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劉啟文跪在明正殿里, 將頭垂得低低的。 周圍一片安靜,燕帝背手站在桌邊,看著墻上那幅古畫。 劉啟文膝蓋發(fā)麻, 卻沒敢發(fā)出一絲聲音。 終于燕帝回過身,冷冷地看著他, 問:“那女子究竟是你什么人?” 劉啟文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急忙回答:“皇上,她乃微臣啟蒙恩師之女, 并無關系。家母受其照顧,的確有意將她許配給我,可是我一心科舉,只想青云直上,并未同意此事。她對微臣恩重如山, 微臣心中銘記,只把她當作一個meimei,將來尋個好人家, 將她風光嫁出去,絕無其他想法!皇上, 微臣苦讀圣賢書, 禮義廉恥還是有的,與她一直遵守禮儀, 未曾逾越。” “未曾逾越?卻拒不見面?” “這……”劉啟文慌忙磕了一頭,喊冤, “此事微臣真不知情!她一直在家中照顧我母,未曾與我來信告知。等微臣知曉之后, 便打算派人贈與銀兩送她先回鄉(xiāng)!微臣的管家已經(jīng)選好了人,也準備了錢財, 這些都可查證!” 燕帝的眉頓時皺起來:“那你又為何不敢與她相認?” 劉啟文抬起頭,面帶苦澀:“雖無圣旨,可微臣已經(jīng)準備求娶縣主,為防誤會,怎能與其他女子有牽扯,令縣主難堪呢?只是……沒想到,不只縣主在暗中關注微臣,就是王爺早已知曉花蕊,并于昨日帶到了八卦小報的鋪子,當著縣主的面盤問她……” 燕帝聽到這里,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李璃是知道他準備賜婚的,卻還是攪合在里面,甚至帶著沐陽親自前往,實在胡作非為。 “皇上,縣主愛恨分明,看不得女子受苦,花蕊傾慕于我,怨我此舉過于冷血無情,微臣心里著急,又有王爺在一邊盯著,實在不敢攔住縣主,于是就是有再多的解釋也無法勸得她半分……”他自嘲地一笑,“微臣自知言行不妥,出身卑微配不上縣主,皇上若是降罪,微臣也毫無怨言?!?/br> 他眉宇間無一絲閃爍,看起來似乎很是坦蕩。 這巧舌如簧的本事,也的確受燕帝所喜。 “但愿你說得都是實話,否則可不只是收回成命這么簡單?!毖嗟垩凵裢?,極為不悅,但是口吻卻緩了下來,“朕事先可問過你,家中可有婚配,你是怎么回答朕的?欺君?” 劉啟文回答:“微臣所言句句為真,怎敢欺君?花蕊仍是完璧之身,微臣不怕驗查?!?/br> 此言一出,燕帝頓時瞇起眼睛,他回頭看了張伴伴一眼,然后問:“她此刻可在劉府?” “這……” “怎么?” 劉啟文黯然道:“她并未跟微臣回府,而是在蘇月布莊的東家家中。” 蘇月是誰,整個京城怕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了,提起她,便想到了八卦小報,與李璃的關系,就更不用說。 燕帝想明白之后,頓時就不滿起來,就覺得自家弟弟什么都好,只是這自作主張的毛病讓他大為光火。 明知道劉啟文是他看重之人,卻還是如此毫不留情地帶著沐陽去羞辱,這豈是將他放在眼里? 他這個皇帝…… 燕帝想到這里,就此打?。骸澳阆绕饋怼!?/br> “謝皇上?!眲⑽目戳丝此裆?,然后說,“雖然微臣與花蕊清清白白,一心仰慕縣主??僧吘範砍兜搅送鯛?,又惹了縣主不快,皇上若是為難,那……” “找個有經(jīng)驗的老嬤嬤,往蘇月家中一趟,看一看那個叫花蕊的女子?!毖嗟鄄坏人f完,便對張伴伴命令道。 “是,皇上。” 而這個態(tài)度,顯然他并未打算就此罷了這場賜婚。 其實花蕊清不清白,都是一件小事,只要劉啟文未成婚,沒有妻室,男人那點小毛病算什么? 就是兩人有染,又能如何? 他只是想不明白李璃為何糾結(jié)于此,劉啟文能力出眾,才華橫溢,有何不好? 他很想將弟弟拎到面前,好好敲打一番。 不過李璃沒來,臨安長公主卻在女兒的催促下,進了宮。 沐陽死活不嫁,臨安長公主拗不過她。 