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條件反射地轉(zhuǎn)頭一看，媳婦兒不安地動動眉頭，胖兒子呼吸加快有要醒來的趨勢，?？第s緊飛身下床, 鞋子都沒來得及穿。

    胤礽, 太子后來取的名字。

    他汗阿瑪要廢太子, 不對, 是他汗阿瑪在廢太子。

    ?？翟趺匆矡o法相信，可?？涤窒嘈拧?/br>
    汗阿瑪當(dāng)年各種顧慮之下一意要冊封太子，引發(fā)滿蒙王公的強(qiáng)烈反對，可他們不敢反抗強(qiáng)勢的汗阿瑪，對上太子，那就沒有好情緒了，表面恭敬，內(nèi)心里那是堅決不服從。

    而太子那？

    太子在汗阿瑪?shù)木慕逃麻L大，太子聰明，太子驕傲……太子面對他汗阿瑪給予的滔天權(quán)勢，面對高處的風(fēng)光，反對他的人，自身的**……沒有守住最后的那條底線，和汗阿瑪鬧起來死也不低頭……

    ?？刀伎梢韵胂?。

    他汗阿瑪痛苦不堪，太子痛苦不堪，其他的兄弟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滿朝文武大臣各自押注……可他們的汗阿瑪是皇帝，汗阿瑪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做“李世民的父親”？

    ?？翟较朐胶ε拢算躲兜?，宮人捧著外衣和鞋子過來，他自個兒還沒回神，只木頭一般伸胳膊伸腿抬腳，愣愣地朝他師祖的屋子走……

    師祖一看他的模樣，嚇一跳。聽他說做噩夢，更是駭然。

    小徒孫如今的修為，一般都不會做夢，更何況是噩夢？師祖快速泡出來一杯蓮花茶給他，又命小沙彌去膳房取來一些膳食，守著他喝好，吃好，人慢慢回神。

    食物下肚，腸胃飽滿，身體得到安慰，一顆受驚的心也從師祖這里得到安慰，?？得鎸熥骊P(guān)切的目光，微微笑。

    “?？祲舻?，汗阿瑪對太子念圣旨，廢太子的圣旨。”

    師祖眼皮一跳，隨即就是嘆氣。

    “康熙四十七年了，如果你當(dāng)初不回宮，廢太子，估計就是今年?！?/br>
    ?？狄徽Ｑ郏鲋鴰熥嬖诓枳郎献聛?，一邊泡茶一邊樂呵。

    “師祖也不認(rèn)同冊封太子的方式？”

    師祖搖頭：“國家繼承人豈是能教育出來的？更何況是一出生就開始選?！?/br>
    “太子殿下很聰明。出身也壓得住?！北？到o太子說句話。

    師祖不以為意：“聰明反被聰明誤。好的出身，可以是優(yōu)勢，也可以是劣勢。歷朝歷代，多少太子因為出身被冊封，就以為一切都是注定……”

    師祖忍不住搖頭：“天底下哪有天注定？哪個不是真刀真槍地打出來威望？”

    ?？祵Υ朔浅ＵJ(rèn)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dāng)年太~祖皇帝的原配妻子留下兩個兒子，太~祖皇帝耗費(fèi)莫大心思教導(dǎo)，最終還是哭著廢了?！?/br>
    “后來太~祖皇帝冊封烏拉那拉大福晉，要留多爾袞和多鐸這對嫡幼子守著家業(yè)，八大貝勒不服氣……太宗皇帝上位，太宗皇帝駕崩，先皇登基……都是議政王會議一起做出一個對當(dāng)時的帝國最有利的決定?！?/br>
    “包括當(dāng)年先皇和多爾袞的矛盾，先皇早逝，汗阿瑪被冊封為太子，也是。后來汗阿瑪和鰲拜奪權(quán)，也是隱忍多年等待時機(jī)。”

    “這個方法很殘忍，甚至可以說一路尸體和鮮血?？蛇@是保持帝國正常運(yùn)轉(zhuǎn)，始終保持體制活力的最有效方法。師祖也說先皇臨終之際想通了，對多爾袞不再怨恨。?？刀祭斫?。”

    師祖：“……”

