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整扇窗戶，直接將和四從噩夢里給劈醒。

    他霍然睜開眼，瞳孔極大，卻沒有一絲光澤，整個(gè)人仿佛仍然沉浸在冗長陰暗的噩夢中。

    有人給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低聲問：“做噩夢了？”

    和四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半晌吐出一口氣，疲倦地點(diǎn)點(diǎn)頭，就著那人的掌心蹭了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那人環(huán)過他的肩，輕輕拍著他的背：“醒了就好?！?/br>
    和四腦子里仍然劃過許多凌亂的畫面，每一幕都刺得他額頭突突疼，更疼得是他后背和肩胛，那些鮮艷的紋路仿佛燃燒起來般炙熱刺痛。

    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按住右肩，目光落在一截麥色的小臂上，忽然愣了一愣，抬起頭對上那雙隱含憂慮與關(guān)切的眼睛，一頭霧水問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

    陸錚鳴渾然不覺自己半夜爬/床的行為有何不妥，他哄小孩兒似的一邊拍著和四的背，一邊極度敷衍地哄道：“這不是半夜聽到你睡得不踏實(shí)，來看看你嗎？”

    隔了個(gè)堂屋都能發(fā)覺他睡得不踏實(shí)，和四沒給氣笑了，但發(fā)了場噩夢，他整個(gè)人精疲力盡，懶得踹人。

    外頭雨聲刷刷，既熱鬧又襯得整個(gè)村子格外安靜，連聲狗叫都聽不見。

    陸錚鳴窺視著和四的表情，琢磨著這床他是賴上了，便安下心來，借著安慰的名頭，施著揩油之事，卻也一字不發(fā)，不問和四究竟夢到了什么。

    和四哪里察覺不到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可是他眼皮沉得抬不起來，說要睡精神卻又分外亢奮。半闔著眼睛假寐了一會，和四突然主動開口道：“我方才夢見了一些過去的事……”

    陸錚鳴安撫他的手一頓，臉上一時(shí)間復(fù)雜得讓人摸不清他此刻的想法。

    和四沒有看他，兀自慢吞吞道：“我也不曉得究竟是不是過去的事，但都是些未曾見過卻也眼熟的人和場景?！彼穆曇衾飵е唤z不自覺的淡淡悵惘，“趙精忠說我曾大病一場，病后便忘了許多事。他說都是不重要的人事，我也如是這般想，既然能忘記，想必也重要不到哪里去?！?/br>
    重要不到哪里去的某個(gè)人：“……”

    和四說話的速度很慢，卻讓陸錚鳴聽出了一絲曾經(jīng)東廠提督的味道，那種不疾不徐，處驚不變的從容。

    陸錚鳴有種隱隱的，無法描述的不安。

    他鮮少有這種感覺，一旦有，多半便要有事發(fā)生。

    和四似未發(fā)覺他驟然間的沉默，一邊回憶一邊慢慢道來：“夢里也是這樣的大雨，一個(gè)婦人匆匆將我抱到艘船上。風(fēng)雨如晦，我看不清她的臉，只聽見她讓我走，走得越遠(yuǎn)越好。那艘船的制式，與我大燕很不一樣，倒像是……”

    陸錚鳴突然打斷他道：“你怎么知道那船與燕國的不一樣？”

    和四似被問住了，眼中浮出一絲迷茫，喃喃道：“是啊，我如何得知的呢？”他怔怔地看著陸錚鳴，低聲道，“姓陸的，你告訴我，我之前究竟是什么人？趙精忠不肯說，只含糊地說我之前遭了大罪，現(xiàn)在要好好的修生養(yǎng)性。你既然千里迢迢找了過來，定是知道此前的我是何人。”

    此時(shí)的和四一點(diǎn)都看不出瘋瘋傻傻的痕跡，他雙眼亮得如劃破夜幕的電光，瞳孔深處有種令人驚心動魄的洞察力，仿佛令所有謊言都無處可藏。

    陸錚鳴竟無法判斷，自己是否該和盤托出，如實(shí)相告。

    之前的和四過得太苦了，與其回到那個(gè)殺人不見血的名利場中，不如此刻在山水間逍遙快活。

    但是……

    和四不動聲色地靠近了幾分，眼睛亮得懾人，聲音低柔：“你告訴我唄~錚鳴~”

    陸錚鳴險(xiǎn)些被他這一聲給叫得掉了魂，嘴唇一動就要張開，可一對上那雙眼睛，他倏地醍醐灌頂般醒來。他似笑非笑地也湊過去，雙唇間只隔著毫厘的距離，灼熱的吐息都快交融到一起：“美人計(jì)啊，光叫一聲可不管用？”

    和四：“……”

    和四克制了一下，才沒破壞美人計(jì)的氛圍翻個(gè)白眼給他。

    陸錚鳴低沉沉地笑了聲：“叫聲好哥哥？”

    叫你大爺！

    和四險(xiǎn)些破口大罵，這姓陸的平時(shí)看著是個(gè)憨憨，沒想到居然藏著兩幅臉孔！

    他十分氣憤，臨到頭來什么夢啊，過去啊都給忘到了一邊，只覺得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沒上炕前一口一個(gè)要和他好好過日子，搞對象的。一上了炕，心眼比針眼還細(xì)。

    陸錚鳴成功忽悠走了和四的注意力，可心下并未放松，顯然隨著和四身體的逐漸恢復(fù)，他的記憶也開始慢慢找了回來。

    前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大人頭疼地想，該如何向前任東廠提督解釋他前腳離京，自己后腳就將錦衣衛(wèi)發(fā)揚(yáng)光大，把他們東廠“取而代之”這件事。

    更要命的是，現(xiàn)在京城包括大燕都知道，他陸錚鳴是蕭巡手下的得力干將，心腹大員。

    他怕和四記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繡春刀將他砍成八塊，丟出去喂狗。

    兩人各懷心思地在雷雨聲中相擁而眠，氣氛詭異，倒也勉強(qiáng)算的上溫馨。

    可惜這份溫馨維持不到一刻，陸錚鳴倏地?fù)纹鹕习肷?，右手已按向藏在塌邊的繡春刀，雙目警覺而銳利地看向緊閉的窗戶。

    雷聲依舊轟轟，潑天的大雨掩蓋住了夜幕下的所有動靜，可卻依然讓陸錚鳴發(fā)覺到一串緊促緊密的腳步聲正往這棟小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