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第84章 脈脈 秋凈日暉暉, 間行風滿衣。 行宮里,蘭庭才喝完藥,薛珩偷得半日閑來看她,撫在她肩上的手指, 感觸到傷疤的痕跡, 稍微頓了頓:“可還疼嗎?” “倒也不疼了, 醫(yī)官不是說了,不算太嚴重, 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碧m庭眉頭微動, 抬手撫了撫肩上包扎好的位置。 她又蹭了蹭臉頰,故作玩笑道:“我的皮膚不如旁的姑娘白皙,也沒有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光潔細膩,現(xiàn)在, 又添了一道傷, 怕是更不好看了?!?/br> 薛珩倒是認真起來:“若不然, 回去了,我去讓人請了太醫(yī)來問問,可有祛除疤痕的靈藥。” “哪有如此的靈丹妙藥, 你還是不要多想了?!碧m庭反倒坐在床上, 兀自笑得歡快, 覺得他怎么這么天真,若是真能夠祛除舊傷,陛下定然早已賞給了他們這些功臣了。 薛珩替她攏了攏外衣:“到底是受我連累,否則,也不會這樣?!?/br> 蘭庭沐浴著秋日的暖陽,反而為他開解道:“你說這是受你之累,雖然我不這么想, 但是,日后你看見了,就會記得今時種種,對我念念不忘,就當做銘章罷?!?/br> 有的人,是一記掌摑斷了所有情分,有的人,縱你為他受累一劍,也只道值得銘記。 “你還記得的,在逃出涉瀾江之后嗎?” “記得,但是比不得你的清楚?!毖︾駵啘嗀模蠖嗍嵌际翘m庭在他的耳邊,喁喁私語的聲音,說的什么他已然記不清楚了,但那種感覺卻至今很清晰。 不是很灼熱的,而是溫的,如同被太陽照過的暖流,淌入了四肢百骸,復燃了七經(jīng)八脈。 “一直在下雨,我以為,會一輩子無邊無際的走下去,現(xiàn)在想想,從涉瀾江到得救的那段路并不長,” 她本該是討厭下雨的,尤其是無休無止的大雨,從骨子里冷進去,整個人都變得冰冰涼涼的,從頭到腳都寒氣透頂。 那些患難的記憶從這一刻,變成了將他們纏在一起的細密絲網(wǎng),再也不可分割的, “若非陛下后來查出了你的來歷,我恐怕永遠也不知道,你背負著那么沉重的一切,卻從來沒有和我講過一句?!?/br> 薛珩永遠只會讓她看到最美好的一面。 聽到這里,薛珩倏然抬眸:“我未曾對你講過,是因為我不想在你的心中,從小就是仇恨陰暗的姿態(tài),既然我決定養(yǎng)大你,就不能讓你同我一樣?!?/br> 薛珩在進入定王府后,甚至都不曾說出自己薛家人的身份,蘭庭稍微長大一點后,曾經(jīng)問過他的家人。 只希望在蘭庭的記憶中,至少他是她的溫暖,值得回憶并且銘記的。 “這是最后一次,我們不會再分離,我也不會讓你受傷了?!毖︾裎罩氖?,讓她裹著斗篷靠在自己的懷里。 他的小姑娘,怎么忍心她遭受任何的委屈。 翌日,最后進行了一遍清查,薛珩下令返程回到盛京,這些日子,他命人將整整兩座山,翻了個底朝天,差點連兔子洞都要給掀開了。 將姬淵留下的人一網(wǎng)打盡。 “他人呢?”蘭庭待上車之際,也不見薛珩人影,不知他做什么去了,他們這一路上趕回去,怕是沒有再說話的時間了。 她便自己去找,不遠處,薛珩不知在和下面人吩咐什么,她就悄悄走了過去,拍了他一眼。 見她來了,薛珩第一反應是擋在她眼前:“嗯,你怎么來了,快上車去,馬上就要啟程了?!?/br> 有意不想讓她看見似的,如此一來,蘭庭就定要看上一看了。 “大人,已經(jīng)弄好了,放在馬車先送回府去嗎?”并沒有什么眼力見的孫桑海,看見薛珩正在這里,帶著人直接將籠子抬了過來,被蘭庭看了個正著。 “天吶!”蘭庭看著木籠子里的兩只大雁,發(fā)出了匪夷所思的驚嘆,正縮在籠子里瑟瑟發(fā)抖,羽毛似乎被晨間的霧氣打濕了。 不用說,就是薛珩的杰作了。 她吃驚道:“你怎么搞來的?” “這可是秋狩的行宮,來都來了,自然不能錯過。”薛珩一臉的理所當然,擺手讓人將大雁抬下去。 什么就來都來了,蘭庭簡直無言以對,即使此地是狩獵之地,也是陛下的獵場。 薛珩有時候辦事,就是挺直接的。 