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練武學習禮儀，姿態(tài)自然而然的端正挺拔，步履穩(wěn)健輕不可聞，遠遠看著，就是一枚不諳世事、風華初露、風流初顯的俊秀小和尚，甚至還有幾分“陌上少年郎，滿身蘭麝撲人香”的世家公子風范。

    可是誰都知道，小王爺身上的鐵骨錚錚、筆指蒼穹。

    姚啟圣又露出一個沒牙的笑：“王爺你看，我這大孫子如何？可惜我那兒子姚儀，王爺夸他‘挽強弓百步外可洞四札’，可他卻一心好文?！?/br>
    保康嘻嘻笑：“你這大孫兒得你教導，自然是好的。我剛剛大致看一眼，尤其心態(tài)難得?！?/br>
    姚啟圣一愣，半是遺憾半是驕傲地哈哈哈笑：“怪道人都說王爺這雙眼，最讓人佩服。大孫在天賦上略低于他父親，但心性天生穩(wěn)重。我這也是沒辦法，家里的幾個孫子，沒有一個遺傳他們祖母的天生神力，哎?！?/br>
    頓了頓，又來一句“沒辦法”。

    保康眼角余光瞄到安靜泡茶的姚家大公子，發(fā)現(xiàn)他眉眼不驚，更無不服氣，心里猜測，大公子心性好是一方面，姚啟圣天天嫌棄孫子們不會長，也是一方面。

    ?？抵浪男慕Y，寬慰老人家：“我在京城的時候，聽說姚儀于書畫有天賦，花卉筆致剛健，自成一家?？梢娝钦嫘南矚g?！?/br>
    “還聽說姚公的一個孫女，天生就有祖母的一身神力，引得求親者絡繹不絕。姚公如真舍不得，留在家里招贅上門女婿?！?/br>
    姚啟圣滿臉的皺紋褶皺一起抽抽。

    隨即又嘆氣：“王爺?shù)闹饕馍鹾谩Ｈ绻梢晕乙蚕?。?/br>
    ?？嫡０脱劬?。

    “她喜歡上蘇州潘家的小子，手無縛雞之力，哎?！?/br>
    “蘇州潘家？”

    “蘇州潘家。”姚啟圣打心眼里不樂意這門親事，“說是詩書傳家，禮儀傳世的大家族，可我總是不放心。王爺去過蘇州，不知道見過潘家人沒有，傳說他們家的家規(guī)，比四書五經(jīng)加一塊兒還厚。”

    “可憐我那小孫女，長在海邊，打小兒舞槍弄棒，還是大腳……她嫁去潘家做宗婦，按照她祖母的說法，那就是一只小老虎拿繡花針。一家人都擔心她將來受委屈，更擔心她受不住委屈后悔?？墒切号氖隆鯛斈恪_竅了沒？”

    “什么竅？”他一身武功已入化境，更有那不可對人言說的神秘功夫，全身上下還有哪個竅沒開？

    瞧瞧這迷迷瞪瞪的小樣兒，這一看就是還沒開竅。姚啟圣笑瞇瞇臉，瞬間一腔“cao心”轉變方向。

    姚啟圣摸著白胡子，有模有樣地吟唱：“恰似少年郎，知慕少艾，情竇初開，笨笨的可憐，卻又可愛……”

    ?？担骸啊?/br>
    保康端著一副大人的模樣，很是苦惱的語氣：“皇太后、汗阿瑪和額涅都在給我尋摸親事?！?/br>
    “可是看中了覺爾察氏？”

    “姚公也聽到風聲？”?？惦y掩驚訝。

    “前些日子，醒遲大師來到福建。我有意詢問，他就和我說起滿洲幾大姓氏、幾大家族的來歷，我這一琢磨，不是佟佳家，就是覺爾察?！?/br>
    “……”他師祖的口音里有著明顯的關外痕跡，只要留心就可以聽出來。

    “王爺?shù)膸熥嬲f：……還沒開竅，年齡也小，不著急。要我說，那當然是娶我們漢家姑娘。朝廷講究旗民不婚，又沒說滿漢不婚。京中八旗里也有漢人世家，那孫家、王家、趙家、年家……都挺好。”

    “……我?guī)熥嬲f哪天回來福建？”

    “……三月三前后。”

    ?？迭c頭。

    姚家大公子泡好一壺正山小種，福建當?shù)氐募t茶，?？敌Σ[瞇地品著，和姚啟圣說起來私家港口的事兒，姚啟圣也發(fā)現(xiàn)這個情況，只是苦于現(xiàn)實情況。

    若改建大船規(guī)制，耗費太大，一時沒有那么多銀子。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姚啟圣笑得諂媚：“王爺，你看，全部更換大船估計需要四五年的時間，首先還要擴建港口……這出海大船的規(guī)制要求，能先放松放松不？”

