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二伯對完全防疫的種痘之法根本不抱有希望，看一眼師祖，估計師祖也有一半是哄他的。

    不甘心的?？道p著二伯具體地講述天花的事情，大體明白，人痘，就是類似現(xiàn)代社會的疫苗防疫，不過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可他一面感嘆老祖宗們的醫(yī)學(xué)智慧，一面還是不想接受。

    一想到很有可能會留下一臉麻子，他就本能地拒絕。

    “二伯，西洋國家沒有好的方法嗎？”保康的認知里，西洋國家的人也是挺聰明的，飛機導(dǎo)彈都是他們先發(fā)明的，可是他飽含期待地看著二伯，得到的答案卻是小小的吃驚。

    “從西洋來的傳教士都說，他們國家的天花更為嚴重，瘧病也比我們這嚴重，還有那鼠疫不斷，一連幾個城都傳染，幸存者不過幾千。”

    ?？瞪笛哿?。

    瘧病他知道，后世的大非洲還有很多人得這個病，中國的科學(xué)家屠呦呦發(fā)明的藥劑最好。

    可是天花和鼠疫，鼠疫先不論，天花這么嚴重的傳染病，后世沒有聽說過，也沒有人再種痘，那就是說，天花在后世得到了全面控制，至少在他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里，只聽過艾滋、瘋牛、**……

    “二伯，一定有方法可以完全防疫?！北？敌判臐M滿，轉(zhuǎn)頭看向師祖：“師祖，?？狄欢ㄕ业椒椒ǎ耆酪摺！?/br>
    師祖微微笑：“師祖相信保康?！?/br>
    裕親王：“……二伯也相信阿哥?！?/br>
    ?？蹬帜槆烂C，重重點腦袋下保證：“師祖、二伯，保康一定可以?！?/br>
    師祖和二伯：“……”

    師祖還是微笑鼓勵，二伯……大聲鼓勵。

    可是保康是真的覺得他可以。就算前世今生不是一個時空情況也應(yīng)該大多相似，或者他上輩子其實聽說過，可他沒在意；或者清朝后期已經(jīng)完全防疫了，只是現(xiàn)在距離那一個點，就差那么一小步，一個小小的步子。

    五臺山地處清涼，每年查出來的天花病人大多是少數(shù)的外地人，可當(dāng)?shù)厝诉€是談“天花”色變，京城人多又悶熱，肯定更加可怕。?？得刻炜嗨稼は耄巳粘５木毴媚爵~學(xué)習(xí)做功課等等，剩下的時間就是捧著醫(yī)書“鉆研”。

    特別是保康聽鴻德格說：“他父母族人就是因為害怕天花，才不敢進京請安……”簡直瘋魔了一般。

    日也想，夜也想，腦袋想破，距離五臺山越來越遠他都沒注意，咳咳，當(dāng)然他沒忘記故意拖慢隊伍速度多和師祖相處。而且?guī)熥?、法喀、容若等等人覺得他最近煩惱天花的事情過于緊張不安，經(jīng)常主動帶著他下馬車逛逛……

    吃的，喝的，玩的，樂的，去當(dāng)?shù)厮聫R拜一拜，聽各地方不同的段子，在街上看江湖混混玩“仙人跳”，協(xié)助地方縣令懲辦一個據(jù)說關(guān)系很硬的鹽商子弟……

    裕親王眼看他們的行進速度越來越慢，算下來一天不到三十里路，有心想提醒他們一句，每次都因為皇上弟弟的那封回信偃旗息鼓。

    回信里除了感謝和鼓勵他多多地寫?？抵蹲拥娜粘Ｈな轮?，對于他的問題，只有?？抵蹲邮褂玫囊粋€文章符號“……”，他能怎么辦？

    好在這幫子只顧著寵孩子的人，在出門逛街的時候遭遇兩小股小規(guī)模的刺殺行動，意識到安全問題有所收斂，否則他真怕他們要在路上逛到“地久天長”。

    二月十四，保康和師祖一行人到達蔚州淶源縣，山西省和直隸交接的地方，過了這里就是順天府地盤，距離京城的路程還有一半。

    這期間裕親王一共收到皇上弟弟六封來信，除了一封表示?？档囊蠖颊辙k，其余五封就是催促、催促加催促。

    裕親王絞盡腦汁地給皇上弟弟寫了三封信推脫，終于可以寫一封信表示好消息——他們大約還有十天就到京了。

    四百五里路，快馬加鞭不停，大半天就到了。可是師祖和?？蛋⒏?，老的老，小的小，裕親王覺得，說十天，七八天能到是驚喜，萬一就十天能到，皇上弟弟也不會太著急。

    可是皇上如何不著急？

    皇上日日盼，夜夜盼，那個望眼欲穿的架勢，急得簡直要跳起來。

    “皇祖母，玄燁要出京?！倍绿炖铮钡米焐祥L水泡的皇上灌完一壺涼茶降火，一出口就是要出京。

    “皇帝要去迎接自己的兒子？”太皇太后手捻佛珠，眼睛沒睜開，只淡淡反問。

    皇上默默不做聲。

    皇上的心里，他的皇祖母，非常、非常、非?！匾?，照顧他長大，娶妻生子，奪權(quán)鰲拜，擔(dān)驚受怕地支持他八年戰(zhàn)爭平定三藩……如果可以，皇上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想惹得皇祖母傷心的人，可是皇上想去。

