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鉞已經(jīng)知道了。他已經(jīng)清楚明白地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說，還要去找她。

    周今書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嚎啕大哭。

    -

    古綾身體已經(jīng)徹底變了。

    頭發(fā)飛揚(yáng)著的輪廓，纖細(xì)的身形，能依稀辨認(rèn)出是一個人形，但五官、肌膚，全都消失了。

    古綾還在往上爬著，但“墻壁”不斷地坍塌，塔頂已經(jīng)逼近在眼前，很快，她的所有空間都會被壓縮殆盡，到最后，她還是跳不過跌入熔爐的命運(yùn)。

    那道聲音似乎是察覺了自己的勝利近在眼前，又桀桀怪笑起來，適時地煽風(fēng)點(diǎn)火。

    “你還能掙扎多久呢？說起來，以前我無能為力，只能躲著看我的世界寄居在別人的意志里，那種感覺，是多么地郁郁寡歡??！可現(xiàn)在看你掙扎爬行的樣子，我還覺得挺有趣呢，你可要努力點(diǎn)，再堅持久一點(diǎn)啊?！?/br>
    這話無外乎是在嘲諷古綾只能等著死亡。

    可是，真的如此嗎？

    古綾帶著銳利冷意的目光射向頂空，塔頂已經(jīng)很近了。

    如果是這樣的距離，她應(yīng)該可以……

    “唰”的一聲，古綾周身的形狀消散了一瞬，下一刻勉強(qiáng)拼湊著融合到一起，又維持成一個人形的形狀。

    那一瞬間，她身上爆發(fā)出黑色銳芒，化成利劍朝塔頂沖去。

    塔頂?shù)囊惶?，被狠狠撕裂了一個口子！

    同時，那道聲音痛苦地嘶吼起來，怒喊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古綾屏住呼吸，用盡全力往上躍去，試圖從那個菱形的口子沖出去，可是下一瞬，整個第九層塔顛倒了方向，那道出口也就隨之改變了位置，古綾狠狠地撞在了“墻壁”上，這最后的奮力一搏，也失敗了。

    眼看著就要摔進(jìn)烈焰之中，古綾連忙重新抓住了“墻壁”，力竭地大口喘氣。

    塔內(nèi)發(fā)生了變化，之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受了古綾剛剛的攻擊之后，周圍出現(xiàn)了一道道的白色，從塔頂?shù)哪菐最w星星延伸出來。

    那道出口被撕裂后，無法迅速閉合，它只能把出口轉(zhuǎn)移到古綾碰不到的方向，古綾死死地盯著那透光的出口，她想出去！岑鉞還在等她！

    可是她現(xiàn)在不敢動，剛才那一擊已經(jīng)使盡了她幾乎所有的力量，現(xiàn)在她只要稍稍移動一下，就會立刻掉進(jìn)熔爐里，再也無法生還。

    還有辦法嗎？還有辦法嗎？

    那道聲音痛得嘶嘶不斷倒抽著冷氣，過了好久，它才平復(fù)下來，再次開口時，帶著濃烈的恨意：“你以為你能打敗我嗎？你做夢！你再也沒有力量了吧，哈，哈哈哈！”

    古綾低低地重復(fù)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你終于到了這一步了！絕望之前的自我欺騙，真是有趣。你會死的，你死了，我就能復(fù)活。你以為你的手，你的身體，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因為你的存在正在被我消解，你會死的，而且你死后，所有人都會忘記你，就像是一場疾病，從你最不熟悉的人開始，蔓延到你最親近的人，你死了，這個世界，你就不曾來過。

    “你看周圍這些白色的線，其實(shí)都是我的血管，你以為你躲在這個地方，就是在求生嗎？我會一點(diǎn)點(diǎn)汲取你的能量，掌握你的天賦，然后，我就可以真正控制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命運(yùn)。”

