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父親。”那人扶著冰夷滑膩的觸須，神情輕蔑地朝下方那群仰起脖頸張望的人們瞥了一眼，“也是下面那個傻瓜的父親?！?/br>
    傻瓜自然指的是委羽王子了，他和他哥的父親，只能虞夷國君本人?？墒莻髀勚械挠菀膰置魇莻€老頭子，怎么忽然變得年輕，連他自己兒子都沒認出來？

    “真令人吃驚。”方征瞪大眼睛，“那些戰(zhàn)士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或以為你是大王子？”

    “都無所謂?！庇菀膰?，“非要在這種話題上浪費時間么？”

    方征滿心疑惑，挑眉道，“一個國家的君主曖昧不明、行事古怪，我可不認為這是小事。顯而易見會影響合作。你不說清楚，我們無法繼續(xù)對話?！?/br>
    虞夷國君深深嘆了口氣，凝視著方征：“華族首領，你現(xiàn)在很年輕、年富力強，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等你在這個位置上坐到很多年后。垂垂老矣，每天睡著了都擔心不能再醒來。你拿不起弓箭戈矛、跟臣屬講話久一點都會喘氣。你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疲憊和無力。可你的眼睛還能看，耳朵還能聽。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蠢蠢欲動，包括你那沒腦袋的傻瓜兒子。但國家的危機還在，這個時候你必須做出選擇，犧牲一些東西，如果能換取接下來幾十年統(tǒng)治的平穩(wěn)?！?/br>
    方征聽得一陣毛骨悚然，匪夷所思：“你殺了你大兒子？吃了什么藥物，假裝成他——？”

    又或者，這其實是必要手段。利用兒子健康又新鮮的身體，配合藥物或巫術，施展類似借尸還魂或者吸收生命力。既然幾千年來諸多國君都在研制長生不老的藥物，逆天改命必然有代價。利用親族的血或許也是其中的法門之一。

    “他沒什么可不滿的，”虞夷國君沙啞道，“他的命是我給的。他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從小到大都是我贈予的。而從此之后，在國君位置上的是‘他’的樣貌、發(fā)號施令的是‘他’的聲音，他那卑賤的母親也將獲得至高無上的照料和尊榮。百年后享受貢品和祭祀的也是‘他’的名字。難道還不夠？”

    方征忽然覺得，虞夷國君平淡的表情，比那些兇猛的野獸，更像是張著食人利牙的啖血妖魔。

    血脈，血親，血骨，血rou，最親密的關系成為最冷酷的工具，神話里厲神窮桑的兒子少昊是東夷先祖，五色玄鳥是他的圖騰。預言告知窮桑會被自己兒子殺掉，于是他吃掉了兒子。虞夷幾百年來的古老秩序和高貴血脈，布滿父子相殘的白骨。

    “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能下手，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愿意和這樣的人合作?！狈秸鲪盒挠隆?/br>
    “你以為我很想與你合作嗎？華族首領，我們別無選擇?！?/br>
    方征忍不住道：“別說得那么一廂情愿。”

    “虞夷的四岳五水、六塞七藪，還有北邊的冰玄澤，共有十七個軍團駐守。短短一日之內(nèi)，半數(shù)以上的軍團遭到不明襲擊，損”虞夷國君陰沉著臉不說具體傷亡數(shù)字，道：“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人’能做到。是他……他來報復了。你知道他是誰，你也知道他變成了什么。他從首銅山出來的那一天，就毀了很多地方。”

    方征沉默半響，道：“可是我們?nèi)A族，并沒有受到襲擊?！?/br>
    “因為你們有龍。這就是我今天親自站在這里懇求你的原因?！?/br>
    方征故意冷酷道：“我為何要幫你？等你們互相殘殺得差不多了，我再去坐收漁翁之利不好么？我可不記得你們虞夷對我們做過什么好事?！?/br>
    虞夷國君壓低聲音，愈發(fā)急促道，“我調(diào)查過，他在成為那種東西之前，被華族搭救過。你和他應該很熟——他現(xiàn)在看上去沒有對你們動手?？墒欠俏易孱?，其心必異。如果我們不聯(lián)手抗敵，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就晚了。”

    方征怒道：“如果一開始不是你費盡心思想弄死他，他到現(xiàn)在都還是你們虞夷的殺將——你若是真的為了大局，干脆利落把他殺了也罷?？赡闼叫淖魉?，弄什么遠古大刑鎖鏈日日夜夜折磨他。你本來是想拿他的血來做些亂七八糟的事吧？才會發(fā)生后來一系列的事情。你活該，自作自受！”

    虞夷國君面無表情任方征噴到他臉上的唾沫星子被風吹干，“隨你怎么想，我不得不說，華族首領，我高看了你。你如果不跨過你內(nèi)心喜惡的那一步。就無法成為真正的君王。我們必須合作才能除掉連子鋒。若你這種覺悟都沒有，那華族也只是無數(shù)曇花般轉瞬即逝的小部落，走不遠?！?/br>
    “有龍的是我們，不是你。”方征憤怒道，“你沒資格跟我擺譜?！?/br>
    虞夷國君道：“我不是空手來跟你合作的。你知道怎么殺他嗎？怎么殺掉一個刀槍不入的怪物？我猜你不知道。祖姜白塔也不知道。從前的姚虞帝、登北氏也都不知道。一代代國君們用血和墓去封印那些怪物，可它們還是無法徹底死掉?！?/br>
    “難道你知道？”方征呼吸急促。

    虞夷國君直勾勾望著方征，半響吐出兩個字：“弓箭?！?/br>
    “弓箭？”方征疑道：“說清楚點。后羿那么會射箭，都沒能弄死這些東西?！?/br>
    “羿君雖然是箭神，但他并非最早造出弓箭的人，你知道弓箭是誰造的嗎？”

    這個方征倒是不陌生，神話里記載弓箭是少昊和他的兒臣“揮”發(fā)明的，這使得黃帝在戰(zhàn)爭中大大提高了戰(zhàn)力。但最開始就是用一些比較軟的樹枝來彈出石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