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師祖還說，?？狄煤眯㈨槥鯉飕旤N和瑪麼，孝順汗阿瑪和額涅。說?？档臑鯉飕旤N和瑪麼都年齡大了，汗阿瑪天天cao勞國家大事，額涅也勞碌宮務(wù)?！?/br>
    “阿彌陀佛。師祖還說……阿彌陀佛。師祖還說……”

    皇太后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胸口的郁氣減輕許多，呼吸舒暢，又聽了滿耳朵的“師祖說，師祖還說……”，整個人被保康扶著呆呆地坐回椅子上，傻了一般。

    保康眼見皇太后的模樣，心里還是忍不住默念“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師祖啊，你當年都對皇太后做了什么??？

    師祖：“……”淡淡看一眼小徒孫。

    ?？担骸啊壁s緊收斂起來腦袋里他師祖和皇太后當年的各種愛恨情仇。

    乖巧的小模樣，師祖一看就知道小徒孫腦袋里不知道拿多少話本兒朝他身上套。

    可是師祖想起小徒孫剛剛著急之下用內(nèi)力給皇太后順背，人太矮，只能跳起來站在半空，那姿勢，師祖也忍不住微微笑出來。

    “阿彌陀佛?！毙⊥綄O好像確實應該瘦一點兒？

    保康完全想不到他師祖嫌棄他太“圓”了，他自我感覺特別好，面對皇太后呆呆傻傻的樣子，再次抬手打一個佛禮，重復道：“阿彌陀佛?；侍笳埐灰鷼?。?？嫡f‘所有師祖的一切，保康來承擔’，是真的。比真金還真?！?/br>
    “?？挡徽f‘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何必追究’的話，也不說‘皇太后不應該再糾纏應該大度寬容’的話，?？抵槐磉_?？档恼\意。”

    東間里又是一時死寂。

    小小的孩子，聲音里奶氣明顯，只穿著里衣，鞋子也沒穿，就這樣一派坦然地站在皇太后的面前，站在他師祖的前面，眼神平靜安然，面色肅穆莊重，渾身上下都要“承擔一切”的勇氣和鎮(zhèn)定。

    師祖愣愣地看著小徒孫，微微笑。

    古井無波的心起來波瀾，酸酸澀澀。

    皇太后的眼珠子動了動，愣愣地看著這個還沒正式見面的小阿哥，感受到這個三頭身小胖和尚身上眼里散發(fā)出來的那份“真”……

    更呆愣。

    然而?？档膽B(tài)度就是非常真誠，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并不仗著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說什么當事人不應該再糾纏應該大度寬容的耍無賴。

    “阿彌陀佛。師祖已經(jīng)出家，身在佛門，有關(guān)師祖凡塵俗世的一切，都有保康來承擔。皇太后盡管問。”

    “?？当ＷC，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身上還有一股剛斷奶不到一年常年喝奶的奶味兒，眼睛純凈無偽，眼里真誠畢露，胖嘟嘟的臉上隱隱有寶相莊嚴之貌。

    他言辭懇切地說，他要承擔師祖的一切。

    不知道當年的一切，不知道他師祖的身份，也不管當年他師祖，先皇，和皇太后等等人，都有什么糾葛。

    …………

    外間里，裕親王、蘇茉兒姑姑默默擦眼淚，皇上聽到侍衛(wèi)稟告，出來帳篷從大阿哥保清的手里接過來熊兒子的袈裟和小僧鞋，拿著鞋子回來帳篷，恰好聽到這么一句，一時間面色紫漲，氣得狠卻也淚眼朦朧。

    整個帳篷都好像安靜了下來，呼吸可聞，心跳“砰砰砰”。

    師祖抱著小徒孫，拿一件自己的袈裟給他披上，沒有鞋子又怕初春的晚上地面寒氣重，干脆就這樣抱著小徒孫坐在皇太后的對面。

    皇太后剛剛緩和些許的一顆心，被眼前這份祖孫相親相愛的畫面刺激，瞬間又是肝火上升。

    皇太后冷冷一笑：“保康阿哥說，你要承擔。我且問你，你師祖當年拋家舍業(yè)出家，一走二十年，對也不對？”

    保康小心肝兒一顫，極力穩(wěn)住自己的聲音：“阿彌陀佛。于事情來說，凡事有因有果；于師祖?zhèn)€人來說，人各有志；于家、業(yè)來說，真的非師祖不可嗎？師祖不出家，情況會更好嗎？”

