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瞄一眼索額圖，內(nèi)心冷笑。

    索額圖黑著臉看他一眼，也在心里冷笑。

    他們兩個，一個在國家大事的總方向上把握得住，緊跟皇上的腳步；一個在琢磨皇上的心思方面自認從不出錯，又是太子的母家當(dāng)家人。

    明珠認為：冊封了太子又如何？關(guān)鍵時候，七歲的太子還不如三歲的?？蛋⒏缒茼斒?。

    索額圖認為：太子就是太子，不管是大阿哥還是?？蛋⒏纾诖罅x名分面前，能奈何？

    其他的大臣們有的擔(dān)心皇上的病情；有的掛念黃河水患，百姓苦難；有的急于請戰(zhàn)，領(lǐng)兵出征；有的擔(dān)心乾清宮的?？蛋⒏邕@番機遇是福是禍。

    裕親王領(lǐng)著五位大臣來到正殿，親自宣讀圣旨。不管是誰，不管有什么心思，都只能跪地接受。

    皇上病了，暫時早朝停止……君臣同心，皇上積極養(yǎng)病，各位大臣安心地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之事。

    索額圖負責(zé)天花防疫事宜——索額圖欣然答應(yīng)，機會難得，當(dāng)然是要多給太子刷威信和民心。

    明珠遠赴沿海和鄭家人談判招降——明珠欣然答應(yīng)，這個時候負責(zé)和小琉球談判，青史留名。

    皇上還接受了靳輔的治水方法，只說暫時國庫銀子不足，多想辦法先穩(wěn)住黃河下游水患，盡可能地長遠打算。

    靳輔跪地謝恩，淚流滿面。

    皇上還任命施瑯為水師提督，領(lǐng)兵攻打小琉球。

    施瑯沒想到皇上真的會相信自己，渾身熱血沸騰，接下圣旨的時候，虎目落淚。

    他們都沒想到，皇上得的是非常危險的瘧病，或者說不敢去想。而其他大臣發(fā)現(xiàn)皇上將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也都不敢吱聲，或者希望在皇上生病的時候好好表現(xiàn)……？

    而他們的皇上？皇上安排好朝里的事情，開始有心思治病。

    給他治病的太醫(yī)們主要分成兩派，一派，采用古法，保守治療；一派堅持用西洋新藥，金雞納霜。

    可不管那一種方法，都不能保證百分百地治好皇上的病。

    瘧疾，又叫瘴病，民間叫“打擺子”。從遠古的殷商時期，就有這種疾病的記載，可一直沒有好的治療辦法。

    《素問》中的《瘧論》《刺瘧論》等專篇，對瘧疾的病因、病機、癥狀、針灸治法等作了系統(tǒng)而詳細的討論。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明確記載常山有治瘧的功效。

    《金匱要略·瘧疾脈證并治》篇以蜀漆治瘧，并在《內(nèi)經(jīng)》的基礎(chǔ)上補充瘧母這一病癥。其治瘧的藥物則是白虎加桂枝湯和治瘧母的鱉甲煎丸。

    《肘后備急方·治寒熱諸瘧方》首先提出瘴瘧的名稱，并最先采用青蒿治瘧。

    …………

    “一歲之間，長幼相若，或染時行，變成寒熱，名曰疫瘧?！比烁腥警懠仓?，一開始沒有感覺，二十天左右的潛伏期后，發(fā)冷、發(fā)燒、出汗……中期：脾腫大、貧血、高熱、頭痛、嘔吐……后期：昏迷、呼吸衰竭……

    保守派太醫(yī)們爭論：該用針灸、常山，還是白虎加桂枝湯、還是青蒿來治療……亦或者各種方法搭配著來治療。

    以王景明為首的激進派太醫(yī)們爭論：如果皇上答應(yīng)用金雞納霜，該給皇上用多少藥量？

    保康只安靜地聽著，無聲地打一個佛禮。

    發(fā)現(xiàn)他汗阿瑪又睡著了，他坐在他汗阿們的床邊，右手里撥動師祖給他的那串佛珠，專心念佛。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包括他汗阿瑪自己，都拒絕用金雞納霜，更何況是太醫(yī)們？?？荡篌w明白，不到最后，試用過所有的中醫(yī)方法無效后，他汗阿瑪是不會同意用金雞納霜的。

    而所有的中醫(yī)方法里面，青蒿最有效果，畢竟后世之人治療瘧病就是用青蒿素，可是，要在這個時代臨時提煉出來青蒿素，保康也沒有信心。

    而且，在傳統(tǒng)的藥典描述中，對于“青蒿”的各種描述之間矛盾之處頗多，并且夾雜著作者大量的主觀成分，說是青蒿，到底哪一種“蒿”，就是目前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也爭論不休……

