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燕帝的唇乍然抿緊,他說:“這是朕的后宮!” 李璃點頭,“看來皇兄是知道是誰在其中動了手腳,不說而已?!?/br> 燕帝目光一沉,卻反駁不出來,耳邊是貴妃跪在地上走投無路的真情哭訴。 “啪啪”李璃拍了兩下手,滿臉帶著笑意,是真的笑出了聲,他幾乎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燕帝,說,“口口聲聲說愛著愉jiejie,想要跟她白頭偕老,裝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樣,結(jié)果……明知道是誰下的黑手,是誰惡毒地害死了你心愛之人,卻在一番哭訴之下,三言兩語的所謂善解人意之中,就這么放過去,還打算包庇下來……世上有比你更加沒有原則,更可笑的人嗎?” “朕沒有……”燕帝的眼神在李璃逼人的目光下開始閃躲,推諉的話終究說不出來,可身體卻搖搖欲墜。 “李航,你這樣做不怕她半夜三更坐在你床邊,質(zhì)問你一聲?” 此言一出,燕帝蒼白的臉色更如刷上一道白漆,他幾乎崩潰地吼道:“朕不知道!這么多人都熬過來,她怎么會死?那些人都怎么照顧她的,方太醫(yī)不是醫(yī)術(shù)高明嗎?怎么讓她就這么走了?朕一直等著她回來,朕有很多的話要跟她說……可是,可是……”來不及了。 這個傷心不是作假,眼淚從燕帝發(fā)腫的眼眶里落下來,李璃微怔,然而下一刻,燕帝就看著李璃兇狠地質(zhì)問道:“不要總說朕,你呢?阿璃,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不是一直是個貼心的弟弟嗎?為什么還讓阿愉沒了?朕是沒用,朕是自私,可你呢?聰明伶俐比誰都討喜的怡親王,若非你狼子野心,阿愉怎會有今日?朕怎么會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她!” 李璃幾乎被燕帝這一臉都是你的錯的連番質(zhì)問給鎮(zhèn)住了,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兄弟倆這一番對峙,讓周圍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只覺得向來嬉皮笑臉,不怎么正經(jīng)的怡親王如今的臉色危險得讓人頭皮發(fā)麻,稍微看一眼就心底發(fā)慌。 他的臉色第一次陰沉到了極致,那柄時常被他握在手里,很喜歡的白玉折扇發(fā)出“啪”一聲脆響,就這么被生生給折斷了。 看到這一幕的宮人頓時心下駭然,就是燕帝都下意識地抖了抖嘴唇,浮虛的腳仿佛站不住,似乎隨時都能栽倒在地。 李璃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么憎惡燕帝的懦弱無能,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他怎么會覺得一個無能的皇帝能守成呢? 想到這里,他閉了閉眼睛說:“好,既然皇兄有這般不如人的覺悟,那不如就此讓賢,原諒臣弟這不臣之……” 突然一聲高嘹的喊聲傳來打斷了李璃令燕帝驚恐的話。 “太后駕到——” 只見遠(yuǎn)遠(yuǎn)的,太后的儀駕由遠(yuǎn)及近,速度很快,腳步匆匆,顯然得了消息,一路趕上。 而燕帝在見到太后下了儀駕的那瞬間,忽然眼睛一閉,栽倒了下去。 “皇上——” “皇帝——” * 楊太醫(yī)收了燕帝人中xue上的銀針,燕帝悠然轉(zhuǎn)醒,看見的是太后擔(dān)憂的臉。 “皇帝?!?/br> 燕帝看了看周圍,是自己的寢宮,他額頭一陣一陣鈍痛,心口仿佛被火燎一樣,沒睜開多久就又閉上眼睛緩了緩。 這個時候楊太醫(yī)道:“太后娘娘,皇上乃是急火攻心,一時沒緩過來才暈厥,今后萬萬不可再如此心緒浮動?!?/br> 太后聽著輕輕點頭:“去開藥方吧。” 楊太醫(yī)告退,只留下太后一人,她對著這個兒子,愁緒滿面地一嘆道:“人死不能復(fù)生,就請皇帝節(jié)哀順變吧?!?/br> 燕帝睜開眼睛,他看著太后,眼里帶著nongnong的哀傷和悲憤。 他知道太后已經(jīng)知道李璃說了什么不臣之言,然而如今卻全部歸結(jié)于他對愉妃的傷心過度,就這么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他心中不是滋味,然而下一刻太后的話讓他如墜冰窖。 