    師祖瞧著小徒孫有模有樣的感嘆，實在忍不住嘴角抽抽。

    “一只雞腿，被一伙人守著幾十年，就忘了這是天下萬民的雞腿，就以為是自家的任意妄為，這是人之常情?？商煜碌娜四敲炊?，其他人都餓死不成？其他人自然是要反抗。

    師祖說著，也頗有感嘆。

    “所謂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這么道理，經(jīng)過流血死亡的爭斗，輪流守著這只雞腿，方是國祚綿延。如果這一伙兒人，一伙兒當(dāng)權(quán)者自個兒選擇繼承人，過渡掉這個爭斗的過程，那無異于自取滅亡?！?/br>
    “太皇太后……歷經(jīng)四朝爭斗，到老了，不忍心，可到底是顧著國家和天下傳承；皇帝……再不忍心又如何？堅持到康熙四十七年，又是在太子自暴自棄的情況下，只能含淚廢太子?！?/br>
    ?？担骸啊?/br>
    他太子哥哥的性情，那真是非常容易自暴自棄的那一類。

    “太子哥哥接著汗阿瑪?shù)娜笋R，反對他的滿蒙王公也好，支持他的漢家文臣也好，都是汗阿瑪?shù)脑嗳笋R。他不能，也不會，更不想，去花費(fèi)精力拼殺出來自己的一條路，縱使汗阿瑪廢了索額圖，斷了他的依賴……”

    他也沒有胤禛弟弟的膽氣。

    保康忍不住就嘆氣。

    “人人都說汗阿瑪廢索額圖是不再忍耐太子哥哥，其實，汗阿瑪是在保護(hù)太子哥哥，是想繼續(xù)培養(yǎng)太子哥哥?！?/br>
    廢明珠，是為了收攏權(quán)勢；培養(yǎng)大阿哥做到直郡王，是為了局勢平衡，可是廢索額圖，那真不光是為了打壓太子。

    可惜……

    ?？涤心Ｓ袠拥馗袊@完，一抬眼，立馬對師祖討巧地倒上一杯茶，雙手奉上：“師祖，保康這也是最近這兩年才琢磨出來。之前?？嫡`會汗阿瑪了?！?/br>
    師祖不想搭理他的賴皮，抿一口茶，細(xì)細(xì)解說：“廢索額圖，徹底打壓赫舍里家永遠(yuǎn)無法起復(fù)，這是必然。任何一代的輔政大臣都要承受一定的清洗，這不光是權(quán)利的重新洗牌，也是維持各大家勢力平衡。

    赫舍里家……家世本就不被王公大臣接受，如果就因為皇帝娶一位皇后，冊封一位太子就可以永遠(yuǎn)傲視王公大臣宗室……以后這天下，誰還拼命做事誰還拿命換功勞？都去和皇家聯(lián)姻？”

    ?？担骸啊?/br>
    師祖看一眼小徒孫，知道他不忍心，卻還是要繼續(xù)教導(dǎo)：“當(dāng)年索尼接下太皇太后的誘餌走這一步棋……堵死了赫舍里家所有的退路?，F(xiàn)在皇帝就是再不忍心，也只能給保康選一個伴讀，給赫舍里家一個希望?！?/br>
    “當(dāng)然，索尼這步棋也不是沒有贏的機(jī)會。皇帝對太子父子情深，任何一個皇子都比不了?；实蹚U掉索額圖，太子成為沒有母家的太子，瞬間獲得世人的同情，過往一切都過去。

    “可事實是，太子還是尊貴的太子，完全不受其影響。

    太子的身份是皇帝冊封，只要皇帝不動他，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太子只要能穩(wěn)住，就可以重新走出來一條全新的路……而只要太子有一天登基，赫舍里家必然復(fù)起?！?/br>
    “明白了嗎？”

    “明白了?！?/br>
    “真明白了？那你說說如果太子登基，會如何對待曾經(jīng)支持他的人，包括赫舍里家？”

    師祖問的隨意，但是?？狄粋€激靈——太子若登基，也會打壓赫舍里家等等功臣，就和汗阿瑪當(dāng)年一樣，和先皇當(dāng)年一樣。

    ?？敌⌒〉难砂?。

    “國家的未來，整個家族的未來，為何就不能踏踏實實地做事一步步興起？?？抵肋@很難，太皇太后擺出來一個天大的機(jī)遇在索尼的眼前……”

    師祖微微笑：“保康之前不是勸說太子，要太子去做其他皇子不樂意做的事兒？?？诞?dāng)時沒想到，只是出于一片孝心，希望一家和樂，希望太子去做點(diǎn)兒真正讓世人記住的事情。也是殊途同歸了。”

