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日見樊將軍比武……臣妾……臣妾害怕……”敏妃眼里帶著還未褪去的驚恐，毫無血色的臉上，在燕帝面無表情之下，終于還是將那話給說全了，“萬一，將軍若想在宮里做點什么，怕是……無人能阻止吧？”

    若蘭千里偷襲都沒成功，可見樊之遠的厲害，可若是他想取誰的首級，怕是再容易也沒有了。

    這一瞬間，敏妃點燃了燕帝隱秘的恐懼。

    第99章 死心

    回去的路上, 不管是李璃還是樊之遠都沒有說話，兩人顯然各有心事。

    李璃靠在馬車廂里，伸手不禁攏了攏衣裳, 樊之遠回過神見此問道：“冷了？”

    春日的陽光雖然溫暖，不過夜晚卻寒冷, 李璃是典型的要風(fēng)度不要溫度之人, 穿得不多。

    李璃本想搖頭，然而猶豫了一下, 還是輕輕頷首，最終慢慢地說了一句：“心冷。”

    瞬間，樊之遠了然了，本想問東來拿件衣裳給李璃御寒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默默地看著李璃。

    車廂里沒有外人, 李璃也顧不得姿態(tài)優(yōu)雅，直接雙手抱膝，下巴抵著膝蓋骨道：“不管我怎么努力, 如何表忠心，盡力地讓他知道我是真的想幫他, 可是我發(fā)現(xiàn)除了將現(xiàn)有的權(quán)力都交出去, 直接退出朝政之外，沒有其他辦法能消除他心里的隔閡, 還有忌憚。哪怕暫時安撫下來，可只需要有些人推波助瀾幾句, 稍微布一個挑撥離間的局，就能輕而易舉地將這份脆弱的信任給瓦解了……你說, 自古帝王之家都是如此嗎，看著高貴, 其實不過權(quán)力的奴隸而已？”

    “我不喜歡這樣?！崩盍㈩^埋進膝蓋里，深吸了一口氣。

    一只手放在他的頭頂，輕輕地撫摸著，似在安慰，只聽到樊之遠低沉穩(wěn)重的聲音道：“你不是?！?/br>
    李璃低低笑了兩聲，抬起頭來，自嘲道：“其實，把權(quán)力交出來也沒什么?！?/br>
    聞言，樊之遠眼中露出明顯的不贊同，正要勸阻，便看見李璃扯了扯嘴角繼續(xù)說：“可惜，真交給他，他卻是握不住的，即使抓緊了，也不過再創(chuàng)造一個左相，一個武寧侯罷了，照樣是個被人牽扯著走路的皇帝?！?/br>
    想想被貶到犄角旮旯的劉啟文，這究竟是什么眼光，或者說，渣男同好相吸？

    當(dāng)然這個時代的男人左擁右抱是常態(tài)，可是那樣的欺騙和辜負，就是人品不端。揭穿之后，隱瞞不下去，不想著懺悔，反而成為他人手中刀柄，行挑撥報復(fù)之事。

    這種小人，一旦得勢顯然比左相更加可怕。

    左相至少不屑于偽裝，明著限制帝王，誰都知道權(quán)臣當(dāng)?shù)?。而后者，只會用一句句讒言，影響著皇帝走向昏庸無道之路。

    “我好不容易創(chuàng)造的局面就會馬上恢復(fù)原樣，到那個時候，他即使再來找我，懇求我，我也沒有那么大的本事再掙回來了?！?/br>
    李璃已經(jīng)成為眾矢之的，他若后退，沒有人能給與他卷土重來的機會。

    聽到這番話，生怕李璃意氣用事的樊之遠稍稍松了一口氣，鄭重地說：“阿璃，你若后退，試問那些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慢慢對這個朝廷重拾信心，愿意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的官吏臣民如何自處？如顧如是，如宋國公，如左煥，如王大學(xué)士……他們因為你才舍棄冷眼旁觀，舍棄裝傻賣癡的偽裝，毅然決然地站出來在朝中說話，不惜成為他人眼中釘rou中刺，為你搖旗助威。你若后退，他們就算能保全自身，可還能初心不改，淤泥不染嗎？”

    jian佞當(dāng)?shù)啦豢膳?，可怕的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又馬上進入黑暗，那樣的絕望和悲憤下，哪兒還有什么人心凝聚，怕不是同流合污，就是隨波逐流，找不出任何一個有抱負之人，哀默心死，大燕就真的完了。

