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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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獸能吃的東西太多了,它看不上他們?nèi)齻€。 后來發(fā)生什么他記不太清楚了,火像水一樣淹沒了他,沒有掙扎太久,他死了。 他的魂魄飄了出去,順著鄉(xiāng)間的道路渾渾噩噩地朝前,兩邊的小麥黃了, 被風(fēng)吹著像是金色的波浪,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寬闊的河面上,隨著無盡的波濤滾來滾去,他的身體許久都沒有過這么輕盈,過去的一切疲倦都消失了,他是蒲公英的一顆種子,風(fēng)要他去哪里,他就要落到哪里。 他就快要自由了,但他突然想起,jiejie要回來了。 他要告訴她村子里來了妖獸,讓她在外面躲躲。 他這個念頭剛一生出來,剛剛順著他的波浪立刻咆哮起來,它們張牙舞爪地恐嚇?biāo)谏砗笸献?,但他竭盡全力地掙脫了它們,逆著水流逆著風(fēng)飄去了另一個方向。 他找到了jiejie。 她正滿臉疲憊地朝家里走,手里捏著幾個蝴蝶,那是他的。他飄到她耳邊,他說:“妖獸來了,jiejie你逃命去吧?!?/br> 她聽不見,回家的步子一步也不停。 他在她耳邊使勁地說,竭力地喊,她仍舊聽不見,夕陽映在她臉上,一片暗紅。 還好,李四叔逃出來了,他帶著jiejie一起逃了。到這里,他不用再跟了,但他的魂魄卻好像被吸住了,不得不纏在jiejie的身邊,跟著她逃命。 他看見她逃到莫家,看見她救了那個小公子,看見他們一起逃出去,夜里她抱著小公子睡覺,第二天在妖獸來襲時互相保護(hù),后來,還看著他們一起被救,被仙人帶去修仙了。 看完這一切之后,他本來以為自己還會跟著他們一起去那個門派,仙人們或許有辦法救活他,但最后那一刻,忽然一只螞蚱飛過他的身體,一陣目眩神迷后,他變成了那只螞蚱。 他不會cao控螞蚱的手腳,動不了,他在地上使勁地叫,沒人能聽懂。仙人的劍亮了起來,一片溫暖的光后,仙人帶著jiejie和小公子離開了,他們的身影在云里,他趴在地上。 從那天開始,他開始一個人在大地上生存。 他學(xué)不會cao控螞蚱的手腳,只能在地上慢慢地挪動,過去矮小的草叢像是深林,風(fēng)吹起來的時候似乎到處都是捕食者,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著,終于在某一天被一條蛇吞進(jìn)肚子,于是,他變成了蛇。 變成蛇之后也不好受,螞蚱尚且有手腳,蛇只是一條長蟲,有那么一段時間,他連移動都做不到,下腹在地上曲折地蹭,蹭來蹭去也前進(jìn)不了一步。螞蟻以為他死了,圍著他轉(zhuǎn),他學(xué)著甩尾巴,把它們趕走了。 磨蹭了幾天他才學(xué)會游動,但捕食是下一個問題,他試著吃草,完全不能充饑,而其他東西,哪有他能吃的。 后來他吃了什么才活下去,他不想回憶了,那是一段骯臟的日子,想起來就要嘔吐。 他畢竟不是一只合格的蛇,不會躲避求生,他又被鷹吃下去,變成長了翅膀的東西。 變成鷹的那段時間還算快樂,他能在天上自由地飛,他有時蹲在樹上會想,若是沿著東方朝太陽飛,最后他會看見什么?于是,他每天都把自己吃得飽飽的,準(zhǔn)備有一天飛遠(yuǎn)一點,看看其它地方。 他準(zhǔn)備了很久,飛出去的第一天,被一支箭射中了。 射箭的是個有錢人,有錢人嫌鷹的rou太老,只把他翅膀上的羽毛一根根拔了,把他埋在一棵槐樹下。 于是他又變成了一棵樹。 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他像是被埋進(jìn)了墳?zāi)估铩K_始后悔,后悔那個時候回頭去找jiejie,她根本不需要他,她拋棄了他,帶著其他人跑了,她在天上過好日子,對他不聞不問。 一天一天的禁閉中,他孤獨又仇恨,滿心都是惡毒。那些鳥在他身上起落,他想變成過去的蛇和鷹,一口咬死它們,如果他得不到自由,那為什么別的東西可以得到,它們好在哪里? 一切都在那一天發(fā)生改變,他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了人的身軀,周圍聚集了許多妖獸,它們不敢直視他,跪在他的身邊,嗜血的眼神消失了,嫌惡的眼神也消失了,它們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王,任他驅(qū)使。 他坐在妖獸中思考了很久才站起身,太久沒有走動,他已經(jīng)不會走路了,他邁著可笑的步子,帶著妖獸找到了當(dāng)初一箭射死他的那個人,當(dāng)著那個人的面把他家里所有人都吃掉了。 后來,他給自己取了個假名,造了個身份,開始在人間四處游走。 雖然已經(jīng)變成人,甚至擁有了過去不敢相信的力量,但在那些日月里,他仍然覺得痛苦。 他的痛苦不在于生死,而在于無法排遣的孤獨,被人遺忘的寂靜,在于尋找,在于流浪。那些日日夜夜的渴望混雜在野獸嗜血的軀殼里,一點一點地醞釀成了一個嶄然的他。他有的時候覺得自己是野獸,有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人,他與野獸無法交談,與人無法交心。 