    古綾豁然抬頭，死死地盯著塔頂?shù)姆较颉?/br>
    它說得沒錯，她確實(shí)已經(jīng)沒有力量再跟它抗衡了。

    她今天可能真的會死在這里。

    但是，讓所有人忘記她？古綾看著已經(jīng)蔓延到自己心臟位置的灰白，難道，她以后在岑鉞的記憶里就會成為這樣一片難看的蒼白？

    如果她死了，岑鉞忘記她，就當(dāng)做她沒有來過一樣生活，不會痛苦，不會難受，或許會過得很幸福。

    可是，她不要。

    古綾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圣人。

    她可以犧牲所有，但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放棄岑鉞。

    她說過，要永遠(yuǎn)陪著岑鉞，現(xiàn)在是做不到了，可是這個誓言，她不會讓它消失。

    就讓她在這一次當(dāng)一個最自私的人吧，她寧愿讓岑鉞痛，讓岑鉞恨，也不要岑鉞忘記她。

    岑鉞的忘卻，對她來說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呃啊——！”古綾從喉嚨中逼出了一聲爆發(fā)的悲呼，她的手拼力往前伸，抓住了“墻壁”上最近的那根白線，狠狠地捏住。

    她將自己渾身的力量搜刮干凈，凝成實(shí)體注入這根白線之中，原本緩慢地汲取著她的養(yǎng)分的白線沒有防備，突然被脹大數(shù)倍。

    “喂，你做什么，停下來！停下！”那道聲音忽然慌張。

    古綾仰頭看著穹頂，沒有力氣再說話，意識也逐漸模糊，心中卻堅定地重復(fù)著一句話。

    她不會讓它得逞，它想抹除她的存在，危害這個有岑鉞在的世界？

    那么，她就提前結(jié)束它的意識，帶著它一起滅亡，它無法傷害任何人。

    也，無法徹底抹消有關(guān)她的記憶。

    古綾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只有那里，還沒有被灰白色吞噬殆盡，只要有心臟那么大小的位置放得下的人可以記住她，她就知足了。

    岑鉞，再見。明明還有好多話想對你……

    塔尖的星子轟然爆炸，世界巨響淹沒于耳畔，黑暗，灰白，光明，一切都被撕裂成了齏粉，不復(fù)存在。

    自稱為世界主宰的“它”的意識體是依托于古綾而存在的，它原本要替代的就是古綾的生命，古綾選擇自毀，同時在最后一刻將自己和它捆綁在了一起，它也不得不受牽連，與古綾一同毀滅。

    而因為它之前將世界托管給了異世界的一本小說，所以盡管它被撕碎了，這個世界卻不會分崩離析，仍然維持著之前的節(jié)奏運(yùn)轉(zhuǎn)。

    日升，月落。

    校園樓頂上的白鳥呼啦啦撲扇著翅膀飛走，停在電線上，電線桿下車水馬龍，人影匆匆，沒有人會停下來去思考，在剛剛的這個瞬間，剛剛的這一秒鐘，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夜幕降臨，一個高大的身影佝僂著，毫無目的地前進(jìn)，他的嗓子已經(jīng)徹底嘶啞了，因為問了太多人，太多遍同一句話。

    ——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寶貝。

    他的步伐終于停住，頓在原地，月光影影綽綽，他臉頰邊似乎有兩道淚痕。

    淚痕聚集在他的下巴處，凝聚著滴落在地，濺碎開來，黑紅色。

    是血。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咕咕是為了今天一口氣的長更新！沒想到吧！我真是太乖巧了（自己戴上小紅花）

    盡量明天正文完結(jié)_(:3」∠)_

    第80章

    古綾消失了。

    世界上記得她的人, 只剩下了三個。

    岑鉞整整三天沒有吃飯，面容憔悴得不成樣子，眼眶血紅, 眼球里也全是血絲, 一眨不眨地盯著手里的那張紙。

    古綾寫下的那幾行字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卻不敢多摸一下。

    生怕多碰一下, 那字跡就會被弄得模糊一些，以后就看不到了。

    以后。

    她明明答應(yīng), 要陪他共度以后的日子, 現(xiàn)在卻只留下幾行勾線筆寫的字。

    “我很快就會回來......”