蘭庭才登上了馬車,薛珩就追過來,撩開了車簾,與她低語叮嚀道:“屆時,陛下會召你進宮,若是問話,你如實回答便是了,其他的,一概應下,勿要露出任何異色。” 她們這樣的小姑娘,說了什么,還是瞞不過陛下的眼睛的。 況且,巴陵公主已經(jīng)回了宮,依照她的性子,哪怕是他們想要隱瞞什么,也是不成的。 “我又不是沒見過陛下,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自然是了解的,火澤你何必這么絮絮疊語,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碧m庭半擰過腰身,丹唇微微翹起,眉間帶著一點不解和調侃。 姬淵與薛珩師兄弟的關系,陛下便是知道了,也不會計較的,蘭庭主要是不明白,他在緊張什么,又或者覺得,她一定會遇到什么。 薛珩眉間刻意松懈下來,淡笑道:“我自然知道,囑咐也是白囑咐。” 只是,這人于你而言至關重要,哪怕沒有任何危險的小事,也要一遍一遍地叮囑到位了才好,若非是不可,恨不得親身代她了。 “我們回去,堂兄也一直想要見見你?!毖σ娴膽B(tài)度給了薛珩極大的鼓勵,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讓堂兄看一看他的小姑娘。 “這……等我養(yǎng)好了再去拜見吧?!碧m庭低下了眉彎,猶豫道,她現(xiàn)在去見薛益,算是怎么回事呢, 薛珩以為她是害怕薛益的排斥,笑意清淺道:“何必緊張,你只管將堂兄當成平素的親人即可,他對你……” “不,”蘭庭卻搖了搖頭否認,悵然地吐出一口氣,咬了咬唇說:“我知道,他會接受我的,更因如此,我才要越發(fā)敬重才是?!?/br> 火澤說,堂兄薛益對她的身份并無介懷,甚至是樂于看到他們在一起的。 “你不想回去?”薛珩見她連連推拒,略微沉聲。 “至少,不能這般去見人的?!彼咳惶痦樱嵵氐卣f:“我想,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可以去見他的身份。” 薛珩喉頭微哽,凝視著她,笑道:“放心,很快?!?/br> 自從傅家倒下,謝桓等人的罪狀板上釘釘后,對謝家人的管制,也松懈了下來。 在有限的時間里,謝疏安終于如愿以償,掌控了謝家。 他是連氏他們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即使謝疏霖再怎么努力成長,在家族衰敗如此迅猛的情況下,也不成氣候了。 在經(jīng)歷了相互的指責謾罵,以及很長很長的沉寂過后,他們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了。 秦懷齡雖然離開了一陣子,但是三法司將一切都處理好了。 謝桓他們這一批壓入大牢的人,是不得不死了,他們這些家里人,倒是可以免除一死,謝家的全部家產(chǎn)沒入充公,凡是卷上有名者,皆處以發(fā)賣為奴。 連家人到底是不可能放任連氏母子,真的被賣身為奴,為連氏母子贖了身,一般來說,旁人家是沒有這個機會的,因為都己身不凈。 蘭庭多日不曾歸返消息,謝明茵倒是也沒有多想,只道是長姐他們在行宮玩的忘了。 謝蘭庭受了重傷的消息,隨著巴陵公主返回盛京而傳了出去。 當然,主要是現(xiàn)在的盛京,可能也存在逆王余孽的消息,惹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動蕩,盛京城里的管制越發(fā)嚴格了一陣。 蘭庭受傷一事,則愈發(fā)佐證坐實了這個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謝疏霖想說什么,凝眉思忖,又閉上了嘴巴。 “你不該這么說?!边B氏偷偷哭了一通,她之前自覺恨透了蘭庭,再也不想見到她,可是聽見她的壞消息,又止不住的傷心。 謝明茵對此一無所知,若非是謝如意的到來,她恐怕等到蘭庭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 見到謝如意是在女學放課的午后。 “三meimei,許久不見了?!