沒能生出多少感同身受的情緒來。 他生來缺少了一些少年人的天真,被現(xiàn)實磨得,又只剩下一副不討人喜的陰狠。 在他看來,該死的人死去,該活著的人,即便茍延殘喘,也能繼續(xù)活著,那么這就是好事。 所以,姚信和從沒有想過跟自己的妻子隱瞞這些事情。 他不光要告訴她這些,他還想帶她去陸愛國的墳上看一看,這個在他記憶里只活了七八年的老人,畢竟給予了他這一生中,唯一一段不算陰暗的童年時光。 沈倩坐在劉支書后院的老藤椅里,眼帶水光,醉意醺醺。 她晚上在劉支書家里喝了不少酒,這樣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的聚會比中午三寶樓的飯局要親切許多,甚至姚信和也在她的勸說下順勢喝了兩杯。 兩人就著零星恍惚的醉意,坐在后院的小陽臺上,對著天空里的一片璀璨數(shù)星星。 沈倩抬起手來,孩子似的張牙舞爪,又哭又笑,等抓住身旁姚信和的胳膊,她才安靜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過身去,忽的將這個體格比自己大了許多的男人擁進懷里,一邊親吻他的額頭,一邊氣鼓鼓地說到:“要是我們小時候認識就好了,誰欺負你,我就去把他們打趴下,真的,我打架可厲害了,你長得這么好,我一定會特別特別用力的保護你?!?/br> 姚信和一時沉默,難得沒有抗拒這突如其來的親近。 他伸出手,捏了捏沈倩臉上的軟rou,覺得新奇,聞見她身上那一股糖果沐浴露的味道,又有些難言的暢快,即便他臉上神情此刻依舊平淡,意識卻有一些醉了,醉的清醒而明凈,垂著腦袋,喃喃自語,“小騙子,誰說我們小時候不認識的?!?/br> 可是小騙子睡著了,她聽不見愛人的話。 所以小騙子永遠只是一個快樂的小騙子,她大概不會想要知道,自己那些年偷偷惦記過的人,是不是也同樣記得自己。 第12章 第二天,沈倩從宿醉中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躺著個姚信和。 兩人昨晚睡得都挺晚,張冬梅想著他兩已經(jīng)結婚,連房間也沒多安排,就一張床上放了倆被子。 沒想沈倩睡相極其不雅,一到下半夜就開始搶被子,腳丫子一頓亂抖,姚信和被她踢得實在沒脾氣,索性武力鎮(zhèn)壓,雙腿一夾,直接把人鎖在懷里。 這可實在浪漫得不得了,兩人第二天起床,就算沒有落枕,那起碼也得一個肩周炎,一個頸椎病。 沈倩一大早率先醒來,果然身有不適,趁姚信和還在睡,一點一點從他懷里挪出來,撐著單邊胳膊試圖起身,沒想起到一半,肩膀一酸,又給摔了回去。 沈倩重新躺在軟和溫暖的大床上,睜著一雙牛眼睛,干脆也不起了,就那么安安靜靜望著對面的姚信和發(fā)起了呆。 她一開始還只是單純用欣賞的眼光在看他,可過了沒一會兒,等心中邪火四起,惡向膽邊生,她就開始伸出手指,蹭起了他的睫毛,之后見人沒反應,更加得寸進尺,用指尖在姚信和臉上直接畫起了圈,嘴里小聲嘟囔著:“哎,你說你怎么能長這么好看呢,酒量這么差,以后要是多遇見幾個像我這樣的女流氓,可要怎么辦…” 說完,她眼睛咕嚕??戳朔块g一眼,確認沒人,就偷偷親了親自己的食指,把食指放在姚信和的嘴上點了點,笑嘻嘻地繼續(xù)念叨:“…還好以后咱兩在家多喝兩回,這酒量啊總能上去,不過,他們說,鼻子大的人性欲強,你之前一直那么憋著,這喝了酒,突然遇著我這種尤物…” 說著說著她都把自己給逗樂了,“噗嗤”一聲笑出來,輕咳兩下,砸吧砸吧嘴道:“…哎,不過誰讓我是你老婆呢,讓你嚯嚯幾回也沒什么,難怪我做夢要當英雄母親,原來這都是上天的指引,說不定我以前在天庭就是干接生的…” 面前的男人此時終于聽不下去,突然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你放心。