這個困境,他永遠(yuǎn)都走不出。 那些痛苦最后都匯聚到了兩個人身上,他對jiejie既愛又恨,想讓她體會他曾經(jīng)遭受的一切苦痛。他對圖南則純粹是恨,他只想讓圖南死,誰讓圖南奪走了他的一切。 他布了局要殺死他們,可惜功虧一簣,之后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他懷著讓楊枝高興之后再痛苦的初衷和她相認(rèn),但他沒想到,他因為那些雞零狗碎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一次又一次地推遲自己的計劃。他對自己很失望。他想當(dāng)人的時候只能當(dāng)個野獸,但想當(dāng)野獸時,屬于人的弱點又控制了他。他永遠(yuǎn)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來,他知道楊枝已經(jīng)看出他的身份了,她定然還在計劃一場單屬于他的殺劫。 他有了充足的機會破壞這一切,但他放棄了。 因為他覺得沒意思,他活夠了。如果有人殺他那就殺吧,他早該死了,生命帶給他的并沒什么值得眷戀的東西,偶有的溫情只如鏡花水月,沒人矢志不渝地愛他,甚至沒人能夠接受他的真面目。 雖然他決定去死,但他仍舊是個惡毒的人,他不準(zhǔn)備放過jiejie和圖南,大家一起上路吧。 但事情超出了他的預(yù)料,他沒死,只是被關(guān)進(jìn)了書閣里,楊枝保住了他。 能活下來,對他來言不算獎勵,被關(guān)起來,也不算懲罰,在很長的時間里他只想發(fā)呆,一天一天地躺在屋里發(fā)呆。圖南那邊的事情他也知道些,但那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窩在自己的角落里,不動都不想動。 他一直都沒有原諒他們,就算后來,他和他們漸漸恢復(fù)了一些交流,還和圖南搭伙吃了幾年飯,但他做不到心平氣和,他只是在壓制著自己的憤怒,也或許憤怒的實質(zhì)其實是委屈,但委屈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詞。 又過了些年月,生活更加平靜,楊枝和圖南成親了,他們每天都很恩愛,一同修行,他懶得看他們,只過自己的日子,但他還是覺得孤單,他甚至覺得過去的憤怒也挺好,最起碼那個時候它能填滿自己的胸膛,而不是歸于一片寂靜和死沉。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宅子里突然響起了小孩的哭聲,很響亮,白天黑夜都沒停歇,哇哇叫個不停,比整個池塘的青蛙都叫起來還惹人煩。 林秀討厭那個小孩子,所以,在楊枝和圖南一起把那個剛滿月的小女娃抱來給他看時,他惡聲惡氣地說:“把她抱遠(yuǎn)點,我煩死小孩子了。” 楊枝尊重他的意愿,果然,他再也沒見那個小孩子。 但他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哭聲,笑聲,她天生是個大嗓門的孩子,叫嚷起來的時候整個院子都能聽見,他忍不住地捂耳朵,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但有一段日子,楊枝抱著她回玄冥探視師父,整個宅子一片寂靜,他忽然發(fā)現(xiàn),吵點其實也挺好。 又過了兩年,有一天,他保持原型正在曬太陽,午后的陽光很好,他昏昏欲睡,忽然覺得鼻子有點癢。 他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打完噴嚏他睜開眼,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拿著一根很長的雞毛撣子驚惶地看著他,胖手緊張地捏著,眼睛含著淚,呆了一刻,她扯著嗓子哭起來:“娘,娘,有妖怪!” 林秀不高興地想,小孩真是煩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未完,不骨科,只是個親情故事。林秀會成為一個好舅舅的~ 第71章 番外一 小姑娘還挺堅強, 沒等楊枝過來,她自己一邊哭著一邊屁滾尿流地爬起來跑了,雞毛撣子也不要, 就扔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楊枝過來了, 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剛剛小蕪吵到你了,以后我會好好看著她的?!?/br> 林秀沒有說話。他自從被關(guān)在這里,就沒有和楊枝說過一句話。 他并不是和她賭氣, 只是面對她的時候, 他不知道說什么。惡語傷人他現(xiàn)在做不到了,但毫無芥蒂的和好是更做不到的事情。 楊枝沒辦法, 嘆了口氣離開了。 圖南就站在院門外等她,等她失望地走出去, 他把她拉住, 低著頭像在安慰,而后兩個人額頭貼了一下,便相攜離開了。 林秀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嗤之以鼻,狗日的愛情,說不準(zhǔn)他們什么時候就散了,到時候這個宅子還是他們老楊家的天下。 