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泵骰屎笸蝗晃兆∪钊畹氖郑S后在袖下將自己腕上的玉鐲除了下來，給阮阮戴上。

    阮阮大驚，向她推辭，卻聽她說道：“幫我救韓玦和君實，我曾利用過韓玦，是我對不起他，我知道他的心思，他自幼在宮中長大，最希望的就是出宮，而把君實交給他撫養(yǎng)，我是放心的。”

    阮阮于心驚膽戰(zhàn)中，又聽她說道：“從明日起，太后會將地窖里的黃金八萬兩，白銀一百四十萬兩，并衣緞五萬匹，分四日送去給金人，到時宮中必定忙亂無比，這是將君實和韓玦送出宮的最好的機(jī)會?！?/br>
    第83章 面具

    風(fēng)吹滿城, 雨打衣袍。

    一輛輛馬車緩緩徐行，從福德殿門前出發(fā)，一路往那扇曾經(jīng)為今上夜開過無數(shù)次的宮門而去，最終將福德殿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身后。

    雖經(jīng)過重新修葺, 但越是濃墨重彩, 福德殿被火燒的痕跡便益發(fā)突顯了出來。

    木門的里子已經(jīng)松動, 又被搬運(yùn)錢財?shù)膬?nèi)侍無意撞了一下，木門便受不住了, 歪歪扭扭, 倒了下來。

    但是，大家都太忙了，誰都顧不上去扶它起來，畢竟只有保命的銀子送出去, 猖獗的金人才不會進(jìn)宮搜刮。

    曾經(jīng)有多奢華, 如今便有多惜命, 所以能活著就好，還要什么體面？

    運(yùn)送金銀，錦帛的馬車, 連著忙碌了三日, 待到第四日的時候, 已經(jīng)是精疲力盡，就連走了好多趟的官道，都呈現(xiàn)出了兩道清晰的磨痕。

    熱血激昂的學(xué)子，因著白礬樓下官兵割舌，一個個義憤填膺，拍案而起，頓時掀起了學(xué)子抗議風(fēng)波, 與民間的起義遙相呼應(yīng)。

    縱是有官兵驅(qū)逐，仍擋不住他們夾道唾罵的聲音，一朝學(xué)子，手無縛雞之力，逼到最后，筆桿子也不握了，只能靠口舌，企圖救國。

    如此三日，城中天翻地覆。

    金人占城的消息，一日高過一日，以致城內(nèi)米價高漲，曾經(jīng)今上克制的不許嬪御喜好外露，防止世人追捧，哄抬物價，失去平衡，一瞬間似乎都變成了笑談。

    沒有米糧的人，開始吃椿樹和槐樹的葉子，甚至連平日里家養(yǎng)的貓狗，都變成了充饑之物。

    運(yùn)送官銀的第四日，風(fēng)雨更勝平日，狂風(fēng)呼嘯平地而起，卷起白雪無數(shù)，迷住了人的眼睛。

    金明池邊，阮阮靜坐在車輦中，她將廂轎四壁看了看，拂袖抬手，又試了試棉布簾子的隙縫處，見著無寒風(fēng)吹進(jìn)來，這才放心。

    她隨后又往車簾邊的香爐里添了一些明皇后給她的安神香，這是君實最喜歡的味道。

    她靜靜地等著，時間被風(fēng)雪拉長。

    突然一陣凄厲的哭喊聲從身邊穿過，那聲音帶著深深地恐懼，還有無限的悲傷。

    “求求你們，放過我父親，給他留一點最后的體面?！笔且粋€女子在哭喊。

    阮阮從車輦中將簾子掀開一小半，入眼卻是生平見過的，最恐怖和驚心的畫面。

    一個女子拉著一輛板車，板車上躺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老人應(yīng)該是不行了，干躺著已經(jīng)沒了聲息。

