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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蕭家早早的便點上了燈,一時間整個庭院燈火通明,明亮的恍若白日。 蕭璉璧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只身一人泡在剛被注入熱騰藥湯的愈生池內(nèi)。他背靠在池壁上, 胸膛以下盡數(shù)沒入藥湯之中,右手搭在池邊把頭輕輕倚靠在上面,半闔著眼, 被藥湯升騰上來的熱氣熏的昏昏欲睡。 今日午時的時候,蕭忱義又找了上次那位為他診斷的湯先生前來替他診察傷勢,最后診察得出的結果就是,他不僅要喝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藥,還必須在愈生池內(nèi)每天泡足五個時辰。 喝藥也就是一口氣的事,蕭璉璧妥協(xié)了,但是整天把自己泡在藥缸子里給熏的臭烘烘的那他就接受不了,但是蕭忱義還在對他擅自逃跑的事耿耿于懷,哪里能容得他反駁,于是就放下狠話:不想泡可以,為父就派二十個弟子站在愈生池邊盯著你泡,每日不泡到五個時辰休想從池里起來! 雖然是泡在藥池里,但實際上跟泡澡也沒啥區(qū)別,蕭璉璧覺得自己還是要臉的,他一個成年男人洗澡旁邊圍一圈弟子站著算怎么回事,挨個給他搓澡呢還是觀摩他泡澡的姿勢美不美觀??? 于是他主動的保證自己每天一定會老老實實按時去愈生池報道,蕭忱義這才打消了讓人監(jiān)督他泡澡的想法。 覃寒舟踏著夜色而來,他并不想驚動蕭家的任何人,便隱了氣息徑直朝他印象中的墓地走去。 兩年前到達蕭家時,他被一名弟子告知師兄已經(jīng)亡故,他雖震驚卻并未輕易相信,只當是那弟子想要趕他走的借口,那弟子沒法,只好將他帶到了一處正在修建但尚未完工的墳冢面前,怕他不信,又拿出了一只月白色的靈物袋遞到他面前,說:“家主痛失愛子,唯恐看到公子的東西觸景傷情,便命我將其丟之。” 那只月白色的靈物袋他太過熟悉,因為他的身上也有一只一模一樣的,是蕭璉璧曾經(jīng)送給他的。 但這世間上的靈物袋眾多,有一兩只相同的也并不奇怪,于是他抱著僥幸的心理從那弟子的手里接過了靈物袋將其打開,可在看到那只紅棕色的匣子時,他再也騙不了自己了。 覃寒舟來到那處墳冢前,與墓碑隔著十幾丈的距離。 他站在一棵樹下,月光投射而來,透過枝葉在他的臉龐上打上了幾道斑駁的光影,讓他整個人顯得既安靜又寂寥。 他的心中從未像此刻這般忐忑過,他既想要上前查看那墓碑上刻著的名到底是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又恐確認之后將他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一點希冀給掐滅殆盡。 袖袍下的指節(jié)被他捏的吱吱作響,手背上的青筋都快要爆了出來,他立在樹下很久,很久,久到他臉上的光影都換了姿勢,他才松開了自己緊握的手指,如釋重負的踱步朝著那塊墓碑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跳都開始加快,怦——怦——怦,一下一下仿佛奪命的驚醒聲一樣在他的心房處響起,在他的耳畔炸裂開。 這條路似乎格外的漫長,長到像是走了一天,一年,亦或是上千年他才能到達一樣。 在離那塊墓碑還有兩三丈距離的時候覃寒舟停了下來,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去瞧墓碑上刻著的名字,而是突然想起了那人常常做的一個動作。 對方每次在煩躁或者苦惱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用手捏自己的眉心,盡管臉上的表情掩飾的很好,但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還是出賣了他,就好像是在直白的告訴他,你要是再繼續(xù)這么下去我就生氣了一樣。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每次在逾越對方雷池之前及時收回手。 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人的模樣,覃寒舟臉上的表情變得柔和了起來,他嘗試著伸出手像記憶中對方所做的一樣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中的躁動不安,局促忐忑,霎時間全都平息了下來。 他無聲的在口中默念了一句對方的名字,抬腳走到墓碑前,用手輕輕地摸索著上面刻著的字,纖長的手指在墓碑上慢慢的游走,小心翼翼的唯恐錯過一個字。 在輕撫過最后一個字時,覃寒舟的手已經(jīng)不受控的顫抖了起來,不止是手,就連他的整個身體都興奮的顫抖了起來。 失而復得的狂喜在此刻再也遏制不住,他大半個身體倚靠在了墓碑旁,一手遮在臉上,嘴角的輕笑卻一聲一聲從縫隙中露了出來,那笑聲聽起來像是喜悅,像是高興,又像是,自嘲。 覃寒舟在嗤笑自己的愚蠢至極,因為聽信了別人信口胡謅的幾句話,因為看到了一個曾經(jīng)送給對方的物件,他便失魂落魄跟個行尸走rou一般過了兩年。 明明是不用深想就能輕易戳破的謊言,只因為和對方有關他便失了方寸,跟個傻子一樣。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師兄沒死!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思及此,覃寒舟的笑聲忽然停了下來。兩年來,他腦中的思緒從來沒有一刻像此刻這般清醒過,他的腦海中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對方,然后,讓對方再也不能離開他的視線。 覃寒舟放下了遮蓋住臉上神情的手掌,嘴角勾勒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一雙深邃幽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泛著暗紅色的光,俊美的臉上布滿了晦暗不明的色彩。 緊接著他的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影直朝著蕭家的內(nèi)院而去。 橘色的燭光打在愈生池的池面上,讓原本有些渾濁的藥湯顏色都變得溫暖了起來。蕭璉璧枕著一只手臂偏頭靠在池邊,發(fā)絲被他散在一旁,有一小半截不聽話的落入到池中,被藥湯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