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是緊抱著她哭個(gè)不停地曹芊默，身前是如喪考妣的三夫人，阮阮只覺頭都炸了。

    “蘇姑娘，你看到了，今日若是你不幫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條?！辈苘纺p著阮阮，不肯松手。

    阮阮卻在她的糾纏中，將她的來意，猜了個(gè)七七八八。

    “你不應(yīng)，我就不起，或者我去投金明池，死了一了百了?！辈苘纺t著眼眸，咬牙說道。

    曹不休靜立一旁，臉上陰沉愈來愈深，大有山雨滿樓前的低壓之勢。

    曹芊默被他眸中盛怒嚇住，她極快地反攀住他，梨花帶雨，低喚一聲，“兄長，你當(dāng)真不疼默兒了嗎？”

    阮阮細(xì)看曹芊默，她嚶嚶哭泣，半攏頭發(fā)，髻上玉釵橫斜，虛掩著懷抱，因?yàn)閯倓偟目觳叫∨?，外衫垂了半處，露著小半截兒粉頸。

    美人落淚，楚楚動(dòng)人。

    就沖她這模樣，莫若說男人，就是她這樣一個(gè)女人，也都忍不住憐惜三分。

    阮阮知道曹不休是個(gè)暴脾氣，一點(diǎn)即燃。

    但女人家的事情，讓男人插手，總歸不妥，若是傳揚(yáng)出去，明明有理，也會(huì)被人倒打一耙，說他打女人，有損體面。

    阮阮斟酌語言，替他回答，“作為兄長，曹哥哥當(dāng)然是疼惜自家姊妹的?！?/br>
    曹芊默聞言，面上露出稍許緩和之色。

    “但你不先說求我何事，便要我應(yīng)了你，卻是強(qiáng)人所難，你若開口，要我同意收你為曹哥哥的偏房，這我斷不同意?！?/br>
    阮阮不容她有非分之想，毫不留情將她的小心思堵回。

    女子話音雖軟，但說出去的話卻落地有聲。

    “你不同意，我就死給你看?！?/br>
    曹芊默突然起身，從袖中取出一柄細(xì)刀，橫到脖間，作出自刎之相。

    “來人啦，逼死人啦……”三夫人見狀，扯開嗓子喊道。

    “母親要我給忠勤侯府，那個(gè)病秧子做填房。我誓死不愿，若是曹哥哥不要我，我便血濺當(dāng)場?！?/br>
    忠勤侯，阮阮并不陌生。

    他們是周太后的舅家，榮寵至極，家世顯赫。

    可唯獨(dú)忠勤侯嫡長子周永昌，自幼身子不好，五年娶三妻，但無一例外，三任妻子過門沒多久，便都暴病而亡。

    汴京城中人都傳，周永昌看上去每日病懨懨的，卻極為命硬，克子克妻。

    “我不要，不要嫁過去，無論多少榮華富貴，我都不要?！辈苘纺o盯著阮阮，“兄長聽你的話，你快讓兄長娶我……”

    曹芊默加重了手中的力氣，脖間隱隱滲出血跡。

    阮阮回顧三夫人，見她眼珠子不停往曹不休身上瞟，眸中并無十二分的怒火，反倒是隱隱有幾分期待……

    阮阮的心，倏地沉了一下。

    她于片刻遲疑后，試著開口，回絕曹芊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br>
    “默姐兒，我說得沒錯(cuò)吧，休哥兒的這個(gè)大娘子，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卻是個(gè)頂厲害的狠人……”

    明明是幫著三夫人說話的，可她聽了后，臉上并無喜色，反而更加賣力煽風(fēng)點(diǎn)火。

    阮阮心中，瞬間明朗。

    原來，嫁忠勤侯府是假，逼曹不休接納她是真。

    阮阮冷笑，好一個(gè)苦rou計(jì)加激將法。

    阮阮想，欺負(fù)人沒有這么欺負(fù)的。

    不待三夫人得意，她快步上前，直接抬手，狠狠向她抽去。

    清脆的巴掌聲，驚了諸人。

    阮阮緩緩收手，居高臨下，先發(fā)制人。

    “這一巴掌，是打您不配為人母，縱使默jiejie不是您親生，您也不該逼她嫁人，以致她昏了腦子，竟惦記了自家哥哥。這事兒說出去，我們闔府都要陪葬?！?/br>
    “你……”三夫人語塞。

    在看穿她二人的伎倆后，阮阮決定，反客為主。

    “三夫人逼著芊默jiejie嫁，芊默jiejie寧死不從，這事若是被忠勤侯府知曉，我倒想問，這到底是拂了誰的面子？”

    阮阮上前一步，逼問向三夫人，攻人攻心，她已隱隱能感覺出，三夫人心虛了。

    阮阮想，一鼓作氣，乘勝追擊，“說小了，是忠勤候，說大了……就是太后?！?/br>
    眼前女子，明艷動(dòng)人，宛如清露，純凈透徹，氣質(zhì)溫和，舉止落落大方，更有芝蘭之氣。

    曹不休暗想，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曹芊默雖長在將軍府，處處養(yǎng)尊處優(yōu)，卻也因此，養(yǎng)成了副攻于心計(jì)的模樣。

    兩廂對(duì)比，曹芊默簡直被秒成了渣渣。

    而阮阮，便成了那天上仙女。

    曹不休對(duì)自己的眼光，滿意至極。

    他上前摟住阮阮肩膀，其實(shí)曹芊默與三夫人，要死要活，撞墻投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他一眼便看穿了。