    “?？迪嘈?，師祖一定努力又努力過?！?/br>
    ?？的抗馇迕?，?？迪嘈潘膸熥?，不是不負責任的人。

    師祖心里微嘆。

    皇太后袖筒的手輕輕顫抖，卻還是有一口氣憋在喉嚨口，如鯁在喉般不吐不快。

    她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這個人懷里的小胖娃娃，一字一頓地說道：“二十年前，?？档膸熥嫔星夷贻p，家里母親年邁，妻妾年輕，兒女年幼，外面家業(yè)不穩(wěn)，強敵環(huán)伺，可你師祖一走了之……保康來說，對也不對？”

    ?？档难劬ξ⑽⒈牬蟆?/br>
    師祖雖鎮(zhèn)定從容不懼任何言語，但擔心小徒孫為難。

    外面的三個人，一顆心也提到嗓子眼，生怕?？嫡f出什么對或者不對。

    ?？蹈惺艿酵饷嬷说姆磻痈惺艿交侍竽欠菥o繃的不甘，師祖的愛護和自責。

    ?？堤执蛞粋€佛禮，念一聲“阿彌陀佛”，這次是表情傷心、難過，聲音低沉、輕緩的。

    “保康對師祖，只有心疼。?？抵幌胫?，師祖當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祵熥妫挥行奶邸薄氨？祵熥?，只有心疼”……小孩子對他師祖的信任，對他師祖的感情，盡在一言中。

    師祖的心一顫。

    皇太后的心一震。

    外間里，皇上、裕親王、蘇茉兒姑姑再也忍不住，眼淚磅礴。

    沉默中，皇太后的眼淚出來，聲音恍惚：“?？嫡f，對于先皇，保康的汗瑪法，保康最為熟悉。我就問一問保康：當年先皇，第一次廢后，引起朝野震動，滿蒙關(guān)系緊張，第二次還要為情廢后，對也不對？”

    保康正因為他師祖的事情心情不大好，聽到皇太后提起先皇的事情，打個佛禮，一個深呼吸收斂心情，正色道：“當年太宗皇帝驟然駕崩，先皇六歲，在紛亂中登極為帝，恰逢前朝大亂，大清入關(guān)，定鼎中原。”

    “十四歲倉促親政，基本統(tǒng)一中原，和善蒙古治理西藏，對中原漢人采取采取懷柔政策，招降彌亂安穩(wěn)人心；

    整頓吏治，派巡按出巡各地方懲治貪污；禁止圈地，放寬逃人法，免除最讓百姓憤怒的三餉稅賦；重用漢官，鼓勵開荒……”

    ?？狄豁椧豁椀亓信e先皇的政績。他認為，明末清初，那個改朝換代中兵荒馬亂、動蕩不安的年月里，先皇作為同樣迷茫沒有方向的人之一，親政后卻能快速地穩(wěn)定朝廷形勢，極大地穩(wěn)定大清初期的社會局勢，這就很了不起。

    解決前朝遺留下來的南北文人士族黨爭問題，贏得天下百姓的心，同時開啟大清以漢文化治國的政治大格局……一樣樣舉措，不管世人怎么評價先皇的為情癡狂，可都不得不說一句，先皇是一位好皇帝。

    “可是，先皇的這些正確舉措，和當時的滿蒙勢力相對，和當年的太皇太后代表的科爾沁蒙古也是相對。先皇的登極不由自己做主，婚姻不由自己做主，政事后來有自己做主，卻要面對所有反對他的人，有心無力?！?/br>
    “歷史進程中，每一個拐彎的地方，都要有先走一步的人付出代價。先皇明智，他面對滿蒙的有功之臣，面對自己的親人，付出他自己的代價?！?/br>
    所以，既然先皇的婚姻本來就是一場政治聯(lián)姻，政治變化中的其一，何來對和錯？誰能簡單地去論斷其中的對和錯？

    “?？嫡J為，先皇承受了自己可以承受的時代重任，無力再承受自己的政治婚姻，既然是表親，選擇和離，各自男婚女嫁，不好嗎？”

    滿蒙聯(lián)姻有很多種方式，為何一定要說先皇應該娶哪一個表妹做皇后？

    臨終之際留下四位有能力的輔政大臣治理國家，給國家選好繼承人，還有深明大義的太皇太后教導照顧繼承人，延續(xù)大清朝國祚綿長……

    “阿彌陀佛。?？邓南然?，是一個人，一個鮮活的人，歷朝歷代中的帝王中活得最鮮活的一個人。可是他個人的力量，縱使是一個帝王，面對時代交鋒中的洪流滾滾，只有那么多。”