就算我們舉行婚禮以后,在夫妻義務上,我也會以你的意愿為準?!?/br> 說完,他直接起身,將外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套在了身上。 沈倩呆在原地好半天,直到姚信和穿好衣服出了臥室門,枕頭邊上響起手機鈴聲,她才猛地捂住臉,往枕頭里使勁一埋,抓著手機大喊起來,“老林,你都不知道我剛才做了啥,我他媽沒臉活了!” 林湄打電話過來,原本是想找沈倩要陳大泉電話號碼把人家領帶夾還回去,見她突然來這么一句,立馬警惕起來:“怎么,你終于開始刨人家祖墳了嗎?” 沈倩“呸”的一聲坐起來,可憐兮兮地訴苦。 林湄聽完居然也沒意外,“你說你這丫頭,怎么打小這么沒出息,成天就知道好美色呢。” 沈倩翻個白眼,張嘴就讓她滾蛋,“邊兒去,我一社會主義接班人,不好美色,那好什么,how are you嗎。” 說到,聽外頭傳來張冬梅喊吃飯的聲音,她也沒再磨蹭,氣鼓鼓地掛上電話,出門就直奔洗手間而去。 沒想到,樓下餐廳這會兒人還挺多,除了昨天一起喝過的幾個,還多了個劉小雨跟朱越。 劉小雨是劉大強的幺妹,以前小時候就特別喜歡姚信和,現(xiàn)在聽說姚信和回來,還成了一大老板,立馬情緒上涌,說什么也要連夜趕回來看看,小臉紅潤異常,堪比國家級金絲猴的屁股。 朱教授相比之下,就要正常多了。 他是當年警察從花姐那里救出來的六個孩子之一。 姚信和那會兒吃了兩個摻過白粉的面包,戒毒尚且困難,朱教授被花姐實實在在注射過毒品,過程可謂更加艱辛,只是他本人意志力強大,不僅成功解脫出來,還能在鄉(xiāng)政府的資助下考上大學。 朱教授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秦南農(nóng)業(yè)大學博士畢業(yè)的農(nóng)產(chǎn)品種植專家。 他零七年上過一次中央臺的《致富經(jīng)》,之后便發(fā)誓將自己奉獻給科學,不僅致力帶領村民奔小康,更是專注研究,推陳出新,即便沒有其他教授的肚大禿頭,卻也堅持常年沒有性生活,所以村里男人看見他,個個都要尊稱一聲朱教授。 朱教授感念當初劉支書的幫助,如今一到周末就會下鄉(xiāng)來,幫村里人在基地大棚里看一看根莖生長狀態(tài),配一配新型培育的種子。 他今天照例被劉支書喊來家里吃飯,剛坐下來,抬頭瞧見剛剛下樓的沈倩,臉上表情一愣,猛地低下頭,耳朵咻的一下就紅了一大片。 沈倩沒瞧見他的神情,打著哈欠往人家身邊一坐,咧嘴一笑,特別不見外:“朱教授好?。 ?/br> 朱教授這下不光耳朵嬌羞了,連眼神都開始嬌羞起來, “胖蹲你你也好,你你是我的粉絲,哦不不不,我是你的粉絲?!?/br> 沈倩一聽他喊自己胖蹲,咧嘴一笑,樂了。 胖墩不胖蹲是她在網(wǎng)上的藝名,她那小破樂隊的名字也很好記,就叫二胖! 二胖原創(chuàng)作品不多,但網(wǎng)絡上粉絲不少,只可惜里頭團員個個覺悟不高,仨富二代,一個沒被淹死又死灰復燃的情種,臨近畢業(yè),出國的出國,投奔愛情的投奔愛情,頗受好評的團隊一下就地解散,曇花一現(xiàn),沒了結果。 沈倩過去沒在現(xiàn)實里遇見過活著會喘氣兒的粉絲,如今看見朱教授,一時熱淚盈眶,握著他的手,簡直感動非常,“沒想到我還能得到文化人的喜愛?!?/br> 姚信和本來在跟陳大泉聊工作的事,旁邊還坐著個一臉春情泛濫的劉小雨,抬頭無意間往沈倩那邊看了一眼,見她一副不矜持的樣子,眉頭立馬皺了起來,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來,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飯,全程也不說話,只是時不時往朱教授的腦門兒上掃一眼,被沈倩抓住,他也絲毫不慌亂,若無其事的把視線移開,裝得十分大方得體。 