    午時的時候，保康就在他汗阿瑪?shù)拇策叺靥荷咸芍艘粋€時辰，一直到他聽到汗阿瑪醒來的動靜。

    皇上也知道熊兒子天生比常人睡眠時間長，雖然也擔(dān)心熊兒子這樣的狀態(tài)，可現(xiàn)在他也無力照顧。

    皇上的頭微微疼痛，堅持著和熊兒子一起用了晚膳，因著熊兒子的好胃口自己好歹用了一些。

    保康發(fā)現(xiàn)他汗阿瑪開始頭疼，給輕輕地按摩頭部，等到太子、大阿哥一干皇子們晚膳后再次來看望皇上的時候，皇上不用保康的內(nèi)力面色也看起來好了一些。

    “都去吧。學(xué)習(xí)、讀書、幫著做天花推廣，都不要落下?！被噬仙履膫€孩子看出來什么，催著他們離開。

    “汗阿瑪，兒臣告退?！被首觽円捕贾雷约捍谶@里就是添亂，而且他們的汗阿瑪病了，很多事情不好處理，正是需要他們幫忙的時候。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等等皇子們告退離開的時候，都看著他們的?？档艿?哥哥一臉擔(dān)憂，知道是汗阿瑪怕寂寞留保康弟弟/哥哥在乾清宮說說話，可是，?？档艿?哥哥，好像瘦了一點兒？

    皇子們擔(dān)心他們的汗阿瑪，也擔(dān)心他們的?？档艿?哥哥；四位公主來給皇上請安的時候，皇上又睡著了，眼瞧著他們的汗阿瑪面色比昨天好一點小小的放心，可又瞧著?？档艿?哥哥的臉，擔(dān)心。

    ?？档艿?哥哥，好像瘦了一點兒？

    就是皇后娘娘也擔(dān)心她兒子，好像好像瘦了一點兒？

    不是皇后娘娘攔著兒子不在他汗阿瑪?shù)拇睬氨M孝，而是這個敏感的時候，在皇家，現(xiàn)在皇上病了覺得他兒子能干那里那里都好，等皇上的病好了，他兒子所有的好處，都是能讓皇上夜不能寐的麻煩處。

    皇后娘娘在坤寧宮里一個人沉默地用晚膳，沉默地散步，一時又想起她的親兄弟法喀。

    法喀還沒回來京城，娘家的人都要去給法喀送信，皇后娘娘一直壓著。

    和索額圖、明珠三角鼎力的法喀公爺不在京城，就算皇上……鈕鈷祿家和她兒子也是進可退攻可守，這是皇后娘娘的計劃，越是關(guān)鍵時刻，越要穩(wěn)住，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皇上把索額圖和明珠都指派出京，皇上的心里，對誰都不放心，太子的母家也一樣。這估計是皇上已經(jīng)定下的決定，只是他想聽?？涤H口說出來。

    而皇上因為她兒子有關(guān)于海運和治水、小琉球和大清門戶的事情激動，則是因為，這超過了皇上的預(yù)想。說實話，皇后娘娘也沒想到，他兒子還有這般“雄心壯志”。

    海運、元朝……

    難道他兒子真想做太子，然后做大清的“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皇后娘娘眉心緊皺，隨即又笑了開來，她兒子開心就好，想做什么做什么。

    …………

    皇后娘娘想通了，下午又來看望皇上一次，接著去慈寧宮陪著太皇太后說說話，晚食時間到了，她就開始準備用晚食，洗漱沐浴休息。

    她怎么也沒想到，不，應(yīng)該說在皇上留她兒子?？翟谇鍖m的時候，她模糊想到了，但皇后娘娘不相信皇上真的會這么做。

    皇后娘娘一覺好睡，卻不知道，皇上當(dāng)天夜里就親自下命令，命令一等公法喀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并且做出相應(yīng)的一系列安排。

    ?？翟谒瘔糁?，睡得沉沉?？伤恢绷粜乃拱?shù)膭屿o，還是迷迷糊糊的，小耳朵一動一動，聽到一些他汗阿瑪?shù)陌才?，保康的眉頭一皺又松開，又皺巴。

    保康知道他汗阿瑪?shù)纳眢w情況，只要用了金雞納霜就一定會沒事，一定會康復(fù)。所以，一切都是因為他汗阿瑪本身對瘧病的畏懼，對金雞納霜的不信任。

    不過這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汗阿瑪生怕自己撐不過去，暗地里布置，萬一……好像有廢太子，冊封他為太子的架勢……?？嫡娴你隆?/br>
    他的太子哥哥，如果在和平時期，好好教導(dǎo)，會是一個很好的守成之君?？扇羰撬拱斶@次沒撐過去，不是在和平時期，太子哥哥年幼登基，確實會非常困難。

    可他不是比太子哥哥還?。?/br>
    他在五臺山做了三年小和尚，他太子哥哥在宮里做了這幾年的太子，到底哪個更困難？

    他太子哥哥還熬過了天花，他還沒種痘！

    保康小小的生氣。他認為，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他們的想法，都和“一般人”不大一樣。而他汗阿瑪現(xiàn)在自覺，這是“一切為了大清”，還覺得對不起他太子哥哥流眼淚，覺得對不起他流眼淚——都沒想過問一問過太子哥哥或者他的意見。