太后說:“皇帝怕還不知道吧,貴妃自縊了,吊死在春華宮。” 燕帝的眼睛頓時瞪凸出來,似乎不敢相信,然后太后面色淡淡,只是替他蓋了蓋薄被說:“慶春宮的天花,她已經(jīng)承認(rèn)是她所為,因妒生恨?!?/br> 燕帝不信,他從牙縫里吐出這兩個字:“李璃……” 太后似乎知道他想說什么,搖頭道:“阿璃去晚了,帶著禁軍到達(dá)春華宮時候,人都已經(jīng)僵了,事情真相俱是周氏絕筆上所寫,犯下如此重罪,她本身就沒打算活著?!?/br> 或者說還存有一線希望,然而這線希望放在燕帝身上,本身就是虛無縹緲抓不住。 貴妃能輕描淡寫地告知燕帝自己的所作所為,三言兩語能夠讓他寬恕自己,如此軟的耳根,如此自私自利,哪里可能在與怡親王沖突的時候,保下她? 一旦發(fā)現(xiàn),死是必然的。 這般干脆的自盡,倒是沒連累她meimei。 周美人抱著jiejie的身體哭得肝腸寸斷,此時她才明白貴妃丟失的是什么? 孤弱的女子,留在后宮成為家族的一顆棋子,沒人體諒,沒人關(guān)切,只有數(shù)不清的陰謀和詭計,當(dāng)左相提出這個計劃的時候,貴妃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因為失去了希望,厭倦了這種日子,才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燕帝呆呆地看著頭頂帳幔,他忽然不知道為什么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沒了。 太后作為母親,多說無益之下,實在不忍過多苛責(zé),便問:“愉妃和貴妃的身后事,皇上打算怎么安排?” 燕帝搖了搖頭,沒說話。 太后便自顧自地說:“愉妃是得天花而死,怕是不好布靈吊唁,為防傳染,只能委屈她,還是盡早入土為安為好,以貴妃之禮下葬吧。至于貴妃,犯下如何惡毒之事,也不該大肆祭拜,不過好歹服侍你一場,便以妃位下葬?!?/br> 燕帝心亂如麻,腦中一片空白,心口越發(fā)鈍痛,仿佛喘不過氣來,他說:“聽母后安排。” 太后見他如此,終究紅了眼睛,將心底的話說出來:“阿航,皇帝這個位置不好坐,太累人了,你若一直擔(dān)驚受怕,不如就讓給阿璃吧,總是身體要緊,有哀家在,沒人能為難你。” 然而這一聲仿佛觸動了燕帝的那根緊繃的弦,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抓住太后的手,脖子上的青筋畢露,死死地盯著她道:“不!我讓給誰都不會讓給他,死也不會!” 太后似乎沒感覺到手腕的疼痛,只是落了淚。 第134章 師父 兩個月后的清晨, 終于能夠離開北疆的的云師父滿心歡喜地到了京城,自從被李璃“發(fā)配”之后,他就再也沒挪窩過, 實在憋壞了他老人家。 進(jìn)了城門,云師父便到處張望了。 “師父!”果然云溪這個貼心的小徒弟早就等在城門口, 一見到他, 就活蹦亂跳地迎接上來,然后便是一陣噓寒問暖。 “乖?!痹茙煾该嗣⊥降艿哪X袋, 滿臉的慈愛,但是眼睛又往街盡頭望著。 “師父,你在看什么?” 云師父清了清嗓子道:“很久沒上京了,瞧瞧跟十多年前有什么不一樣?!?/br> “可這里是下京城,您不是從來都沒來過嗎?”云溪納悶道。 云師父白了他一眼, 心說瞧著機(jī)靈怎么沒一點眼力勁,最終他別扭道:“你大師兄呢?” “這個點,當(dāng)然是上朝去了?!痹葡硭?dāng)然道, 然后恍然,“您不會等著大師兄來接您吧?” 云師父:“……”說好的八臺大轎, 親自恭迎什么的呢?好歹是堂堂攝政王的師父, 總得有點排場吧? 瞧著這被欺騙的表情,云溪有些憐憫道:“師父, 大師兄的客氣話您也信,他自個兒出門都不用轎子。” 云師父老胳膊老腿, 忽然覺得很糟心,這不孝徒弟, 需要他的時候滿嘴都是好話,騙到手了就翻出負(fù)心漢的嘴臉來, 云師父一顆充滿憧憬的少女心,頓時吧唧摔成兩半。 他滿臉不高興,攆了攆小徒弟,哼了一聲,頗有骨氣道:“走?!?/br> “去哪兒呀?”云溪看他很有甩袖離去的架勢,不禁小心翼翼地代他師兄賠罪道,“您別走啊,大師兄真的忙,您想二師兄現(xiàn)在跟大夏打得不可開交,朝中全靠大師兄支撐,早起貪黑的,吃不好睡不好,當(dāng)個大官可不容易了!” 云師父稀罕地瞧著云溪那張盡顯真誠的臉,納悶了:“你不是老是說你大師兄欺負(fù)人嗎?