沈倩沒多想。 她琢磨著,朱教授很可能過去偷過姚信和的褲衩,或是姚信和謀害過他養(yǎng)育多年的科研豬,總之男人間的矛盾,一點沒有邏輯可尋。 好在吃過飯,朱教授就要出門采取數(shù)據(jù)了。 張冬梅邀請沈倩去參觀他們村最新建設的恒溫大棚基地。 姚信和此時接到姚小糖打來的視頻通話,沈倩一聽閨女的聲音,抓過他的手機,張嘴就說要帶她去參觀大棚。 沈倩小時候在東北軍工家屬區(qū)長大,接近自然,釋放天性,那時候也養(yǎng)過兔子養(yǎng)過雞鴨,最過分的一次是小學五年級,偷偷養(yǎng)過一頭老母豬,有一回她門沒關好豬給跑了,弄得整個廠的人大半夜全體出動去抓豬,抓的大家一臉菜色,逮著一個胖點兒的,張嘴就喊“豬啊我的老母豬”,飽含深情,十分駭人。 張冬梅想著沈倩和姚信和是新婚,沒當那個電燈泡,把小兩口領進二號大棚,自己就轉(zhuǎn)身離開,去了另外的棚里。 沈倩這下立馬撒歡起來,對著手機里的姚小糖,胡說八道那是張嘴就來,對著人家豌豆苗喊葡萄,對著西紅柿藤硬是喊青瓜。 母女兩往那一看,一個敢說,一個敢聽,簡直不得不讓人懷疑生命的真諦。 姚信和看不下去,把手機收過來,直接掛斷,開口教育到:“沒你這么教孩子的?!?/br> 沈倩眨一眨眼睛,在旁邊蹲下來,笑嘻嘻地回他,一點兒羞愧也沒有,“誰讓我是個不靠譜的媽呢。我呀,一好唱小曲兒,二就好這張嘴,只要有好吃的能讓我試試,甭管它叫什么,我都能給它吹出花兒來?!?/br> 說完,她還真一點不嫌臟,開始用手指在那扒拉菜地,咧嘴樂呵上了。 姚信和從小在農(nóng)村里長大,對于土地,其實也有一種生來的敬畏。 他過去接觸的北城世家女性,大都是一些不事稼穡的千金小姐,她們的生活,更多的,是一種依附在不斷打磨、加工的藝術品之上的優(yōu)雅,沒有一個女人會像沈倩這樣,理直氣壯的胡謅,毫不掩飾的俗氣,似乎她往那一坐,便有一片人間煙火,漫山遍野,裊裊而起。 姚信和很少會去了解女人,就像他很少會去思考婚姻的意義。 他在沈倩身邊蹲下來,看著她白白胖胖的手指,輕聲告訴她:“不要勾,這苗還才剛剛發(fā)芽,很容易被折斷?!?/br> 沈倩聞見姚信和身上那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混合著身邊的泥土,小臉一時不禁泛起了紅。 她收回自己的手,偏過頭來,把圓圓的一張臉抵在膝蓋上,咯咯一笑,勾起嘴角兩個淺淺的酒窩,等姚信和有些疑惑地看過來,她就抓了一根地上掉落的小菜苗,把它放在姚信和頭上,自己湊上去,飛快在他臉上一親,然后又縮回來,臉上紅彤彤的,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的樣子,小聲說了一句:“那我只能折騰我自己的小苗苗啦,喏,我希望我的小苗苗也可以快點長大,變成一個這么帥這么帥的大苗苗。” 姚信和一下子愣在原地。 許久之后,冷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粉紅,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這是被個丫頭調(diào)戲了。 朱教授這時正巧跟著劉支書進了這邊的二號基地棚,準備在這里配一套改良的種子。 沒想迎面遇上了蹲在那里的沈倩和姚信和。 沈倩這人,在沒有外人的時候臉皮極厚,但在自己粉絲面前,她那偶像包袱還挺重,見朱教授看過來,立馬起身,站得離姚信和遠遠的,揮手裝作無事的樣子,故作平靜地打招呼道:“哎呀,雞教授,您來豬棚配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