    “阿彌陀佛?！?/br>
    ?？德曇舻偷偷啬罘稹?/br>
    既然不為同路人，何必自苦自擾？

    皇太后聽懂了，癡癡傻傻。

    皇上、裕親王、蘇茉兒姑姑聽懂了，呆呆愣愣。

    師祖聽懂了，抱著小徒孫哈哈哈大笑，笑聲暢快至極。

    “?？嫡f得很對?！?/br>
    “阿彌陀佛。師祖聽保康一席話，醍醐灌頂。從此以后，行癡不是行癡，五臺山上，只有醒遲和尚。阿彌陀佛。”

    ?？担骸啊?/br>
    ?？缔D(zhuǎn)頭對上師祖含笑的眼睛，大眼睛眨巴眨巴，迷迷瞪瞪。

    師祖啊，大喇嘛說你決定送?？颠M京的時候就想通了，要改法號“醒遲”，?？刀悸牭搅恕?/br>
    師祖微微笑，只說：“?？悼捎浀脦熥娴姆ㄌ枺俊?/br>
    ?？倒怨渣c頭：“師祖，保康記得?！?/br>
    “師祖一朝醒悟，領(lǐng)悟佛法，‘遲’是‘不遲’?！?/br>
    師祖：“?？倒浴！?/br>
    ?？担骸啊?/br>
    ?？挡环?。

    “師祖，?？祫倓偹X的時候，做了一個夢，?？祲舻搅讼然?。先皇說他掛念家里的妻兒老少，天下子民，在地府聽說大清還沒有徹底防疫天花的辦法，就托夢保康?！?/br>
    “先皇說：保康是師祖的小徒孫，最是靈性。先皇說：不管是痘衣、痘粉、痘莢，都是來自人身上的痘苗?？墒枪磐駚?，人治病哪有用自己身上之物？都是取自天地萬物。既然人痘不完美，為何不試試牛痘、豬痘、羊痘？”

    保康的大眼睛閃閃發(fā)亮，好像黑寶石閃耀璀璨，可以說，他整個胖臉，整個人都因為自己的聰明發(fā)光。

    反正不管師祖是誰，反正他認識先皇，還可能和先皇政見一致……甭管師祖、先皇、皇太后、董鄂皇后……之間如何，反正，保康通過“先皇”這件事，獲得了靈感。

    阿彌陀佛，先皇可是他皇帝爸爸的皇帝爸爸啊，可以管著他皇帝爸爸的人啊，那當然是要抱住大腿。

    ?？的莻€開心啊，他終于想到辦法說出苦苦“回憶”出來的牛痘了，他還抱到了大粗腿！

    師祖啊，你可以安心地回五臺山，保康保證不會在宮里被人欺負，?？涤锌站蛶е屎髆ama去五臺山休養(yǎng)身體看望師祖……保康越想越美，大眼睛瞇瞇著，滿臉是笑，身后好像有尾巴歡快地一搖一搖。

    人間大粗腿·師祖：“……”實在說不出話來。

    皇上和裕親王反應過來，渾身無力地蹲在地上。

    其他的都先不說，他們的汗阿瑪知道了牛痘、豬痘、羊痘……的法子，獨獨告訴?？担o?？蒂嵐凇麄児痪褪菦]人稀罕的小稻草。

    蘇茉兒姑姑則是又哭又笑的抹眼淚，因為保康阿哥對先皇的看法，心里頭感激又感激。

    這天傍晚，因為天色黑了下來，師祖一行人不好趕夜路回去五臺山，就在正陽門這里多留一晚上。

    皇上和裕親王決定留下來，他們都想和師祖多待一晚上?；侍箢I(lǐng)著皇后、蘇茉兒姑姑等一干女子先回宮，趕緊給等候的太皇太后說一聲。

    皇太后臨走之際，問出最后一個問題，問?？担菃枎熥?。

    “‘既然是表親，選擇和離，各自男婚女嫁，不好嗎？’醒遲大師，你說，好嗎？”

    改法號為“醒遲”的師祖看著她，微微笑：“當然好?！?/br>
    笑容和藹，聲音和氣?；侍笠凰查g好像又看到了，那個文質(zhì)彬彬的先皇笑著朝她走來……

    所以不是她不夠好，也不是她應該不應該進宮做皇后，只是他們不是“同路人”。

    皇太后回憶著記憶里的“先皇”，初見時候那個臉上帶著清俊溫潤的微笑的年輕帝王，她覺得，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皇太后帶著依依不舍的皇后打道回宮，剩下的人趕緊用著他們遲來的晚飯，正好太子殿下和小阿哥們都一覺睡醒了，皇上干脆讓他們都陪著師祖一起用飯。

    太子殿下和四位小阿哥都一臉迷糊，可是他們只能乖乖用飯。

    這位師祖看著好親切，喜歡。

    ?？档艿?哥哥吃飯的樣子好香，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