聽著長公主的話,燕帝的怒意終于忍不住翻涌上來,終于斥責道:“簡直胡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她一個沒出閣的女子決定?好好一個宗親貴女,卻親自跑到男人面前大放厥詞,這究竟又是什么道理?傳出去,簡直丟盡了皇家臉面!” 燕帝就差指著鼻子罵教養(yǎng)呢? 長公主立刻起身,勉強帶起笑容賠罪道:“皇上恕罪,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沐陽跟著阿璃去做了什么,否則我怎么也要阻止她的!也是我們寵壞了,讓她無法無天,請皇上萬萬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若在平時,燕帝當然不會跟個小丫頭發(fā)怒,可是今日,這一個兩個各個不把他放在眼里,拿著賜婚當兒戲,他怎么不生氣,又發(fā)了好一通火。 長公主理虧,默默地聽著,可到了后面,她終于忍不住道:“沐陽年紀小,不懂事,她哪里知道什么好壞,也就仗著有人給她撐腰,這才驕縱起來……回頭我一定好好管教。”她意有所指地欠了欠身,但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不過狀元郎也太不像話了,既然家中已有妻室,為何不說,白白辜負了一個好姑娘,也差點讓沐陽里外不是人。” 仗著誰撐腰,長公主沒說,卻已經(jīng)順勢將責任推了出去。 燕帝的眼神瞬間就變了,他強壓下來道:“朕已經(jīng)派人去查那名女子的清白,若只是妾有意,郎無心,也怪不得劉啟文?!?/br> 臨安長公主心中恥笑,劉啟文這番作為打著什么主意,能糊弄誰去呢? 不過她卻好似信了這番說辭,沒有爭辯,反而順嘴道:“原來如此,或許其中另有隱情……不過,老說話強扭的瓜不甜,如今沐陽已對劉啟文心生厭惡,還開了惡口,想必狀元郎嘴上不說,心中也定然對她不喜,若是兩人成婚,必是怨偶一對……” 長公主畢竟疼愛女兒,哪怕她覺得也是胡鬧,但還是帶著笑容滿懷愧疚說:“皇上看得起沐陽,才愿意指婚,可這孩子沒福氣,就……請皇上收回成命,另則一賢良淑德的女子指于狀元郎吧?!?/br> * 長公主從燕帝這里得了準話,將這門親事一免,便心滿意足地告退了。 而燕帝則坐在明正殿,對著面前的案桌發(fā)呆。 不一會兒,張伴伴回來,對著燕帝稟告道:“皇上,已經(jīng)派一老嬤嬤去瞧過了,那位花蕊姑娘依舊是完璧之身?!?/br> 燕帝神情未動,只是抬起手擺了擺,示意知道了。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臨安對劉啟文究竟好不好已經(jīng)不在意了,她是鐵了心要來退這門親事。 皇帝的意思,說拒絕就拒絕,為什么? 燕帝想到這里,不得不往另一方而去。 過了一會兒,張伴伴又走進來:“皇上,敏妃娘娘來了?!?/br> 燕帝抬起頭:“她來做什么?” 張伴伴為難道:“奴才也不知道?!?/br> “讓她進來吧?!?/br> 敏妃帶著宮女芳兒笑盈盈地走進來,對著燕帝欠身道:“臣妾見過皇上,方才碰上了臨安長公主,瞧著皇姐臉上還挺高興的,是不是沐陽縣主與劉狀元的婚事定了?” 燕帝本來沒心情搭理她,然而聽到她的話,忽然古怪地問:“很高興?” 敏妃不疑有他,點頭道:“是呢,這郎才女貌,般配的很,若臣妾有女兒,也定然心里歡喜的?!?/br> 她神情自然,說話帶著俏皮活潑,仿佛真的只是隨口之語,還指著芳兒手里的幾塊布匹料子對燕帝道:“前兩日臣妾著人清點了長秋宮的庫房,發(fā)現(xiàn)了不少鮮亮的好緞子,還是皇上您賞賜的。心想堆在庫房里發(fā)霉可惜了,不如借花獻佛送給沐陽做幾身漂亮的衣裳,皇上,您覺得呢……啊!” 敏妃的笑容戛然而止,驚愕地看著燕帝忽然將芳兒手里的布匹全部掀翻在地。 她一怔,接著主仆立刻跪下來,惶恐道:“皇上息怒!” 