    保康定定地看著老“狡猾”的姚公一眼，看得他又露出沒牙的笑。

    “有關于民間出海船只上的營救設施，防衛(wèi)設施，武器配備……”?？低ㄟ^師祖的講解，知道他汗阿瑪?shù)男慕Y，可確實到了放寬的時候了。

    至于梁頭必無過限，舵水必無多帶……具體到船身丈尺，客商姓名人數(shù)，載貨前往某處情由及開行日期，回歸日期，超過五年不回來大清，按照失蹤人口取消戶籍等等規(guī)定……

    “姚公的折子，我出門之前，汗阿瑪給我看過……我會一一給汗阿瑪寫折子說明情況。當然，這些天，我要在福建、廣東一帶仔細看看。小琉球那邊，什么情況，姚公先和我說說?！?/br>
    ?？嫡f著說著，很自然地笑出來，開海以后，朝廷、皇上、沿海官員、大運河官員，幾方角逐，這般情況下制定出來的規(guī)矩當然是大問題沒有，小問題很多，都需要一一解決。

    姚啟圣發(fā)現(xiàn)瑞親王笑得頑皮自在，放下心來，也笑：“就知道瑞親王關心小琉球的情況。正好小琉球現(xiàn)任巡撫任期到了，我這有一個特好的繼任人選……”

    兩個人細細地聊著說著，姚啟圣年齡大了精力不濟，有些事兒記不清楚，就安排大孫子給講解。

    姚家大公子眼看瑞親王的氣度，處理事情的穩(wěn)重和決斷，心里驚訝，端正心態(tài)特嚴肅認真地講解。

    ?？祵δ虾５男蝿萦辛舜篌w了解，又知道他暫時遇不到師祖，除了檢閱水師，檢驗大船作坊武器作坊，他就自己坐船出海。

    查看漁民打漁情況，各民族相處情況，包括港口上的進出秩序、小琉球上各家原住民、鄭家、施家……其他新興家族的勢力角逐。

    有時候晚上了，他一時心血上涌，一個人跳進冰冷的海里，一通暢游玩鬧。

    有時候晚上了，月光太好，他一個人對著大海和海上的月亮，手握小魚兒玉佩想起陳近南，想起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的幾次戰(zhàn)役，想著想著人就直接在海面上睡了過去。

    …………

    師祖在三月初二的上午回來福州，眼見小徒孫眉眼間的釋懷，微微笑。

    “可是想通了？”

    ?？当е鴰熥嫒鰦伤Ｙ嚕骸皼]?！?/br>
    他的個頭已經(jīng)到師祖肩膀上，人還和小時候一樣撒嬌，腦袋一蹭一蹭的。

    師祖感受到小徒孫的心境平和，放下心來，又笑。

    “你的婚事，師祖已經(jīng)收到消息，師祖的意見，你還年齡不到，不著急。等到十六七也不著急?！?/br>
    ?？得偷靥ь^，表情和語氣都大為激動：“師祖最好?！?/br>
    “師祖，?？岛皖~涅說‘?？颠€是寶寶’，額涅還笑話?？嫡f，‘?？档搅巳彩菍殞殹??！?/br>
    “那師祖，你也認為覺爾察家和關外的佟佳家最合適？”

    師祖輕輕點頭又搖頭。

    “很多事兒，你額涅已經(jīng)不知道。你汗阿瑪，估計知道的也不多。他們考慮的，都眼前。”

    ?？担骸啊?/br>
    老少兩個簡單地用一點茶點，洗漱沐浴，午休起來后用完晚膳散步，師祖慢慢地講給小徒孫聽。

    “關外的人，本沒有姓氏，也沒有漢人的字、號等等，每個人都只有一個名字。進關后就根據(jù)漢人的習慣，將家族稱呼當做姓氏來用。

    細分開來，和漢家人的族譜差不多，一個姓的家族分成不同的支系，不同的支系分布在不同的地域，或者一個地域分布不同的支系。”

    “還有那隨漢家姓氏的……當年大清沒進關之前，滿洲就有很多人向往漢家文化，其中有一部分直接隨漢家人的姓氏，比如關外的佟佳家，‘佟’姓加上“佳”。”

    “兩方聯(lián)姻聯(lián)宗的，時間長了，也就混了，也沒人去特意區(qū)分。覺爾察氏，世居覺爾察，因此取姓氏‘覺爾察’。他們這一個家族——安費揚古是原有的覺爾察的其中一支，達海這一支則是有‘傳說’的覺爾察?！?/br>
    “有‘傳說’的覺爾察？”?？敌⌒〉捏@訝，“額涅和三舅舅也不清楚？”