    而板車四周，圍著五六個衣衫襤褸，頭發(fā)蓬亂之人，他們?nèi)耸忠话鸭獾叮瑑裳郯l(fā)光地盯著板車上的人。

    此情此景，令阮阮想起先時在宮里時，明心手捧的那雙人手。她頓時覺著如墜冰窖，也反應(yīng)過來，他們想要做什么，只待板車上的人咽氣，便分而食之。

    今上曾說，就算他做不好官家，也愿山河無恙，愿盛世永昌。

    可如今山河破碎，滿目瘡痍，卻成了最大的諷刺。

    一行大雁從灰蒙蒙的天空展翅南飛，阮阮突然發(fā)覺四周，昏黃的天空，白茫茫的積雪，老藤枯木，竟無一點亮色。

    忽然一隊人馬急行而過，是追趕書生們的官兵，無數(shù)利箭夾雜著雪花射出。

    事發(fā)突然，阮阮心慌意亂，猶如身處亂世，可她剛撫上心口，卻猛地身子向后傾倒，緊接著馬車受驚，帶著她一路狂奔。

    “別怕?！闭@魂未定，卻是探路歸來的曹不休的聲音。

    他一壁安撫阮阮，一壁牽引著發(fā)了瘋的馬匹往已經(jīng)勘定好的方向奔去，待停下，入眼是紅墻攔道。

    這個地方阮阮識得，禁庭邊上，有一處見不得光的后苑，后苑有一井，井中白骨森森，那些惹主子娘娘們不開心的內(nèi)侍和宮女，通?？梢栽谶@里尋見蹤影。

    有一次，明心宮中有一宮女，無意打翻了明心床幃上的香爐，明心大怒，便將人活活扔了下去，也是那女子命大，竟然從井中爬出，為了逃命，生生將宮墻邊鑿了一個齊膝高的小洞。

    洞邊雜草叢生，這個小洞便留存了下來，至今無人發(fā)現(xiàn)。

    風(fēng)雪滿頭，人心所向，倦鳥歸巢。

    明皇后的囑托猶在耳邊，“阮阮，君實和韓玦就托付給你了。第四日，我會請韓玦送君實出宮，待他二人出去，我便會將那洞口堵上。”

    “韓玦畢生所愿，尋一處山林，春聽雨，夏品茶，秋掃落葉，冬看雪花。讓他帶著君實，走吧……越遠(yuǎn)越好……愿君實此生，不再入皇家?！?/br>
    風(fēng)聲嗚咽，在皇城上空盤旋。

    遠(yuǎn)遠(yuǎn)地，一竄大火突然從長春宮升騰而起，將暗黃灰沉的天空映出紅光。

    與此同時，半膝高的洞邊有了動靜，阮阮提裙上前，君實的小臉從洞邊探了出來，帶著好奇往外查看。

    “韓先生，好刺激?！本龑崥g快道，他還小，什么都不懂，聲音里全是喜悅，他轉(zhuǎn)身，對著他身后蹲在洞邊的韓玦伸了伸手，示意他快點出來。

    可那邊的人，卻在送君實出去后，如釋重負(fù)般，深吐了一口氣。

    阮阮心下一涼，隱隱感覺出他要做什么。她將君實一把抱起交給曹不休，而后毫不遲疑，對里面的韓玦伸出了手。

    “先生，快點?！比钊铑澏吨郑蛩叽?，“馬車已經(jīng)備好，等你出來，我們一起回去。我們一起出城，一起跑漕運(yùn)，一起去看江水湖泊。若是你不喜歡船上的日子，我們便可以尋一處山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可以做教書先生，日子自由自在……”

    高山，流水，海闊，天空。

    這一切都是韓玦畫中之景。

    韓玦微笑，緩緩伸出手，將藏于袖中之物，遞送到了阮阮手心。

    那是一只用烏金編織成的鬧蛾兒，其間鑲嵌著幾顆珍珠，一看便價值不菲，且又被極細(xì)致地珍藏著。

    “作為娘家人，本應(yīng)該送你孩兒燈，祈求上蒼保佑，讓阮阮你婚后吉星高照，早生麟子，且孕期平安?？墒俏襾聿患皽?zhǔn)備了……”

    韓玦蒼白著臉，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我手里，只剩下這只鬧蛾兒，還是先前上元節(jié)買好的……本應(yīng)該是那時候送你的，可是那時候事兒多，一忙就給忙忘了……”

    上下眼睫觸動，阮阮心口卻似被碎過大石一般，疼痛得不能呼吸，那時候……她與曹不休正好……

    所以哪里是他事忙，而是他不想打擾，他的喜歡，隱忍、克制。

    阮阮心下生疼，眼瞅著他要將手收回，忙一把握住他手腕。

    “先生，出來。君實需要你?！?/br>
    宮墻內(nèi)，濃煙籠罩，遠(yuǎn)處人聲鼎沸，隱隱可聞，“不好了，宮里出jian細(xì)了，金人進(jìn)來了……”