    “兄長……”曹芊默仍不死心，卻被曹不休一把甩開。

    他厭惡三夫人，但在這之前，他雖躲著曹芊默，可每每念及她出身凄苦，他也從不曾嫌棄她。

    只是今日，她這面上哭訴求人，骨子里一個(gè)不合心意，便柳眉倒豎，好似全天下都欠她的模樣，著實(shí)讓他惡心。

    “我顧著府里體面與和氣，多次讓你，你卻不知見好就收，整日里裝柔弱可憐，老實(shí)淳厚，裝這把戲，給誰看呢？”曹不休冷顧曹芊默。

    “兄長……”

    曹芊默手中的刀，哐當(dāng)落地，她想再去牽曹不休，卻被他虎目瞪開。

    同時(shí)，門邊小廝來報(bào)，“忠勤候府來人了……”

    曹芊默與三夫人，立時(shí)白了臉色。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69章 俗夫

    周永昌的到來, 讓一大清早雞飛狗跳的女人紛爭，戛然而止。

    阮阮迅速瞥曹不休一眼，男人似有所覺，回她以黑漆漆的眸光。

    世人多涼薄, 能陪著高樓起, 卻不能見著大廈傾。將軍府從前門庭若市, 現(xiàn)如今卻是草木凋零，一時(shí)看盡世間人心。

    曹老將軍剛正不阿, 得罪人無數(shù), 更兼著曹不休的火爆性子，橫沖直撞，出了名的百里閻魔，如此除了軍中幾個(gè)摯友外, 自將軍府被抄之后, 再無外人踏進(jìn)將軍府。

    曹老將軍心灰意冷, 再無心外事，一心只顧花草書畫。

    二老爺與三老爺向來倚仗曹老將軍過活，提鳥斗雞, 從不cao心府里生計(jì), 縱是在將軍府被抄之后, 窩里斗了一陣，卻又恢復(fù)了原先的沒心沒肺，依舊是聽曲兒看戲，除了銀子外，日子依然瀟灑。

    一府的生計(jì)，全落在了曹不休身上。

    阮阮與曹不休，心有靈犀, 相互對(duì)望。

    世人都對(duì)曹將軍府避之不及，為何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忠勤侯嫡子周永昌，會(huì)如此積極地求娶曹芊默？

    阮阮一壁琢磨，一壁打量三夫人與曹芊默，她二人面上悲戚之色明顯。

    確實(shí)，年輕女子都喜歡身強(qiáng)力壯的男子，嫁給一個(gè)病秧子，不肖說夫妻生活和睦與否，就是這伺候病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誰不希求能有如意郎君？

    所以這時(shí)候，就連鉆在錢眼里的三夫人，也突然心疼女兒了，這才很不高明地謀劃了早間的鬧劇。

    但顯然，這周永昌同樣不是個(gè)好糊弄的。

    他似乎非常喜歡，強(qiáng)取豪奪。

    “去請(qǐng)三老爺?！辈懿恍菝嫔先萆伙@，冷目如霜，提點(diǎn)一旁呆若木雞的三夫人。

    三夫人算盤落空，目光茫然，已是被門外求見之人嚇慌了神，再顧不上糾纏曹不休，扭頭就往三房跑去，“該天殺的，搶親的土匪啊……老爺，出大事了……了不得了……”

    三夫人圓潤的身子消失在長廊盡頭，余音卻在廊下久久回響，很滑稽地，將原本消沉許久的院落，增了一分煙火氣息。

    曹不休看了看一側(cè)同樣松怔的曹芊默，不多言語，轉(zhuǎn)身往前廳而去。

    “兄長?！?/br>
    就在男人高大偉岸的身影快走出院子時(shí)，曹芊默將他叫住，欲言又止。

    阮阮想，或許她有私話要對(duì)曹不休說，又礙于她在，不好開口。她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想了想，轉(zhuǎn)身離去。

    可剛行一步，便被曹不休拉住了手腕。

    阮阮對(duì)曹不休使眼色，壓低聲音說道：“女兒家面皮薄?！?/br>
    曹不休卻不理，徑直對(duì)曹芊默說道：“按輩分，你還需叫阮阮一聲嫂嫂。”

    曹芊默聞言微怔，心口急遽起伏，咬緊了嘴唇，是在極力控制情緒，“兄長果真要將我推給那個(gè)病秧子嗎？”

    曹芊默面色凄楚，阮阮聽了也有些不忍，“你若不愿……”

    阮阮的話還沒說完，曹不休便牽住她的手，示意她停下，他轉(zhuǎn)問曹芊默，“讓你嫁給莊稼戶，你愿意嗎？”

    曹芊默沒想到他會(huì)這樣問，面上漲起潮紅。

    曹不休接著又問，“若嫁給尋常青衫學(xué)士呢？你需要陪著他，一步一步，熬過所有的清貧歲月，還不知他以后會(huì)不會(huì)飛黃騰達(dá)。”

    曹芊默兩眸充起盈盈淚光。

    無論哪種，對(duì)曹芊默而言，都不是她能接受的選擇，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比誰都清楚自己。

    曹不休緊蹙了半日的眉頭，漸漸舒展，聲音也隨之變得溫和，他走到她面前，放低聲音，“阮阮受的苦，不比你少，我此生只能對(duì)她一人負(fù)責(zé)?！?/br>
    男人個(gè)高，兩肩寬厚，認(rèn)真說話時(shí)，一字一句，發(fā)自肺腑，重如千金。

    阮阮聽了，心中感動(dòng)，柔和得說不出話來。

    而曹芊默，卻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她的喜歡，被他親手掐斷，愛而不得，剜心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