    自從他問出來，自從他親眼見到皇祖母的反應(yīng)，就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念頭瘋長。

    “皇祖母，玄燁想去?！被噬献诳簧希诨首婺傅膶γ?，又說了一句，面色哀傷聲音里帶有哭意，但語氣卻是更為堅持，“皇祖母，玄燁想去?！?/br>
    太皇太后扯扯嘴角，想要勸阻，卻感覺自己渾身內(nèi)外都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

    太皇太后露出一絲絲冷笑：“福全跟著，幾乎一天一封信，皇帝都看到了?！?/br>
    皇上咬牙回道：“玄燁看到了?！?/br>
    皇上讓他二哥福全去五臺山，他雖然不想承認，可皇上無法欺騙自己，其中那隱隱的試探。

    可是皇上聽著他皇祖母的話，想起他二哥在信里訴說的各種“遭遇”，以及他自己在五臺山的“遭遇”，突然心生一種“膽怯”的心理。

    可皇上還是想去。

    “皇祖母，玄燁還是想去?！?/br>
    皇上的聲音低低的，好似喃喃自語，又好似響在他的心口上。

    太皇太后不說話。

    皇上眼里有淚，可皇上到底還是無法不顧及他皇祖母的感受。

    心里著急上火的皇上每天數(shù)著時辰等啊等，不停地寫信催他二哥，終于等到他二哥的信件。

    二月十五，和他的皇上弟弟心有靈犀的裕親王，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快馬加鞭地來到。

    十天，一百二十個時辰——不對，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天，還有一百零八個時辰。

    皇上恨不得他二哥帶著大隊人馬一起來一個八百里加急。

    皇上覺得，如果十天之內(nèi)等不到人，他非發(fā)瘋不可。

    可皇上還真沒等到。

    淶源縣東鄰淶水、易縣，西接山西靈丘縣，位于太行山、燕山、恒山三山交匯處，是拒馬源、淶水源、易水源三源發(fā)祥地。山地多，水也多，境內(nèi)群山起伏，溝谷縱橫，多民族混合居住的地方，民風(fēng)彪悍，可也樸實。

    ?？岛退麕熥鎯蓚€人不光興沖沖地爬這一段的太行山，還去實地看了拒馬源、淶水源、易水源三條河流，還跟著三位老師實地勘測這里鐵礦石和銅礦石的開采冶煉情況，和匠人們蹲在一起蹲了一天。

    這么一耽擱，他們進入直隸易縣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

    裕親王特后悔和皇上弟弟說十天，正打算好好和?？抵蹲由塘恳幌纶s緊趕路……

    “師祖，?？祹熥嫒タ蠢茄郎??！北？抵蹲优d沖沖的，好像獻寶一樣和他師祖說要去看狼牙山。

    “好。我們?nèi)タ蠢茄郎健！睅熥嫒缡钦f。

    “這里還有秦漢紫荊關(guān)、千年古城燕下都，還有當(dāng)年唐玄宗立下的老子道德經(jīng)幢，正好快樂大師對唐朝書法感興趣?！狈θ缡钦f。

    “這里地處太行山區(qū)向平原過渡的傾斜地帶，雖七成地方為山地，但是地勢由西向東下降明顯，流水落差大，易患水災(zāi)；而且摩天嶺、平頂山、云蒙山、狼牙山等等山體多為水流侵蝕……正值春汛，最好趕路?！?/br>
    石溪道人擔(dān)憂的話音一落，裕親王還沒來得及驚喜，就聽到容若那興致勃勃的聲音：“‘萬里蜿蜒壁，千峰擁塞門?！瘉淼揭卓h，一定要去紫荊關(guān)和老子道德經(jīng)幢看看?！?/br>
    接著就是?？抵蹲优d奮的呼喊：“師祖，三舅舅、三位老師，鴻德格、潘云，我們明天就去狼牙山，明天后天去紫荊關(guān)和老子道德經(jīng)幢?！?/br>
    接著就是眾人興致高昂的議論聲，比如明天先去拜當(dāng)?shù)厮聫R，路線怎么安排最好，明天中午吃什么，在哪里吃……