他本來以為自己的清凈日子還能繼續(xù),但沒想到,過了幾日,一個夜里,林秀正在休息,卻聽見了一個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用氣音叫:“樹妖爺爺……樹妖爺爺……” 林秀:“……” 小崽子又來了。 他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 大半夜的,槐樹身上突然冒出一雙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地看著她,小女孩即使已經(jīng)做了許久的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被嚇得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尾巴骨都坐疼了。 她從來沒見過真正的妖怪,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院子里有個樹妖,在最初的害怕過去之后,好奇心不由得涌了上來,但是娘又明令規(guī)定了不準(zhǔn)她來這里,沒辦法,她只能半夜偷偷跑過來。 她是個很聰明的小孩,知道保護(hù)自己,所以,她帶了許多符箓,全都貼在身上。但是,再好的護(hù)身符也不防摔跤,她這一下疼的厲害,坐在地上就開始哭,剛想扯著嗓子叫,又怕被爹娘發(fā)現(xiàn),只能一抽一抽的哽咽,委屈得不得了。 哭著哭著,那樹妖居然翻了個白眼瞪她:“你哭個屁啊,摔跤站起來不就好了。” 大概是太疼了,小蕪也忘了害怕,邊哭邊說:“我,我好疼,嗚嗚嗚,我的屁股裂開了!” 槐樹又翻了個白眼:“屁股又不是橘子一摔就裂了,你站起來,我看你流血了沒有?!?/br> 她緩緩地爬了起來,轉(zhuǎn)過身被槐樹看自己的背面:“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槐樹的聲音有些幸災(zāi)樂禍:“血沒有,但是沾了好多灰,回頭你娘要打你了。” 小蕪剛剛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她又想哭了,她掙扎著反駁:“我娘不會打我的。” 槐樹伸出一根樹枝,握著前幾天她不小心拉在這里的雞毛撣子,揮舞了好幾下,嚇唬她道:“會打你,就用這個抽你的屁股,然后你就像陀螺一樣咣當(dāng)咣當(dāng)轉(zhuǎn)圈飛跑了。” 小蕪呆了好一會兒,她玩過陀螺,知道它們是怎么轉(zhuǎn)圈的,她也要變成那樣嗎?她眼里的眼淚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出來,原地哭成一只花灑精。 她這個樣子,林秀也有點慌,他怕小蕪的聲音把楊枝和圖南引過來,他堂堂一個妖王把小孩嚇哭了還是挺跌份的:“你哭什么,你幾歲了?” 小蕪抽噎著說:“三,三歲了?!?/br> 林秀:“三歲了還哭?都是大孩子了,我和你這么大的時候從來不哭?!?/br> 他當(dāng)然不記得自己三歲的事情了,但這不影響他騙小孩。 小蕪的哭聲果然停了,紅紅的眼睛像只兔子,疑惑地看他:“真的嗎?” 林秀:“當(dāng)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小孩一直哭的話會長不高?!?/br> 小蕪愣了一會兒,自己把自己眼淚擦了,吸著鼻子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樹妖爺爺!” 樹妖爺爺。 林秀沉默了很久才說:“我不是樹妖爺爺。我——” 我是楊枝的弟弟,是你的舅舅。 但他好像無法和三歲的孩子解釋為什么一棵樹會是人類的親屬,也無法解釋為什么他們明明在一個宅院,他卻刻意地疏遠(yuǎn)他們所有人。那是小蕪圓潤的腦袋瓜里無法理解的事情。 小蕪天真無邪地說:“那我叫你什么呢?” 最后,他說:“我叫林秀。不要告訴你爹娘我的事情,什么都別說。” 小蕪很懂行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偷偷修煉成的妖怪,不能被別人發(fā)現(xiàn),這是我們的秘密!” 小孩子好像總是喜歡和別人擁有共同的秘密,這樣他們就會覺得開心,林秀沒有糾正她,一個小孩子,隨她去吧。 不過從這邊開始林秀的清靜日子總是會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所打擾,他不知道為什么小蕪好像總能找到機會偷偷溜出來找他玩,她好像把他真的當(dāng)成了一棵樹,或者是一個樹洞,小孩子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都和他說。 他雖然懶得理她,但是小蕪天生就是一個熱情外向的孩子,就算不搭理,一個人也能熱火朝天地嬉笑,和父母的性格截然不同。 這種吵鬧讓人覺得頭疼,但也驅(qū)散了許多無聊的時光。 時間長了,他也能心平氣和地聽她說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配合她不走心地嗯嗯是是好好好,但小孩子天生就會蹬鼻子上臉。 等她五歲的時候,他問她有什么生辰愿望。 小蕪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我想吃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