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一片歡樂聲不斷，紅紅火火地過小日子；那頭，朝廷今年的“秋審”也即將結(jié)束。?？德犓拱旈L吁短嘆的，光聽就心里特不好受。

    河南某縣有一鄉(xiāng)紳之子，新婚不久被殺?？h令帶著仵作和衙役趕去案發(fā)現(xiàn)場一看，人倒在血泊之中，整個命根子被人剪斷，失血而死。

    這樣的死法兒，一般人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他妻子做的。一番審問，查出來他妻子在成親前和表弟有私情……好吧，縣令認定其伙同jian夫殺害親夫，嚴刑拷打，畫押招供，移交巡撫，再移交刑部。

    可事實是，那位鄉(xiāng)紳之子在成親前也有一個私情，不光有私情，他還毀了人姑娘清白，他毀了人姑娘清白不說，他還在新婚不久還去找人姑娘，說要再續(xù)前緣，糾纏之下那位姑娘舉著繡花剪刀就這么幾下……

    六部三司九卿科道一起審出來，雖然高興救了他妻子以及那位“jian夫”的性命，但對真正的行兇者怎么沒有同情？

    青春年華的姑娘，一輩子就這么毀了。

    還有那兩家人為了爭奪一顆香椿樹，從吵架到打架，再到失手打出來人命……一棵樹，不說兩家人因為打官司的折騰，死的，償命的，這就是兩條人命。

    保康嘆氣。可如果這些讓他感到悲傷，那么有些案子則讓他憤怒。

    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眼看自己的小廝貌美，伙同不良友人一起欺凌，小廝不甘，和家人求助，家人卻說，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小廝身心倍受摧殘要逃跑，卻被當成逃奴，被活活打死……

    可他死了之后也不能安生，他的家人借著律法打官司，要他主家賠償……

    第164章

    人, 總是要自救，自個兒心疼自個兒。

    顧慮親人的眼淚不敢反抗，結(jié)果親人對他予取予奪, 去世后還被親人利用。

    害怕主家勢力大不敢反抗, 結(jié)果受盡侮辱, 逃跑了還被主家夫人打死泄憤。

    欺凌小廝自然有個說法兒，打死人命也自然要有個說法兒，可什么樣的說法能換回來自己的一條命？?？狄虼擞懈卸l(fā)，可他也只能感嘆一聲。

    皇上瞧著熊兒子焉巴巴的模樣，那就毫不客氣地開始說了。

    “你看你吧, 你還要去刑部？你知道刑部審理案件，是怎么樣的心情？那有時候就是這么憋屈。那天天被丈夫毆打的女子就是不吱聲, 結(jié)果一動手就是殺人。你說你怎么判？”

    保康非常不樂意：“別的?？挡恢馈＿@個?？抵?。這個女子要怎么吱聲？她要合離誰答應(yīng)？她娘家？她夫家？還是官府？不都說‘勸和不勸分，寧拆不座廟不毀一門親’？”

    皇上一愣，隨即點頭：“有道理?？梢贿€手就要了一條命, 就算官府給予寬容, 她這后半輩子也毀了, 還牽連夫家和娘家的下一輩人。太不明智?！?/br>
    “是不明智……”?？挡恢涝趺凑f，抿口茶, 干脆轉(zhuǎn)移話題，“明年還是要去刑部的, 皇家匠藝學院研究出來一些新機器，太醫(yī)院的研究也有了新突破，等到明年，大清國將開始全新的破案手法。”

    “可再好的破案手法, 再好的檢測儀器, 都要有最完善的機制, 最公平的斷案人來進行。”

    皇上眼睛一亮，隨即驕傲，但一開口還是阻止。

    “汗阿瑪說你不適合去刑部你不相信，你要不放心，派胤佑去刑部如何？”

    皇上也感嘆：“‘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就是斷案之人的敬畏之心。做官要公正嚴明，辦案時更要公正嚴明、明察秋毫，手里差一絲絲，就是一條人命?！?/br>
    “現(xiàn)在的官場，比以前好了很多，可還不夠好。因為當官斷案的人沒有這份敬畏之心。人命沒有政績重要?！?/br>
    ?？祫傄f話，又聽到他汗阿瑪?shù)南乱痪洌骸翱蛇@才是人之常情。因為人命是別人的，政績是自己的。明白？”

    ?？担骸啊靼住?/br>
    “嗯，去玩去吧。記得這個要慢慢來，不能著急?！?/br>
    “記得——”

