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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來又一天,太康王子回來的時候陰沉得可怕,大發(fā)脾氣,砸了所有東西,把我們每個人都打了一頓。那是他唯一一天沒去和那人比試,整晚上我就聽他念,‘為什么是你’?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到底是誰,過了幾日才終于弄清楚,太康王子每日投緣比試的對象,竟然是死敵虞夷的禪讓繼位人:摯昊。 “太康王子從出生起,就繼承著啟君國主的理想,要踏平虞夷,收復這半邊國土。想必對面也是一樣的念頭?!?/br> “太危險了。那個時候我們都勸太康王子,再也不能去和那人見面了。我聽到他夜里在偷偷哽咽。再怎么膽大包天唯恐天下不亂,也就十六歲。不能算孩子,但也遠不到很成熟從容面對這些事的時候?!?/br> “又過了幾日,太康王子忍不住又跑出去了。不過這次他沒有甩掉我們。走得很慢,步履非常沉重。我們也得以遠遠看到虞夷的準繼承人。我就是在那時候聽到馬尾彈撥松木聲的。摯昊非常年輕英俊,看上去甚至比太康王子更瘦削一點,但更高挑幾分。他們在月夜的松崗下碰面,分站在一條小溪的兩側。小溪一躍就能跨過,可他們一直隔溪而望,仿佛那里有一面無形屏障?!?/br>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摯昊的聲音,他對太康王子說,‘我想求證一些事。一些恐怖的事情。那會使得我們的敵人變?yōu)橐恢隆5谑足~山中,很危險,我不知道該不該邀你與我同去。’” “太康王子則冷冷應道:‘我也知道一些恐怖的事,昆侖山中有的,首銅山中也有嗎?不過,你敢讓我去么?整個虞夷有人敢讓我進你們最機密重地的首銅山?’” “‘我敢?!瘬搓荒菢诱f?!眽勐橥烷L閉上雙眼,幽幽道,“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聽到他的聲音?!?/br> 可不是最后一次么。方征心想,如今在虞夷國君位置上的,是伯益帝君的兒子啊,一只心機深重的老狐貍。至于這位被精心培育過的優(yōu)秀禪位繼承人摯昊,肯定死了吧?死在首銅山的某個山旮旯里?伯益帝君也放棄了禪讓制,想必對他是不小的打擊。 太康王子和摯昊一起去了首銅山,看到了什么?經歷了什么?太康王子就變成了那種瘋子。影響輻射之遠,直到十年后的死尸砌墻。其中又有什么恐怖的原因呢?方征不知道,他腦中忽然毫無征兆冒出了第四片白霧,沒有任何畫面,也并非這時代的圖景細節(jié),甚至不像是交代他要從什么角度下手,只有一句方征小時候背過的詩句。 ——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第158章 “所以,摯昊和太康看到了什么?和后來這城中死那么多人,有什么關系?”方征繼續(xù)問著。他聲音依然有些虛弱。在別人尤其是索蘭眼里,還有些難過——方征中了耕尸毒,過一段時日就要死了。得趕緊把情況弄清楚,在期限之前把他帶回陽綸,讓國君有機會審問。至于欠方征一個人情怎么報?還不了了,沒有辦法。她必將遺憾終身。 壽麻搖頭道:“我沒能跟去首銅山深處。太康王子和摯昊兩人單獨進去的。我們只能守在外面接應他們。大約過了十幾日。太康王子終于回來了。他全身都是可怕的傷口,幾乎沒氣了。和他同行摯昊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發(fā)生了什么。他一概不告訴我們。從那天起太康王子就變了個人。他變得易怒、多疑、陰晴不定、深沉又恐怖。我從小就是他的侍從,竟也看不懂他在想什么?!?/br> “虞夷死了禪讓人選,才變成血緣繼承制?!狈秸飨氲接菀哪侵徊幌в脙鹤永m(xù)命的老狐貍,在他年輕時,眼睜睜看著父親伯益帝君培養(yǎng)摯昊,要把帝位拱手交給外人,很不甘心吧,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心志。 方征又想,陶唐帝把帝位傳給姚虞帝的時候,他自己的長子丹朱也聯(lián)合三苗曾經反叛,被姚虞帝鎮(zhèn)壓下去。禪讓制得以穩(wěn)固。后來姚虞帝沒有兒子,只有燭光宵明兩個女兒,跟著登北氏回了祖姜,自立為女帝。雖然沒有破壞虞朝的禪讓制,但已經有代際不穩(wěn)定的因素存在。到了三代無法維持禪讓,因為啟君足夠與伯益分庭抗禮。禪讓制的本源一是后代死亡率高,無法綿延數(shù)量足夠多的帝嗣,選擇面很窄。二是上古時代資源有限,如果天資不夠強,很難靠資源砸得有出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交給直系后代,很快部族就容易衰落。于是交給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的優(yōu)秀人才,維持社會穩(wěn)定??扇绻催^來,在已經確定禪讓制的情況下,偏偏直系后代出息了。比如夏啟,情況就會很尷尬。 這種尷尬在第四代繼續(xù)延續(xù),伯益想維持禪讓制,花精力培養(yǎng)了摯昊——其實“培養(yǎng)”二字就已經和最原始的禪讓制不符?!白尅笔前褭嗔桓督o實際已經有民望的統(tǒng)治者。摯昊卻太年輕了,盡管優(yōu)秀,未來準王者之才。但事實上卻只相當于伯益“養(yǎng)子”般的角色。當然,姚重華在繼位前,也當過陶唐帝的女婿,但那也是在他自己有了一方聲望后。如果摯昊活著,也勢必會跟伯益帝君的長子有一場徹底的爭權,無論他是像姚虞帝那樣成功鎮(zhèn)壓,還是不敵失敗,繼承人矛盾并不會因為伯益帝君堅持禪讓就消亡?!皠荨钡拇嬖谑强陀^的,老去的國君無能為力。不過摯昊年紀輕輕就死去,甚至沒長到爭權的這一天。國君之位落入伯益長子手中是鐵板釘釘之事。自此,禪讓制度在四境之內徹底消失,“家天下”的血緣繼承制度全面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