    “個人的選擇，不后悔即可，無需找任何理由。太子那么聰明驕傲，他終會明白過來，不需要任何人給他找理由?！?/br>
    ?？抵刂攸c(diǎn)頭。

    看著師祖嘻嘻笑。

    師祖抬手，輕輕拍一下他的小光頭。

    ?？担骸啊?/br>
    ?？祵χ鴰熥嫘Φ糜懬?。

    “師祖啊，你看，前朝的嫡皇子繼位的多，奈何長于宮中，之前又被父親防備鬧著‘二龍不能相見’，不說權(quán)利基礎(chǔ)獲取，朝堂斗爭的實踐，對民事更是沒有任何體會?！?/br>
    “當(dāng)然也不是說前朝的體制不好。明太~祖皇帝為了江山萬代耗費(fèi)心思整出來各種條條框框，還一力恢復(fù)漢朝以前的藩王分封、軍戶、匠戶、士族……世世代代世襲制度，只可惜，事與愿違?！?/br>
    摸摸下巴，再給師祖續(xù)一杯茶，笑容越發(fā)燦爛討好。

    “縱觀歷史，唐太宗‘玄武門兵變’，導(dǎo)致大唐一朝，后來的朝代，當(dāng)皇帝的人都‘防火防盜防兒子’。

    宋太~祖‘一襲龍袍坐上皇帝’，一上位就‘杯酒釋兵權(quán)’限制大宋的軍事發(fā)展，說‘朕和士大夫共天下’。

    明太~祖從一個農(nóng)家子，到一個和尚，再到一個起事之人，到自己做了皇帝，好吧，一心要老百姓世世代代安安分分?！?/br>
    師祖嘴角一抽。

    可是小徒孫說得也確實是一方面事實。

    華夏幾千年文明，最發(fā)揚(yáng)光大的不是技藝，而是研究如何更好地坐穩(wěn)自己的位子，從皇帝到一個木匠，一個農(nóng)戶，基本都是。

    “國家終是要發(fā)展，自己不發(fā)展，就會和那些殖民地一樣，被迫在西洋國家的帶動下發(fā)展。酸苦自己知道罷了?！?/br>
    “元朝那么龐大的帝國，縱橫東西方選出來的最優(yōu)質(zhì)文明，師祖相信，元太~祖的心胸非常人可比，終元一朝沒有實施思想管制……歷朝歷代唯一沒有文字限制的朝代，可結(jié)果，百年亡天下。”

    “明太~祖皇帝豈能不知道這個教訓(xùn)？”

    ?？第s緊討好地附和：“當(dāng)然元朝滅亡的原因很多。但這么大的教訓(xùn)，先皇和汗阿瑪自然也要嚴(yán)格警惕?！?/br>
    師祖：“……”

    保康：“……”

    ?？颠€沒明白哪里不對，師祖氣得又一個響崩兒敲在他的小光頭上。

    ?？点?，特委屈。

    師祖板臉：“時間到了，去用晚膳?！?/br>
    ?？担骸啊？等タ纯辞迩搴秃腙??！?/br>
    保康站起來撒腿就跑，生怕師祖再給他來一下。師祖望著小徒孫的背影，微微笑。

    …………

    ?？翟谖迮_山過完九九重陽節(jié)，在他汗阿瑪連續(xù)好幾封信的催促下，帶著媳婦兒胖兒子回京。

    一回京就受到全家人的熱情歡迎。

    無他，瑞親王妃懷二胎。

    大清的老百姓瞅著皇上頒發(fā)的公告嗷嗷叫喚，期待一個小瑞親王，或者一個和瑞親王妃一樣美美的小格格?；始胰藙t是：快說說懷孕的秘訣！

    保康：“天地陰陽生萬物，小娃娃也是。有關(guān)于世界的終極奧秘，哥哥弟弟們自去研究?！?/br>
    哥哥弟弟們：好氣嗷?？捎执虿贿^嗷，委屈！

    奈何再委屈也沒用，?？档艿?哥哥根本不搭理他們。

    “除了胤禩，哥哥弟弟們哪個子嗣少了不成？胤佑說你要嫡子？你要只有一個福晉沒有其他侍妾還沒有嫡子，再問這個問題?！?/br>
    被點(diǎn)名的胤佑：“……”

    被優(yōu)待的胤禩：“……”

    被一通訓(xùn)話一番嫌棄的兄弟們：“……”

    總之，保康對于這幫子兄弟，除了胤禩，沒有一個給臉色。

    ?？颠@次回來京城，那是有正經(jīng)事兒。

    “?？狄バ滩俊４罄硭乱残??！北？岛退拱旈_門見山，他汗阿瑪?shù)菚r一口茶噴出來。

    “不行！”

    皇上回絕的特干脆。

    吹胡子瞪眼的，那姿態(tài)，堅決不讓他去折騰刑罰這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