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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最遺憾的就是沒看到那人的臉,以后就沒法認出來。不過已經記得了那人的武器,一把形狀奇怪的,刃口向上的武器,并不是斧子,而是另一種他即刻想不出來名字,但又的確見過的古代兵器。對方武力值很嚇人,但方征絕不會原諒,他是個眥睚必報的人。 方征的衣袍全都被扒掉了,但麻衣還在身邊,方征草草扯了些草葉擦自己腿間亂七八糟的液體,然后把麻披囫圇套上。那截兕角還放在自己耳邊,可是兕角上卻刻了個小小的形狀,像只拙劣簡筆畫的小雞崽,新鮮的刻痕是那人昨天留下來的。這又是什么意思,到此一游記號嗎? 方征笑過之后神情又凝重起來——兕角硬度擺在那里,這刻痕又如此精細,證明對方除了那把駭人的武器硬度超過兕角之外,還有其他同硬度的小巧精致的武器防身。 對方來自一個冶煉技術高超的文明。據方征所知的記載,古代的青銅文明始于殷商和古蜀?!渡胶=洝防镆灿秀~,叫做赤金。古人對各種銅的鑄造還是掌握得比較早。昨天印象中的大斧子,是亮金色的,古代的“青銅”其實并不是青色,在沒有被銅銹腐蝕前,都是亮燦燦的金色…… 那就是擁有著“赤金”(銅)冶煉術的東方大國的戰(zhàn)士嗎?他們是巴甸的敵人,來這里殺了一堆蛇。 方征忽然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暗罵自己之前怎么沒有想到。 他想起了考古方面,古蜀以前的古老名字:巴國。 績六她們依附的宗主國,叫做“巴甸”。 古蜀文明是崇拜巨蛇的,南方潮濕多森林,常有蟒蛇巨蚺,甚至《山海經》中就有一種夸張的巨蛇叫做“巴蛇”,能吞下小象,被記載為“巴蛇吞象”。 巴甸,或許就是巴國前身的方言稱謂。 方征又想起他以為沒有被記載過的巴甸國的首領名字:山叢。 按照這個方向去回憶,他竟然找到了和文獻相連的地方。 古蜀國有一位帝王叫做“蠶叢”。這和“山叢”一字之差,讀音也接近。很有可能是帝王譜系命名的規(guī)律,也可能是少數(shù)民族給首領起的某種尊號。 少數(shù)民族文獻遺失了很多,但是“蠶叢”首領名字被記載下來了。年代是殷商初期,因力抗夏桀、建立古蜀而聞名。那么在古蜀國的建立之前,同樣巨蛇崇拜的巴國,有一位名號和蠶叢接近的首領,是合情合理的事。 從夏到商,上下有五百多年的空白。如果巴甸真的是巴國的前身,這就將“古蜀”的文化源頭,足足提前了一千多年。只在神話中存在的巴國和巨蛇,終于以實際面貌,走到了方征面前。 方征想到黑夜里他機械背誦出的字眼,恍然跪坐在地,想到父親一輩子的研究,心中悲涼酸澀又欣慰。 方征凝望著這片蠻荒般的原樹林——遠處的死蛇尸體逐漸開始腐爛,林間隱隱綽綽的霧氣,回頭只望見山巒綿延。 他很討厭背文獻,簡單粗暴囫圇吞棗。此時此刻卻想起了一首小學時父親教自己背誦的詩句……在一切被打碎之前……他也曾期望著,好好學習,長大了成為和養(yǎng)父一樣的知識分子……最終卻遙不可及。 古蜀王“蠶叢”就在那句詩中。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 方征最后還是走出了那片森林,令他意外的是,他順著小溪邊唯一的路走了十來里,就回到了績六和藤茅她們的生產部落周圍。沒想到那蛇巢離那個生產部落如此接近。他遠遠看到了眼熟的石墻和木刺,奇怪的是,他離開的時候,柵欄門口有兩個女狩守衛(wèi),現(xiàn)在卻空蕩蕩的。 方征不知道藤茅那隊女狩有多少人從兕口逃生回來,他想回去補充一些食水和藥材,便順著入口往里走,愈走愈奇怪,整個部落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部落里這些女人住的都是石砌的房子,她們力氣有限,石塊也不可能打磨平整,所以上面有很多縫隙。方征繞道一個石砌房子的背后,耳朵貼在縫隙上聽,房子里是有人的?,F(xiàn)在大白天,她們?yōu)槭裁床怀鰜??她們不是有很多活要干,剝皮的、縫衣的、做飯的、砍柴的…… 方征疑惑地又轉了幾所石房子,他聽覺和嗅覺都靈敏得多了,都聽得到那些房子里有人的呼吸聲,但她們就是不出來。 方征正準備走到公社那邊看一看玄思長老怎樣,經過一所石房子門口時,忽然被打開的門里面伸出一雙手拽了進去。 方征其實在那開門聲之前就聽到了響動,他聽得出這是績六的聲音,就任由她把自己拉進了房中。 “你們?yōu)槭裁础?/br> “噓!”績六一臉慘白地對方征比了個“噓”手勢,拼命搖頭,她神情里帶著恐懼。 方征壓低了聲音,很小聲問:“藤茅她們回來了嗎?” 績六也把聲音壓得小小的,啜泣:“只有她和雪茅回來,其他人都死了?!?/br> “你們這在干嘛,怎么全都躲屋子里,大門也沒人看守……” 績六看似要哭了,這件事說出口似乎是極其艱難之事,好幾次都被她倒吸的恐懼冷氣打斷,最終哽咽道:“宗主國秋貢的犧牲祭,這回不是選出去,是它自己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