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活著的生物，祂更像是一尊有著實體的、受人供奉的神像，或是某種概念的具象化。

    也正因為如此，阿瑟才覺得阿撒托斯不應該因為那種荒誕的理由跑到克明廷鎮(zhèn)。

    也正因為如此，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一刻自己如此恐懼，為何腦海當中會呈現(xiàn)出許許多多仿佛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他絕對無法接受的殘酷畫面。

    比起永恒的長眠，對活著的生物來說，命運被掌控、記憶被篡改、流逝的時間被剝奪、自我認知被磨滅……在意識到自己賴以生存的一切如此虛假的瞬間，哪怕重塑而成的生命顯得如此美好，它依舊比死亡更加可怖。

    阿瑟并沒有理解過去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在這一刻明白死亡不是終結(jié)。

    在阿撒托斯放過他們以前，不會有結(jié)束。

    **

    我當初干了什么？

    阿撒托斯在腦海中默默詢問自己。

    他面前的蟲子面色蒼白抖成一團，看上去馬上就要嚇到崩潰而阿撒托斯本人卻根本什么都沒來得及做。

    “問問自己這個問題?！彼X海中的一道聲音饒有深意地說道，“如果有朝一日伊戈爾背叛了你，你會怎么做？”

    “這不可能。”

    “是的是的我當然知道不可能?！蹦锹曇舨荒蜔┑卣f道，“我就是舉個例子，你代入一下不行嗎？”

    于是神明想象著這樣的畫面。

    他喜歡的人類某一天與他漸行漸遠，然后在一個岔路口突然分道揚鑣。

    或許路的盡頭會以血色告終。

    他身邊多了一張棺槨，或一座墳墓。

    只是想一想，阿撒托斯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仿佛從心口往外吐苦水一樣：“我不知道，除非事情真的發(fā)生了，不然我也不清楚自己會做什么。”

    親手殺了他？

    還是永恒地折斷飛鳥賴以生存的翅膀，將其囚禁在身旁？

    或者……

    神明腦中的聲音哼笑一聲：“那換一個對象吧，你有一天買了一塊榴蓮蛋糕，吃到最后發(fā)現(xiàn)最里面夾著你最討厭的檸檬。你覺得被蛋糕欺騙了，不過之前的榴蓮還算好吃，這時候要怎么辦？”

    “你舉得例子太爛了?！卑⑷鐾兴拐f道，“而且我也不討厭檸檬。”

    “……這只是個比方，你是不是沒長腦子？”

    “我們長沒長腦子你不知道嗎？”阿撒托斯不甚在意地回應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現(xiàn)在的我未必會做出和過去一樣的選擇。”

    “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之前我們的對話了。”

    “在宇宙其他生物的意識中，時間是一條筆直的線?！?/br>
    “但是對我們而言，時間是可以重疊或者回卷的。”

    “我真欣慰。”

    阿撒托斯不在意自己對自己的冷嘲熱諷，繼續(xù)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現(xiàn)在的阿瑟應該已經(jīng)不是真正和我們相處過的那個他了吧？”

    或許在某一刻，祂已經(jīng)殺死了他。

    或者，這個宇宙本身都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

    但是時間的終焉再次倒轉(zhuǎn)，阿撒托斯的過去成為了他們的未來，宇宙被重塑，記憶被更改，世界重新回到了末日以前。

    而在阿瑟的腦海中只留存著毀滅前的畫面。他不能理解阿撒托斯為什么突然拋下蟲族離開，也不能理解神明對他的忽冷忽熱，因為導致末日降臨的事件再也不可能發(fā)生，他只是個失去了一部分未來并走上另一條路的蕓蕓眾生之一而已。

    第98章

    雖然阿撒托斯還是沒想起來曾經(jīng)的榴蓮蛋糕是怎么變成檸檬餡的,但是至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事情的大致起因和經(jīng)過了。

    另一方面，蟲族的天性中,人類文明中所謂的獸性占據(jù)了主導。他們rou身的力量無比強大,文明發(fā)展卻格外畸形，似乎在漫長的時光中很少能誕生出完全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其核心永遠是侵占、掠奪與融合。或許這和他們特殊的社會結(jié)構(gòu)也有關(guān)系。

    本性的貪婪與對發(fā)展進化的迫切需求導致了蟲族與任何一個宇宙智慧種族的關(guān)系都不怎么樣，過去他們挑起的戰(zhàn)火有過勝利也有過失敗,人類文明不過是在漫長時間長河中的又一次嘗試罷了。

    阿撒托斯不打算對這方面做出評價,如果阿瑟沒有跑到他眼前來蹦跶,他都想不起來有這么一只蟲子。

    也不知道被他忽視徹底到底是好是壞,不過從阿瑟的舉動來看，或許他多少還是有些眷戀當初那種生活的吧。

    然而這也和阿撒托斯沒什么關(guān)系，他的善意向來只針對特定對象，就算他們過去的關(guān)系再怎么親密，還有什么比倒卷的時光和褪色的記憶更能抹消掉熱情的呢？

    所以在阿瑟驚懼又痛苦的蜷縮起身體，用那張陌生的人類面孔仰頭看著他的時候,阿撒托斯只是說道：“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

    多冷酷無情的指責。

    哪怕畏懼到近乎神志不清的地步，阿瑟心中依舊升起這個念頭。

    如果這世上連他都說不上了解眼前的神明的話,還有誰能獲此殊榮？或者說,祂真的準許他們了解祂嗎？是不是就連曾經(jīng)淺薄的溫和都覆蓋在冰冷的假象之上？

    與此同時,他真切地意識到,今天晚上阿撒托斯絕不會留手。

    求生的本能阿瑟掙扎著喊道：“請您、請您等一下！難道您對于首都星深海下的骸骨就一點興趣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