    師祖笑：“太久遠的事情，加上當時留下的信息混亂，就是經(jīng)年的老人也不敢確認?！?/br>
    “保康知道，當年太宗皇帝定下來宗室按照遠近帶黃帶子、紅帶子，還有一種特殊的，很少有人知道的，紫帶子?！?/br>
    保康疑惑：“?？党鼍┲奥牶拱斕徇^，說是覺爾察家一個叫達海的人，精通滿語、漢語，在滿洲兩位智慧之人額爾德尼、噶蓋創(chuàng)制的老滿文之后，創(chuàng)制新滿文，帶有圈點的滿文，因此被奉為‘滿洲圣人’。

    他又跟隨過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立下很多功勞，太宗皇帝規(guī)定宗室用黃帶子、紅帶子的時候，就說，覺爾察的后人‘男子系紫帶，亞于宗姓；女子不選秀女。’這也是覺爾察家一直沒有和皇家聯(lián)姻的原因?！?/br>
    “這里有不對嗎？師祖？”

    “也不是不對。據(jù)說，太宗皇帝確實有這個說法?！睅熥婊貞浲乱粫r感嘆：“時間太久遠，師祖也記不清了?！?/br>
    “傳說中，達海的祖先，乃是索爾火。索爾火就是愛新覺羅家的祖先孟特木?！?/br>
    ?？当牬笱劬?。

    師祖卻是說開后就放松下來。

    “現(xiàn)在，圖們江兩岸還流傳著，青蛙水獺娶當?shù)卮蠹遗由伦嫦让咸啬镜膫髡f。那個時候的關外，元末明初，混亂異常；到了明朝，又因為明朝朝廷打一個拉一個的分化手段，鬧得更為激烈。

    匪盜四起，家族內(nèi)部也紛爭不斷。傳說中，到太~祖皇帝時期，兩支人徹底水火不容，互為仇敵。他們那一支就被強勢的太~祖皇帝驅逐出去家族，不再屬于愛新覺羅。然后他們就用居住地的名字，換了姓氏。

    自稱陳滿州覺爾察，區(qū)別于原來的覺爾察?！?/br>
    ?？担骸皫熥?，滿洲史書上都沒有寫?！?/br>
    師祖點頭：“滿洲史書上都沒有寫，將愛新覺羅和覺爾察區(qū)分的明明白白。還有太宗皇帝的紫帶子說法?？墒?，有關于太宗皇帝的紫帶子說法，更是引起人們的津津樂道?！?/br>
    “還有人說，太宗皇帝這么規(guī)定就是為了掩飾，說兩家人已經(jīng)過了十幾代人還一直不聯(lián)姻，就是因為這個‘傳說’的真實性?！?/br>
    ?？担骸啊睆氐状袅恕?/br>
    所以他額涅和三舅舅都不知道，單純喜歡安費揚古這一支覺爾察；而他汗阿瑪，到底是要他結親哪一“支”覺爾察？

    不對，不管哪一“支”覺爾察，原來的，還是傳說中的，太宗皇帝不都規(guī)定他們覺爾察的女子不參加選秀？

    還是不對。

    “師祖，八旗選秀不是先皇時期才有的規(guī)定嗎？”

    師祖微微笑：“是啊。還有人說，當年太~祖皇帝驅逐那一支的時候，說：‘從今日以后，再不來汝家內(nèi)，不系汝紅帶子’。紅帶子、黃帶子的事兒，也是太宗皇帝規(guī)定的?！?/br>
    ?？底旖浅槌?。

    這都什么事兒嗷嗷。

    ?？禋夂艉簟灪鹾醯?，決定不為此煩惱。

    “師祖，保康就給皇太后、汗阿瑪、額涅寫信，就說?？狄⒆约合矚g的姑娘。就是安費揚古這一支系的姑娘，也等?？祷鼐?，?？底约合矚g再定下來?！?/br>
    “好?！?/br>
    ?？盗ⅠR對著師祖笑得討巧。

    “我們?？迪矚g的姑娘，一定也喜歡?？?。”

    ?？担骸啊?/br>
    保康收到來自師祖的“會心一擊”，特不服氣。

    “師祖，?？等艘娙藧?，花見花開，車見車載——”?？祵χ鴰熥姘l(fā)誓，一樁心事放下來的他，晚上信心滿滿地給京城的三位長輩寫信要求“自由戀愛”的權利。

    阿彌陀佛。?？狄浅捎H，那一定是大清國最好的“偉丈夫、怕老婆”。

    ?？祵χ股珦]舞拳頭，心里也有小小的問號，自己將來會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一定是美美的！保康臨睡前最后一個念頭閃過，進入香甜的夢鄉(xiāng)。

    康熙三十年五月初十，大清水師和英吉利海軍在馬六甲海峽附近遭遇，展開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正規(guī)戰(zhàn)事。

    ?？嫡J為這是大清水師正式邁向大海洋的第一步，親自督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