    樊之遠一直在李璃身邊，他看得很清楚，他也是這么被吸引過去的。

    “真難得你會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崩盍χ?，然后突然問，“可你舉例了這么多人，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個?！?/br>
    樊之遠微微一怔：“還有誰？”

    “我的瀾哥哥??！”李璃清脆的聲音而起，震顫入了某人的心中，“他等著我替他沉冤昭雪，恢復(fù)身份。若是沒有權(quán)力，我怎么能達成他的心愿？”

    那雙晶亮透徹的眼睛里閃爍著微光，仿佛浩瀚星河灑下的璀璨光輝匯聚于他的眸中。李璃望著樊之遠，淺淺笑意之中，蘊藏著的情愫整慢慢地釋放出來，絲絲縷縷，纏繞在后者的心上。

    樊之遠注視著他，平靜的心跳逐漸加快，他想移開視線，卻又分外舍不得，他覺得自己能看很久很久，這個時間的限度沒人告訴他，卻清晰地印在心上，那就是一輩子。

    這一瞬間，他一直想要逃避的，割舍的，害怕的東西被瞬間打破了禁錮，他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阿璃……”

    這時，一聲長嘆而來：“唉，我死心了。”

    什么？樊之遠瞳眸微睜，心中猛然一跳。

    李璃卻沒看出他的失態(tài)，只是自言自語道：“我一直覺得只要付出就會收獲，用真心總能換的真心，哪怕不能也能得到一份體諒。但是事實證明，是我太天真了，還停留在上……輩子的幸福當(dāng)中?！?/br>
    李璃的眼底帶著一絲釋然，樊之遠一時半會兒弄不清楚他死的究竟是哪一分心。

    “我方才想了一下，這個最致命的分歧究竟是從哪兒來的?！?/br>
    這話讓正襟危坐的樊之遠暫時松了一口氣，原來李璃說的還是他與燕帝之間的事，于是順著話道：“愿聞其詳?！?/br>
    李璃說：“是理念。我?guī)椭腋纾Ｍ屗茩?quán)，成為一個真正的說一不二的帝王，但這不是我最終目的?！?/br>
    樊之遠道：“帝王者，以天下奉養(yǎng)輔之以還天下?！?/br>
    李璃狠狠地點頭，舉起大拇指，贊嘆著：“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精辟！”

    樊之遠微微勾起了唇角，心情瞬間愉悅，方才那點糟心事也拋到了腦后。

    李璃臉上的笑容很燦爛，似乎非常高興：“我之前以為我哥跟我想的一樣，他若臨朝必然為天下鞠躬盡瘁，在群臣輔佐下治理好這個國家，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朝盛世明君的目標而去。但是……”

    那笑容瞬間就黯淡下來，甚至隱去，悵然道，“但是顯然不是的，從他勸說我用袁氏一族的性命換左相的把柄開始，我就意識到，相比起正義，他更渴望權(quán)力，他并沒有他所說的那么將天下子民放在心上。

    “所以以己度人，他覺得我也會握著權(quán)力死不放手，覬覦著他的位置，將我跟左相相提并論，甚至更為忌憚。

    “他不在乎我做的事情，也不看看站在朝中的官員，他們的履歷和才能，只看見我越來越得人心，仿佛拉幫結(jié)派，還有民間的呼聲越來越高這個事實。這其實不是平庸，而是自私。

    “而帝王的自私得犧牲太多人去換，包括我，還有……愉jiejie?！?/br>
    李璃一邊說著，一邊理著自己的頭緒。

    他無需樊之遠附和，或者給出意見，只需要傾聽即可，因為今晚的燕帝讓他大失所望，從而促使他調(diào)整方針。

    “我既然也姓李，曾是大燕的皇子，如今的親王，我既然選擇了這條權(quán)臣之路，那么我就有責(zé)任擔(dān)負起天下重任。百姓心聲不是單單為了拉下左相，替他掙權(quán)，更多的是想為蕓蕓大眾出一份力。若能讓可憐之人求得一條生路，給廣大百姓帶來希望，比起維護我哥那可憐自尊，這顯然更為重要，也是大家愿意與我為伍的重要原因吧。”

    今日大概喝了酒，李璃的臉上透著潮紅，眼眸水潤，卻反射出更為晶瑩的光。

    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洋洋灑灑，暢快地訴說了一大堆“大逆不道”的話，也將付之行動。

    李璃在乎親情，但是不傻，兩世為人，他看得更加清楚。

    “等將來，他若體會到我這份苦心，能成長起來做一位好皇帝，我樂意將所有的一切交給他，否則……”他笑了笑，看著樊之遠，帶著一抹悲哀說，“他所害怕的終將會到來?！?/br>
    ……