迸恿瞄_了帷帽,竟然是謝如意,她素面朝天,連胭脂也沒有上,不知是精神不濟,還是已經(jīng)用不得了。 “你怎么在這里?” 謝如意自從被揭露了身份,這女學自然是不會再來了,今日出現(xiàn)在這里,對她來說,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 謝如意輕聲道:“你就這么不想看見我?” 面對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謝明茵不假以辭色:“你有什么事,有話直說吧。” “我聽說,你那個好長姐受了重傷,可是有點懸了,怕是自顧不暇了?!敝x如意沒有了從前的光彩動人,轉而是目光里有些的畏縮與閃躲,肩背也不自覺地勾了下去,失去了再次挺直腰背的底氣,衣著樸素的叫人認不出來。 “你別以為兩句話就能挑撥離間,再說了,這種消息,你怎么會知道?!敝x明茵聽到長姐受傷,心理咯噔一下。 她整日沉浸在女學的課業(yè)中,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女學里的這些人,也沒有誰敢在她耳邊再說三道四。 “我有什么好騙你的,人盡皆知的事情,不過是好心來勸勸你而已?!?/br> 謝明茵抿緊了唇瓣,她如一只貓兒瞪圓了眼睛,詰聲道:“你在胡說。” “好歹你我也做了十五年的姊妹,謝蘭庭對你再好,你也不必六親不認罷。” “你要是自以為,能替他們討伐我和長姐,快死了這條心吧。”謝明茵面無表情地側身避開她。 謝如意的確是運氣好,她被從謝家除名,反倒因禍得福,除了被從謝家的老宅里驅趕出來,一下罪都沒怎么受。 連氏給了她不少貼補,生怕她受了委屈,謝如意也想得明白,母親對她不是當初那么純粹的憐愛,更多的是失去了謝蘭庭和謝明茵之后的惶恐。 失去她們的痛苦越大,連氏就越是抓緊了她。 她很多次都覺得,連氏盯著她的目光不對勁,嘴里說著希望她是她的親生女兒,似乎恨不得她脫掉這層皮,變成謝蘭庭她們能原諒她一樣。 “謝蘭庭嫁給了大都督,你算是什么,拖油瓶,跟著她身后賣好,也不見得有人看得起你。” 但到底還是念著十多年的母女之情,她想勸謝明茵回去,好好孝順伺候母親,她也就無愧了。 見謝明茵沒有反駁,她又鼓足聲氣道:“你只消回去,母親自然會彌補你的?!?/br> “怎么,你心軟了,當初不是你說,人人都對不住你的?”謝明茵審視著謝如意,譏誚道。 謝如意說的這些,她當然都懂。 長姐自然是待她好的,這些卻也擋不住旁人的眼光,但她天生對謝如意有敵意,管她有沒有道理,何須理會。 這一句一下就戳痛了謝如意的心,她頹然地垂下頭去,沮喪道:“我要走了,只是希望臨走之前,母親身邊,能有個人多陪陪她,你是母親的女兒,你回去她會高興的?!?/br> 謝如意會被遣送回她的原籍,是的,就是她生父趙晟風的原籍。 謝明茵一時好笑,心想她是哪里來的自信,還來勸她回到母親身邊去:“你知不知道,這話從你口中說出,就像是一個拙劣的騙子在騙人啊?!?/br> 謝如意見遲遲說不通她,就生了急意,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謝明茵,母親對我是偏袒了,可委屈的只是謝蘭庭,你不一樣也是金尊玉貴養(yǎng)大的,你哪有資格埋怨母親?” “你恐怕是不記得了,當初母親如何對待你,又是怎么對待我的?!敝x明茵 “謝明茵,你有沒有心,那個謝蘭庭人都要死了,你諂媚她也沒有什么用啊,即使她活著,也不再是謝家人了?!?/br> 謝如意眼眶驟然涌上一股溫熱:“你們心里沒有母親,我卻有!” “所以你就鳩占鵲巢,甚至不惜陷害她的親生女兒啊,算我和長姐投錯了胎,去做你的孝女吧!” 謝如意終于繃不住了,掩面蹲在地上,痛苦崩潰道:“算我求你了,回母親身邊吧,她已經(jīng)受到懲罰了,我也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再也不會打擾你們?!?/br> 謝明茵對謝家人,沒什么深厚的情分,這些兄弟姊妹去與留,都和她無關,她只是覺得麻煩,對,就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