    當(dāng)年一力冊封襁褓里的太子哥哥做太子，是這樣。后來送走他去五臺山，天天教導(dǎo)太子哥哥做一個好太子，是這樣；現(xiàn)在這般決定，還是這樣……

    阿彌陀佛。病人心理脆弱，要多體諒和理解……?？当硎舅艽蠖?，他聽到他這個獨斷專行的汗阿瑪撐不住睡了，自己也很快又睡著。

    阿彌陀佛。師祖啊，等皇帝爸爸的病好了，保康就立即出京。

    ?？蹬R睡前最后一個念頭閃過，在心里做了決定，第二天早早地起來，就趕緊給他師祖再寫一封信快馬加鞭送出去。

    接著和往常一樣照顧他汗阿瑪洗漱擦臉擦手，喝粥吃藥。

    聽到他汗阿瑪故意問他：“保康覺得，法蘭西的金雞納霜可信？”

    實話實說：“對于世人來說，歐洲是蠻夷之地，蠻夷之地的藥物，太醫(yī)院才剛剛開始研究和試驗沒幾天，如何可以信得過？”

    “汗阿瑪若問?？?，?？抵庇X，可信。”

    皇上不做聲，過了好一會兒，又問：“?？悼梢钥炊欠輬D紙？”

    還是實話實說：“?？悼梢?，但這不重要。汗阿瑪看不懂，但汗阿瑪下面的人可以看懂。”

    皇上點頭，接著開始閉眼休息。

    …………

    ?？底杂X，他已經(jīng)和他汗阿瑪表示，做皇帝的人，不需要多么聰明，反正手底下有人，不犯糊涂就行。可是他汗阿瑪現(xiàn)在滿腦袋都是：萬一……大清該怎么延續(xù)？

    所以皇上聽著保康的話，想法是，熊兒子?？挡还饴斆鳎€知道用人。

    再聯(lián)系起來?？悼慈说哪芰?，對兄弟姐妹們的心胸寬大，皇上對自己的決定更明確。

    ?？担骸啊?/br>
    他說了什么他汗阿瑪一臉堅定？答應(yīng)用金雞納霜了？

    皇上龍體貴重，怎么會輕易答應(yīng)用金雞納霜？皇上下午的時候趁著精神頭好，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裕親王、緊急回京的恭親王、親近大臣們商議。

    給胤祉、?？?、胤禛、胤祺、四公主，這五個孩子一起種痘。

    就用牛痘。

    明天就開始。

    明天一大早就送這五個孩子出宮。

    皇上猜的沒錯，關(guān)鍵時刻要拿主意的時候，太皇太后比任何人都“深明大義”，之前為了局勢送走保康是，現(xiàn)在結(jié)合形勢認為保康會做得比太子更好，也是。

    太皇太后首先表示同意，皇太后心結(jié)已經(jīng)解開，顧慮這樣一來會有的朝堂爭斗，又考慮到滿蒙王公對?？档闹С?，以及鄂爾多斯蒙古的態(tài)度，猶豫片刻也表示同意。

    皇后娘娘一個心疼兒子照顧皇上好像瘦了一點，一個是覺得反正她兒子早晚都要種痘，現(xiàn)在出宮，正好避開宮里朝里會有的爭斗。

    皇上的病情現(xiàn)在是初期還可以瞞住，一旦治療情況不好，再過幾天估計就瞞不住了，她兒子還是趕緊去種痘吧。

    她們?nèi)槐硎就猓ＳH王、恭親王、張英、高士奇等等人，考慮到?？蛋⒏缒翘旌突噬系囊环瑢Υ?，就是張英等等人因為教導(dǎo)太子功課和太子有感情，也保持沉默。

    反正不管如何，先去種痘吧，種痘回來，確定?？蛋⒏鐩]有患天花的顧慮了，再說。

    ?？担骸啊?/br>
    ?？嫡鏇]想到他要在這個時候出宮種痘。

    偏偏他汗阿瑪還撐著病體哄他：“保康乖乖去種痘，等保康回來，汗阿瑪一定好了。如果汗阿瑪還沒好，就答應(yīng)?？涤媒痣u納霜?！?/br>
    ?？担骸啊?/br>
    等他種痘回來，估計他汗阿瑪各種中醫(yī)方法都試過了，能好就好。不能好那就只能試試金雞納霜了——當(dāng)他不明白？

    可是保康也沒辦法。他的哥哥弟弟meimei們哭著不要離開汗阿瑪，直接被侍衛(wèi)抱上馬車。

    保康臨走前和兩位伴讀安排好，和師祖留給他的武僧們安排好，和三位老師各有囑咐，最后和他額涅說話：“額涅放心，汗阿瑪?shù)牟∫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