    北風(fēng)呼嘯拂過，阮阮淚迷眼眶。

    明明近在咫尺，只要他跨出來，便是另外一番天空。

    阮阮迫切地懇求他，甚至使出了全力地去拽他，可另一邊的韓玦，卻微笑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阮阮，而后掰開了阮阮的手。

    阮阮一怔，眼睜睜看著他舉起了一塊石碑，緩緩將那半膝高的小洞堵上。

    “阮阮，這天大的擔(dān)子，就交給你和曹將軍了。”

    “阮阮，好好地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你要有兒有女，做個兒女雙全的幸福女子?！?/br>
    “阮阮，不要替我傷心，皇后她活得也不容易，我走了，她會死的?！?/br>
    “阮阮，我偷偷喜歡過你……”

    “阮阮，不要為我難過，不要為我擔(dān)心，愿我的喜歡，能終生陪著你，溫暖你這一生……”

    “阮阮，有緣再見了……若此生修德，來世我想做你哥哥……”

    冷冰冰的石碑，將宮墻徹底堵上。

    阮阮回顧曹不休，茫然無助，心如刀割。

    曹不休三兩步上前，將失落的人夾臂抱起，一手抱著阮阮，一手抱著君實，駕著馬車，走進(jìn)了風(fēng)雪中。

    身后，大風(fēng)揚(yáng)過，馬車印很快被掩沒。

    *

    阮阮與曹不休帶著君實，走水路舉家南遷的時候，金人正好攻進(jìn)了京城，整個皇城都不能幸免，全落入了金人掌中。

    在金人的要求下，周太后帶著所有的親王、皇孫、公主以及楊福佳與李長袖，并她們的冠服、書籍、器樂、甚至宮女內(nèi)侍，一路北上，也同時離開了那曾經(jīng)被今上裝扮成天宮月河狀的華麗宮闕。

    有傳言說，長春宮大火那日，皇后的鳳鳴殿也起了大火，皇后與小皇子一同消失在那場大火中。

    也有傳言說，皇后在一個內(nèi)侍的幫助下逃了出來，有人在兵荒馬亂的京城，曾經(jīng)看到過她和內(nèi)侍的身影，那內(nèi)侍看上去像一個青衫學(xué)士，而皇后像極了他的小嬌妻，衣服雖都是舊的，但是二人卻相互攙扶著，一同消失在國破之時的那場大雪中。

    還有傳言說，皇后的meimei，在最后時刻瘋了，她日夜啼哭，哭喊著今上的名字，她蓬頭垢面，說是要為今上報仇，所以她拉著那個jian臣杜敬業(yè)推薦進(jìn)宮的女子花奴，與她一同跳進(jìn)了內(nèi)廷的一口深井中。

    還有人說，周太后最后連馬車都沒了，只能乘坐牛車。一日牛車上的太后，看著拉她的老牛，在見到自己的小牛被累得倒地身亡而落淚后，太后也終于控制不住，痛哭出聲，日日以淚洗面，最終病死在亡國的途中。

    所幸，一路壞消息的同時，偶爾也會有零星半點的好消息傳來。

    據(jù)說，金人在一時得意后，覺著杜敬業(yè)這樣的賣國賊很不可靠，于是一杯毒酒，送走了杜敬業(yè)。

    半年后，不知是哪一路的愛國將軍，財大氣粗，招兵買馬，一路揮軍北上，令金人聞風(fēng)喪膽。

    這將軍面帶銀色面具，出手狠戾，頗有曾經(jīng)百里閻魔曹小將軍的影子，可是……

    “這面具將軍，絕不是曹小將軍，曹小將軍怒發(fā)沖冠為紅顏，早隱居山林去了?！辈桊^里，聽書的人反駁臺上說書人道。

    可說書的人卻不急不慢，回懟一句，“你是沒瞧見，那面具將軍的身邊，還有一個挺著肚子的女人……”

    “那將軍還怎么作戰(zhàn)？”聽書人又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說書人驚堂木一拍，堂下俱靜。

    “我們這面具將軍聰明著呢，知道國朝毒瘤深中，所以特地等毒發(fā)后，一并清毒……同時一手抱娃，一手打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路陪過來的小伙伴，文的缺點確實有很多，謝謝你們的包容，有你們真好~

    這樣的結(jié)局，是原先就想好的......后面更新番外，包括大婚，婚后日常，還有所有人的感情線，尤其我比較喜歡的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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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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