    馬車一路前進到了親王府，東來和南往打開車門，樊之遠動作小心地抱著李璃從車上下來。

    “王爺？”

    “上頭了，已經(jīng)睡著?！狈h沒將人放開，一路抱著進了寢殿。

    兩個內(nèi)侍在身后看著，總覺得今日的樊大將軍有些不同，似乎帶著一股別有意味的憐惜和心疼。

    *

    安頓好李璃，樊之遠走出來，招來曉飛：“派人盯住驛館，特別是王鑫，有什么異動立刻來報?！?/br>
    “是，將軍。”

    曉飛得命，正要離去，卻聽見樊之遠喊住了他：“還有一事。”

    他看著樊之遠遞來一個藥瓶，露出奇怪的目光。

    這藥他認得，是云師父調(diào)配的金瘡藥，極好用，若不是配置麻煩，材料珍貴，他們樊家軍上下恨不得人手一瓶。

    然而樊之遠卻道：“交給慶春宮愉妃，請她幫忙一件事……”

    五公主究竟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這件事如同一根魚刺卡在他的喉嚨里。

    曾經(jīng)他深信不疑，然而等真的見到五公主，見到真人，他卻沒有曾經(jīng)的那份熟悉感。

    李曦絕對是五公主，無從造假，那么當(dāng)初那個小姑娘又是誰呢？

    這個命令讓曉飛疑惑，不過他沒有詢問，立刻下去照辦。

    第100章 善意

    晚宴結(jié)束已經(jīng)不早, 然而左相府的書房卻依舊點著燭光，能夠看到里面的人影。

    左相靜靜地看著一封信在燭火上燃燒，最終化為灰燼。

    “爹, 北邊答應(yīng)了嗎？”周濟民問。

    左相輕輕頷首，嘆道：“答應(yīng)了?！?/br>
    周濟民立刻放下心來, 只是他不確定又問了一句：“可這樣豈不是讓大夏更加混亂, 與他們不利？”

    左相笑了笑，面露諷刺：“能除掉心腹大患, 稍微亂一些又有何懼？”

    周濟民默然。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你得記住?！?/br>
    “兒子明白，只是這件事怕不容易辦?！敝軡駬?dān)憂道。

    “會有機會的，使團還要呆很久，而且我們也有幫手?！?/br>
    周濟民疑惑：“是誰？”

    左相捋了捋胡子, 笑道胸有成竹：“如今怕是沒人比咱們這位皇上更希望如此了。”

    “這……”周濟民驚愕，“皇上怎么會？”

    “無需他做什么，表個態(tài)就夠了?！弊笙嗾f著寫了一封信, 然后喚人進來，“去趟驛館, 交給二皇子, 小心點避著人?！?/br>
    “是，相爺?！?/br>
    看著心腹帶著信離去, 周濟民道：“爹，驛館周圍應(yīng)當(dāng)有怡親王監(jiān)視的人, 咱們的人就是再隱蔽，怕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左相贊賞地看了他一眼, 卻說：“看見了又能如何？”

    *

    后宮最近比較熱鬧。

    五公主回國算是給平靜的后宮帶來一絲新奇，無所事事的后妃們樂意跟她多說說話, 以此打發(fā)時間。

    兩國雖然比鄰，但風(fēng)土人情總是不一樣的，五公主去了那么多年，潛移默化下，衣食住行已經(jīng)偏向大夏，這都是談資。

    除此之外，聽聽沿路風(fēng)光也是不錯，說不定還能在攀談間不經(jīng)意地打聽幾句相關(guān)的時局朝政。

    后宮與前朝本就是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就是皇上在第二日亦是召見了五公主詢問夏國情形，聽著消息，似乎還是滿意的。

    是以皇后和貴妃這幾日時常辦品花會，或是借著其他名頭邀請五公主前來，試圖在閑聊之中打探些什么，其他后妃們亦然。

    施愉就靜靜地坐在一邊，聽著歡聲笑語，時不時地抬起帕子捂著唇邊，仿佛跟著一塊兒笑，只是性子沉靜，并不多言。

    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從美人升到了妃位，后宮里都是人精，哪兒看不出皇帝對她余情未了，時不時地往她的溫柔小意里駐足，可見舊情人的威力乃不容小覷。

    只是她跟敏妃不同，除了皇帝，她背后是沒有任何依仗的，是以性格綿軟，寧愿自己吃虧也不愿得罪人，哪怕是妃，也溫吞吞的能避則避不跟人起沖突，很是小心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