把你當(dāng)陀螺使還不心疼,怎么忽然間一個勁地替他說好話?” 那自然是早點把手頭亂七八糟的活甩給您老人家嘍! 聞言云溪裂開嘴角,笑得越發(fā)真誠,無辜道:“徒兒有說過嗎?” 云師父哼哼了兩聲。 云溪眼珠子一轉(zhuǎn),“那定然就是偶爾的小抱怨,大師兄其實對我挺好的,又送宅子又送jiejie,時不時給我零花,還有各種藥材隨便我用,偌大的王府,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可快活了,替他干點活應(yīng)該的嘛。再說大師兄是干大事的人,咱們得體諒他?!?/br> 這話說得整一個善解人意的小貼心,他一把摟住云師父的胳膊,撒嬌道:“您肚子一定餓了吧?” “那可不,一路上記掛你們倆,都沒好好休息吃飯,聽,都鬧空城計了,再不吃得餓死了!”云師父拍了拍肚子。 云溪立刻愧疚道:“那咱們?nèi)フ覀€好點的酒樓,給您接風(fēng)洗塵!” 云師父眼睛一瞪:“去酒樓干什么,還得自個兒掏銀子,吃大戶去?!?/br> 云溪驚訝道:“哪個大戶?您京城里還有熟人?” 云師父白了他一眼,戳著他腦門道:“笨,這世上還有比你大師兄更大的大戶嗎?酒樓的廚子再好怎么比得上王府?你長點心眼,媳婦都沒娶呢,銀子得攢起來。” 云溪:“……哦?!闭f得好有道理。 李璃雖然人不在,也沒親自到城門口迎接,但顯然是吩咐過的。 云溪帶著個陌生老人家剛出現(xiàn)在門口,這鑲著浮釘?shù)闹旒t色高大正門就打開了,管家?guī)е绦l(wèi)奴仆整齊地列在大門兩側(cè),齊聲而洪亮地喊道:“恭迎云師父回府。” 怡親王府乃是規(guī)格最高的親王府,直接占地四條街,大門前更是四馬并驅(qū)的寬闊街道,平時來往通過的人不算少,這聲音頓時通過敞開的大門傳出來,讓周圍路過的行人頓時停下了腳步。 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到來能受到王府如此高規(guī)格的迎接,怕是太后娘娘親臨也就這樣了,實在令人好奇的很,而目光所及是一位老人家,衣著那是相當(dāng)?shù)臉闼?,還有點灰撲撲。 “這是咱們王爺?shù)膸煾??!笔亻T的侍衛(wèi)對著人解釋了一句。 原來如此,目光頓時頗為敬畏,哪怕云師父一身樸素短打,也似乎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怡親王的師父啊,一定是世外高人。 大家還在觀望的時候,倒是一只在這條街上來來回回監(jiān)視的各路探子趕緊回去稟告主子:怡親王的師父來了! 云師父沿路而來的那點小幽怨頓時不見了,一只手背著,另一只笑瞇瞇地捋著編成臟兮兮小辮子的胡子,聳搭的八字眉都往上翹了翹,臉上露出滿意之色,這排場夠他虛榮心爆棚了,在云溪尷尬的目光下,人模狗樣地抬了抬手:“不必多禮?!?/br> 東來南往跟著李璃進(jìn)宮,管家特地受了主子囑托,必定要好好伺候這位老人家,于是恭敬地迎上去,一邊領(lǐng)路往院子走去,一邊寒暄著替他主子說話:“云師父,您遠(yuǎn)道而來,風(fēng)程仆仆,真是辛苦了。王爺本打算親自到城門迎接,可無奈宮中要事,朝中重任離不開他,只得請云公子代勞,還請您莫要生氣?!?/br> “不生氣,我徒兒是干大事的人,心系天下,咱們得體諒?!痹茙煾感呛堑?。 云溪摸了摸鼻子:“……”這話好像是他說的。 “云師父果然通情達(dá)理,真不愧是王爺?shù)亩鲙煟值滥芙坛鲈乒舆@樣的文武全才,年輕俊秀,令王爺尊敬有加,時常掛念您。” 云溪就看云師父那張臉上已經(jīng)看不見眼睛,飄飄然了都,還故作謙虛道:“好說好說?!?/br> “這一路來,您一定然又累又餓吧?” 云師父擺了擺手,和善得體地客套:“還好還好。” 云溪:“……”再不吃得餓死的是哪位? 然而管家卻體貼道:“云師父,朝食已經(jīng)備好了,有些簡陋,不過都是些好克化的吃食,您先講究著用一些,用完后再洗漱更衣,好好休息去去乏,您的院子已經(jīng)命人整理出來,一應(yīng)俱全,隨時能夠住下。等中午王爺下朝回來,再好好給您接風(fēng)洗塵,您看如何?” 那簡直再妥帖都沒有了,云師父一擺手:“你安排著辦吧?!?/br> 說著簡陋,可當(dāng)花色齊全的早膳擺出來,云師父差點沒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