    皇上：“……”瞧瞧這憊懶模樣，果然還是乖孫兒最乖。?？嫡０脱劬?，從善如流地起身，去“玩”去也。

    …………

    寒冬來臨，雪花紛紛。?？岛团謨鹤哟┲褚路黄鹪谘┑乩锿嫠?，小弘晏看天上的一朵兒雪花好，想要飛高高，結(jié)果差點兒掉下來，當即著急地大喊：“阿瑪——阿瑪——”

    親阿瑪立即抱著他朝上一躍，看著他歡呼一聲伸手抓住那朵雪花，然后眼睜睜地瞅著手心里的一滴水……

    哈哈哈，哈哈哈，親阿瑪笑得好不歡樂。

    弘晏：“……”

    最美的一片雪花沒了！阿瑪還笑他！

    “哇——哇——” 張嘴就哭。

    “好好，不哭，不哭。阿瑪不該笑我們弘晏?！庇H阿瑪哄著，“你看小鷹兒的翅膀上都是雪花。”

    小鷹兒被弘晏養(yǎng)的奇懶無比，這個天氣讓它出來飛一飛，它也能飛的無精打采……可是弘晏就是喜歡。弘晏淚眼朦朧的，抓著小鷹兒的黑色翅膀，咧開嘴巴又笑。

    小鷹兒的黑豆小眼看著弘晏，翅膀扇扇，好似要扇去小主人的眼淚，“嘎嘎——嘎嘎——”

    聽得弘晏開心，跟著它一起“嘎嘎——嘎嘎——”，一起玩飛飛飛。轉(zhuǎn)眼間又忘了“最美的一片雪花”的事兒。

    ?？悼磁謨鹤雍屯姘橥娴瞄_心，自個兒躺到一顆木蘭樹上，眼睛微合，仰頭面對滿天雪花，腦袋里浮想聯(lián)翩。

    歐陽修幼年喪父，他的母親經(jīng)常對他說：你父親當官，經(jīng)常熬夜審批文書，多次放下文書嘆息。我問他，他說：犯人犯了死罪，我想讓他活命但是辦不到啊。

    我說：能讓他不死嗎

    他說：刑事案件，我盡力給找線索，但是，終不能讓他活下來，死者跟我沒有怨仇。

    歐陽修的父親常常想讓犯人活下來但是仍然判其死，而大部分官員則是高興于案子破了，業(yè)績好了，順理成章地判死刑。

    這是一個良心上的事情。歐陽修聽說他母親的話后，一生都信奉這些話。這是歐陽修的家教使然。而且，不是誰都有一個類似歐陽修母親的母親。

    終究要用強力有效的監(jiān)督，讓官員都不敢為了業(yè)績?nèi)ゲ葺讶嗣；蛘哒f草菅人命的代價，官員嘗試不起……

    而這，估計就是他汗阿瑪不讓他碰刑部的原因，當然，也確實是，不能著急的地方……

    保康微微笑開來。

    抬手抓住幾朵雪花，用內(nèi)力凍住。

    雪花晶瑩純凈，像一顆顆小星星降落人間，像一朵朵六瓣梅花打著旋兒，像云朵那么輕柔，像玉石一般潔白……?？担?，喜歡。

    “弘晏，阿瑪這里有雪花哦。”

    “阿瑪，弘晏和小鷹兒來了?！?/br>
    小家伙和他的小鷹兒頂著風一起飛來，看到他手里的雪花，開心得來——

    “謝謝阿瑪——”小家伙歡喜地高喊，眼睛亮得來，捧著幾片晶瑩的雪花就朝屋里飛去。

    “額涅，meimei，雪花啊——”

    ?？登浦麍A滾滾的身形，在冰天雪里好似大紅燈籠一般的耀眼，聽著他高興歡樂的聲音，忍不住樂呵。

    康熙四十七的春節(jié)要來臨，不知道遠在海外的大哥和太子哥哥怎么樣了，?？涤X得，他很有必要寫幾封信給他海外的朋友們。

    康熙四十七的第一場雪，嗯，應(yīng)該分享。

    說做就做，媳婦兒和胖兒子正一起親親熱熱地看雪花，?？祦淼剿男?，脫去雪衣雪鞋，提筆開始寫信。

    親愛的牛頓先生，你好，收到消息你在皇家造幣局的工作非常順利，被女王冊封為公爵，年薪從800英鎊升到2000英鎊，恭喜恭喜。

    白銀短缺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對于英吉利和大清都是。大清實施金本位以來效果非常好，想比英吉利也是……紙幣的流通，也越發(fā)順利……