    “騙子?！贬X死死地盯著那句話，嘴唇囁嚅了一下。

    身后的門被打開, 徐博士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

    他在岑鉞肩膀上按了一下，這幾天，徐博士也蒼老了不少。

    岑鉞沒有說話，瞳孔因為過于勞累而顫動著, 他用力地眨了幾下，保持視線的清晰, 又把那幅畫從頭看起。

    “小鉞，有人找你?！?/br>
    徐博士啞聲說。

    岑鉞恍若未聞, 徐博士又道：“是小周?！?/br>
    岑鉞依舊沒有反應(yīng)。

    徐博士搖搖頭, 走出去到客廳，對周今書說：“你......你進(jìn)去吧，不過, 他現(xiàn)在什么話都聽不見?！?/br>
    周今書深吸一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

    她推開門，客廳的光亮投進(jìn)臥室，照亮粉紅色的墻壁, 絲質(zhì)的床幔。

    這是古綾的房間。

    周今書鼻子又酸了，她強(qiáng)行忍住，走到床邊，對蜷縮在床上的高大男人說：“你公司那邊的事，已經(jīng)處理好了?！?/br>
    岑鉞果然沒有任何回應(yīng)，周今書便也自顧自地往下說。

    “東西都已經(jīng)交給了你信任的人，可是你，真的要把公司賣掉？”

    仿佛對著一塊死寂的石頭在說話，周今書皺了皺眉，忍不住一陣惱怒：“你這個樣子，當(dāng)然是沒有心思管理事業(yè)，你是連活下去都沒有信心了吧！是不是如果讓你忘了古綾，會比較好！”

    周今書是個直脾氣，岑鉞一直是個極可靠的人，可是在現(xiàn)在，他卻是最先垮下的，而且垮得十分徹底，眼看著自己的身體也會被毀掉，她實(shí)在是著急，這才有些惱火。

    “不行，不行?！奔?xì)碎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來，周今書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不行……不可以讓我忘記?！贬X緊緊攥著枕巾，幾乎是要把它捏碎的力道，喉嚨里發(fā)出喀喀的聲音，像是吞了一堆玻璃渣子一般。

    周今書回過神來，趁機(jī)趕緊道：“你不會忘的！所有人都忘記了，只有我和你，還有徐博士記得，你想想你自己多幸運(yùn)啊！但是你如果再這樣下去，你也會死掉，這個世界上記得古綾的就又少了一個了。你還要這么消沉下去嗎？！”

    岑鉞的動作凝滯住了，他癡癡地盯著前方，似乎被卡在了某個不知名的宇宙。

    周今書把手上的資料甩在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這是你來找我那天，你公司出事的相關(guān)報道，我覺得里面有些事情不對勁，可能……綾綾最后消失時，并不是在這個房間，而是在你的公司。”

    岑鉞唰然扭頭，奪過那本資料翻了起來。

    里面是一篇篇報道裝訂成冊，岑鉞盯著看了一眼，眼前模糊得看不清楚，他用力狠狠揉了一把眼睛，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a市知名企業(yè)小橙球公司遭佚名女士汽油威脅……該女士因突發(fā)痙攣而中止……據(jù)悉，小橙球企業(yè)是a市一家本土企業(yè)，發(fā)展迅速，資產(chǎn)雄厚，如今已經(jīng)在多方面領(lǐng)域創(chuàng)下了非凡成就，今年還將涉足汽車領(lǐng)域……”

    周今書把所有能找到的報道都打印了出來，包括相關(guān)鏈接里的新聞。

    岑鉞翻到后面一頁，看到記者發(fā)出的握手圖，眼眸瞇了瞇。

    這個年輕男人，有些眼熟。

    圖片底下，一行小字注解道：小橙球新能源汽車開發(fā)部經(jīng)理（左）、陳健先生（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