燕帝覺得自己就是在自欺欺人,哪怕再怎么告誡自己,不可懷疑,不可輕信他人,都阻止不了那股無力感掠住他的咽喉。 他覺得這宮里真的可怕,所有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地提醒他,挑撥著他。 可是他阻止不了這些聲音,更阻止不了自己去想。 誰是惡,誰是善,誰真心實意,誰故弄玄虛,他仿佛看不清了。 人心都是善變的,他在變,那李璃呢? 他一母同胞的兄弟,還是一如既往地幫著他嗎,亦或者已經(jīng)…… 他閉上了眼睛,定了定心神,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氣道:“起來吧?!?/br> 敏妃忐忑地望了他一眼,最終還是緩緩地起身。 燕帝看著她的模樣,扯了扯嘴角,柔聲問:“嚇著你了?” 敏妃輕輕地搖頭,面露關切:“臣妾只是擔心皇上心中郁郁,若是能發(fā)泄出來,緩了心情,就是被您責罵也是甘心的?!?/br> 燕帝臉上的笑容加深,聞言,摸了摸她的臉:“放心,朕已經(jīng)沒事了?!彼哪抗饴湓诘厣系木I緞上,說,“這料子你穿著比較好看,就別送人了。” 敏妃不明所以,不過還是乖乖地點了頭:“是?!?/br> “去吧,朕還有其他事。” 敏妃告了退,燕帝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說:“一個,兩個,三個,光下朝的功夫就來了三個,呵,可阿璃卻沒有來?!?/br> 張伴伴回答:“皇上,今日云州那邊該來人了,王爺怕是不得空?!?/br> 云州…… 燕帝笑了一聲,目光變冷:“怪不得,袁梅青是著急了吧?!?/br> * 李璃掰著手指頭,終于盼到了人回來。 幾匹快馬之后圍著一輛馬車通過城門,他們沒有多耽擱,直接往刑部而去。 李璃就等在刑部,而宋國公已經(jīng)率領得力下屬等候著來人,除此之外,大理寺卿左煥也干脆跟了過來。 樊之遠下了馬,一眼就瞧見了李璃,那嚴肅的神情頓時連他自己都沒注意放柔了。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李璃的面前,抬起手行了一禮道:“樊某此去,不負王爺所托,將人接回來了?!?/br> 雖然分開不過十日,明知道憑李璃的心性定然吃好喝好睡好,但樊之遠不得不承認心里終究牽掛著,就怕這不在的幾日里遇到煩心事無人替他解憂,這人鼓著腮幫子在床下走來走去生悶氣。 如今見這位王爺神采奕奕,依舊貌美如花,不帶一絲疲倦,那點擔心也就隨之消失了,眼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意。 樊大將軍內(nèi)心戲比較多,面上過于含蓄。 但是怡親王顯然不是,李璃的那雙大眼睛就一瞬不瞬地盯著,一寸寸從頭打量到腳,若不是此地不對,似乎還很想把這人扒了衣裳再看看里面有沒有受傷。 那股熾熱和激動就是周遭人都感覺的出來。 饒是宋國公已經(jīng)知道并接受如今倆小年輕之間的關系,真到了面前顯露出來,還是有些吃不消。 正當他準備提醒正事要緊的時候,李璃才用一本正經(jīng)的語調(diào)說:“樊將軍一路辛苦,路上可是順利?” 他將不離手的扇子打開,遮住了半邊臉,一雙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瞧著。 若在以前樊之遠定然尷尬地避開視線,但是久別重逢之后,心境有變,他并不意外地就這么坦然受之。 “托王爺之福,一路順利?!敝劣诼飞系哪且徊ㄒ徊ǖ南。h沒打算說出來惹人煩心。 不過就是他不說,李璃心里也是清楚的,于是道:“樊將軍武功蓋世,威名遠播,以一敵十,本王果然沒看錯人?!?/br> “王爺謬贊?!狈h謙遜道。 “此次將軍居首功,本王自會記在心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