    今天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非常美麗。弘晏要給他額涅找一片雪花，抓到手里發(fā)現(xiàn)雪花不見了，變成一滴水，哇哇大哭，長長的眼睫毛一抖一抖，聲音不大，很有穿透力……聽著讓我心疼。

    總是閃亮的，散發(fā)光芒的大眼睛，世界上最美麗的黑寶石，卻沒有黯淡下來，依舊充滿光彩，活力滿滿……當然，他抿著嘴，抽著小鼻子，一副好不委屈的模樣，好像沒有綠色裝飾的春天一般，教我看了心疼。

    還有，他長的特胖，手背上有好幾個小窩窩。

    師祖說，他和我當年一樣胖氣。他的烏庫瑪麼天天說，那是弘晏的小福窩，蘊藏福氣的地方；還說這般胖氣的人一定是從小備受寵愛，一生幸福美滿，快快樂樂的，身體康健……

    不管怎么說，我是心疼了。他和小鷹兒一起玩，我還是給他做了幾朵雪花出來，靜態(tài)的雪花真的很美，毛茸茸、亮晶晶、蓬松松、白皚皚……他一下子笑開來。

    純真無邪的笑容、干凈純粹的眼睛、簡單活潑的美好，美好到讓人看著就會忍不住微笑，保康就感覺，只要他露出笑容，?？稻头路鹩腥诨磺械哪Я?。

    他是這世界上最純潔最寶貴的存在，對不對？

    后面還有幾百字。

    全是夸夸他的寶貝兒子小弘晏。

    意猶未盡地停筆，封蠟，繼續(xù)寫。

    親愛的托斯卡納大公你好……

    親愛的路易國王你好……

    親愛的歐根親王你好……

    親愛的腓力國王你好……

    算算日子，十一月十五，走快信正好在春節(jié)的時候到達歐洲和美洲，嗯，大哥和太子哥哥應(yīng)該可以看到，至少一封！

    ?？敌Φ媚莻€歡樂，眉眼彎彎，嘴角上挑，一看就是要欺負人的小模樣。

    阿彌陀佛。信件漂洋過海，弘晏小娃娃的“圓滾滾、胖嘟嘟、rou乎乎……幸虧眼睛大，世界上最美好的笑容，最胖氣的小手，最有福氣的手窩窩……”也都漂洋過海，廣為人知。

    十二月三十，剛從美洲出來到達直布羅陀的直郡王和太子，一干皇孫們，正準備在直布羅陀過春節(jié)，今年換防駐守直布羅陀的水師大將岳鐘琪找來，猶猶豫豫地送來一封信。

    太子接過來一看，眼淚花花的。

    直郡王接過來一看，眼淚花花的。

    弘皙、弘昱、弘晟、弘暉……一干皇孫們看完，也是眼淚花花的。

    他們的弘晏侄子/弟弟都兩歲半了，過完兩歲生日了，師祖說，他和他阿瑪當年一樣胖氣?；侍笳f這是福氣，他們好想。

    京城的第一場雪，他們好想。

    而他們的?？档艿?伯伯/叔叔，一定會和弘晏一起，穿著一身紅通通的厚衣服在雪地里翻滾。他們看不到。

    “哇——哇——”弘暉第一個哭出來，緊接著，其他的小皇孫們都哭，想他們的額涅，想他們的阿瑪，想他們的家人。

    太子也想哭，可他不能哭。

    直郡王眉心緊皺，想呵斥一聲“男兒郎怎么哭哭啼啼的”，到底是說不出來。

    …………

    晚上的時候，大哭一場的孩子們都洗澡睡覺，看模樣倒是不用擔心。太子挨個孩子看完，提著酒壺站在直布羅陀的院子里，喝一口當?shù)氐钠咸丫?，忍不住對著夜色感嘆：“哭出來也好，這些日子，他們都忍著，讓人心疼?！?/br>
    直郡王摸出一個酒壺喝一口，可還是皺眉。

    “他們都這么大了，不要求多能干，可我們這個歲數(shù)，都去打仗了?！?/br>
    “時代不一樣了啊。”太子又是一句感嘆，“大哥你不想家嗎？雖然我們在直布羅陀，大清的地盤，可總感覺，這和我們?nèi)ゴ蛘滩灰粯?。?/br>
    直郡王一聲嗤笑：“哪里不一樣？多愁善感?！?/br>
    太子大度地不和武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