    裕親王在門口聽得欲哭無淚，他特想和?？抵蹲诱f一說“你師祖真不像是沒來過易縣的人……”不敢。

    裕親王當(dāng)天晚上緊急給他皇上弟弟寫信，布拉布拉一大通，盡可能委婉地解釋，他們到易縣了，可能多玩幾天……可他涂涂抹抹地花了半個時辰寫完了，想起皇上弟弟一天一封信催他的架勢，又不敢發(fā)出去。

    可他不發(fā)，他皇上弟弟的人肯定也會發(fā)信？裕親王不大確定，他磨磨蹭蹭的一直到第二天上午，總覺得石溪道人的提醒讓他非常不安，到底還是在出門前安排快馬將信件送出去。

    阿彌陀佛，求佛祖保佑易縣今年平平安安的，保佑他們順順利利地進京。

    裕親王在心里一直念佛，可事實證明，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是不大靈的。

    康熙二十一年的二月十八小雨，可是?？殿I(lǐng)著師祖看狼牙山的興頭不減少。十九還是小雨，眾人穿著蓑衣雨鞋去看老子道德經(jīng)幢，還覺得別有一番體悟。二十日這天的早上又下雨，不說眾人都沒當(dāng)回事，就是當(dāng)?shù)厝艘捕紱]當(dāng)回事。

    “這樣小雨下著下著才好，比那一場大暴雨……哎呀，這樣才好?！?/br>
    “那可不？我這幾天看小雨里的狼牙山，特好看?！?/br>
    “書生吟詩作賦了沒？不過這兩天小雨，山上的地衣好起來了，明天天氣好我們一起上山。”

    “好，上山撿地衣，挖春菜。”

    “……”

    “……”

    街頭巷尾的老百姓興致勃勃地議論今年的“春雨貴如油”，保康聽著更為興奮：“師祖，明天天氣放晴，?？狄踩ド缴蠐斓匾拢诖翰?，就去狼牙山?！?/br>
    師祖不知道小徒孫為何這般鐘情于狼牙山，可是小徒孫提出來了，他就答應(yīng)。

    “好，師祖和?？狄黄鹕侠茄郎綋斓匾?，挖春菜?！?/br>
    “謝謝師祖，保康給師祖做地衣炒雞蛋?！北？狄慌男靥?，說大話不打磕絆。

    師祖：“……好?！?/br>
    其他人則是特不客氣地哈哈哈，容若老師特納悶地問道：“哎呀，哪位老師教導(dǎo)快樂大師做菜?。俊?/br>
    阿靈阿小舅舅也表示好奇：“還地衣炒雞蛋，地衣不好撿，不好清洗，是誰這么大方拿來給快樂大師練習(xí)做菜？”

    石溪道人瞧著小阿哥“橫眉豎眼”要生氣的架勢……也跟著：“如果能吃到一口快樂大師親手做的地衣炒雞蛋，哎呀，此生無憾?！?/br>
    保康：“……”生氣啊喲。

    “?？翟谏欧靠春蜕袀冏鲞^！”?？荡舐曌C明自己會做，“?？狄部春蜕袀冊趺辞逑??！?/br>
    他這不說還好，這么一說法喀舅舅也笑：“看和做是兩回事。我們快樂大師不著急，等快樂大師長大到灶臺高，喜歡再學(xué)著?！?/br>
    快樂大師·小?？担骸啊?/br>
    “師祖——”?？祵で髱熥娴闹С帧?/br>
    師祖其實也在笑，快樂大師目前三頭身，雖說二月天厚棉服換成薄棉服，可這加上蓑衣斗笠雨鞋，整個人就是一個埋頭的小鵪鶉，標準的方形圓——師祖都想象不到小徒孫長到灶臺高的樣子。

    可是小徒孫被打擊了，正委屈巴巴地等著那。

    “……師祖支持?？担魈鞊旎貋淼匾?，有?？嫡粕??！?/br>
    ?？盗⒓葱﹂_了臉，轉(zhuǎn)頭對著師祖特高聲地回答：“師祖最好?！?/br>
    “師祖，?？颠€知道怎么做涼拌薺菜?！?/br>
    師祖：“……好。”

    快樂大師的一片孝心，眾人都明白，可瞧著他的小樣兒還是忍不住“打擊”一二。

    阿靈阿直接說道：“上次快樂大師也說小舅舅最好?！?/br>
    快樂大師:“……坐馬車嘍?！?/br>
    快樂大師邁開腿就朝街頭的馬車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馬車這么體貼可愛。

    阿靈阿：“……”

    眾人：“……”

    侍衛(wèi)撐著傘，師祖給小徒孫脫去斗笠蓑衣和雨鞋，抱著他上馬車，反應(yīng)過來的眾人正要打趣他，就看到快樂大師從馬車里探頭出來，眉飛色舞，笑得燦爛耀眼且調(diào)皮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