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還有什么吩咐，慢慢說，屬下們都在呢?！?/br>
    “恐怕我也走不出這道門了，”他絕望地看了一眼門口，多么希望溫庭云能從拐角出來，讓他再看上一眼，可那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秦箏突兀地笑了一下，“秘不發(fā)喪，等到所有門派公告天下，掌門人選是我安排的那樣，等……等皇帝有了定奪，處置了南疆邊患，褒獎了武林同道后，再……再說我因病……咳……教主之位，傳給溫庭云。本來……就是他的?！?/br>
    “他不會讓你就這么死的，”蘇耽忍不住告訴他，可發(fā)現(xiàn)秦箏雙眼失焦，嘴里喃喃念著，好似已經(jīng)失去了五感，“教主，教主！秦箏……秦箏你聽得見么？”

    “箏兒……”劉虞撲到床前，凄厲地喊了他一聲。

    可他聽不見了，也看不見了。

    眼前漆黑一片，只知道有人在晃自己的手，剛才盯著那道空蕩蕩的木門就已經(jīng)是此生最后印入眼簾的光景。

    好可惜，我家子卿那么好看，再看不見了。秦箏心里暗暗傷懷了一下，又慶幸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撒手人寰，沒有讓溫庭云親眼看見，或許還能少些傷痛吧……

    “還沒有給他做魚呢……”

    說好的臊子面，清蒸鱸魚，紅燒鹿筋，說好的每天一個花樣，親手為他下廚，做不到了。

    “告訴子卿……帶壺酒來看看我就好……”

    未來是個什么模樣，秦箏自遇到他，才稍微把晦暗的過往撕開，擠出一點空隙，小心翼翼地勾勒了一個又帶花香又有酒香的未來，在微風(fēng)略過的馬背上，在繽紛飄零的亭臺水榭里，或是名山大川的波瀾壯闊中，或是農(nóng)耕田園鳥鳴蟲啼的安穩(wěn)恬靜……

    兩個人，一張床，走過四時，共享三餐，是他壓抑了無數(shù)次又無數(shù)次翻上心頭的希望。

    想和這個人策馬揚帆看盡天涯盛景，也想和這個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粗茶淡飯，做什么都好，只要是這個人。

    也只能揣在心底想一想了，秦箏從來沒像當(dāng)下這么喪氣過，希望都是拿來破滅的，他就不該瞎想，不該心念一動，給了溫庭云那些他根本做不到的承諾。

    甚至連想再看他一眼，都成了一個奢望。

    “他是個好孩子，更會是個好教主，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值得你們……值得所有人去追隨。傅嚴(yán)，蘇耽啊……替我照顧好他?！?/br>
    “教主??！”

    “箏兒！”

    “我等不到他了……”

    秦箏嘆了一口氣，緩緩合上眼，周遭安靜得可怕，原來世間再吵鬧，人都是這么靜悄悄地走的。

    來到世間時伴隨著啼哭，吵吵鬧鬧拉開了一生的序幕，落幕的時候，只剩下人走茶涼的慘淡和孤寂了。

    ……

    ……

    ……

    他看見了很多人。

    衛(wèi)冰清在校場練劍，陽光灑下來，他挽起的袖口下曬得黝黑的皮膚閃著光，朝秦箏招了招手，“箏兒過來，今天開始教你廣寒劍法，可要好好學(xué)啊?！?/br>
    年輕的師父帶著一臉慈愛的笑意，期待著望著自己，秦箏身體里好像被什么穿了過去，只見一個毛頭小子從身上分離開，沖衛(wèi)冰清跑過去，“來啦！師父竟答應(yīng)了！箏兒會爭氣的！”

    “哎！”衛(wèi)冰清揉著身高只到他肚臍的小毛孩，寵溺地笑著，“你那么乖，當(dāng)然頭一個教你，過來瞧好了，這是第一式——”

    “第一式……鴻蒙初開?！鼻毓~站在遠(yuǎn)處，喃喃念了出來，“師父……”

    “師兄！別躲了！佛山張家的千金在大堂鬧上了，非要見你！”宿涵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了起來，秦箏忽一轉(zhuǎn)身，見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的師弟和師妹朝他跑過來。

    衛(wèi)雪晴嘟著嘴，老大不情愿，“張茵茵是個出了名兒的美人，師兄這一去，怕是真要給咱們找個嫂子回來，以后就待咱們不好了！”

    “不會不會，師兄待咱倆一輩子都好，走吧，先去見了人再說！”

    宿涵和衛(wèi)雪晴一人扯著一只胳膊，將一個尚且年少的秦箏從他身體里給扯走了。

    三個形影不離的少年人，留給秦箏的背影，美好得刺痛著他的眼睛。

    “師兄……待你們不好，抱歉?！?/br>
    秦箏不知道還會看見誰，低著頭漫無目的地走，周圍的光黯淡下去，漸漸陷入了黑暗，而后又起，換了無數(shù)的場景，見到了無數(shù)他牽掛的故人。

    他身體里有許許多多自己的魂魄，不同階段不同年齡的秦箏，在閃過去的一個個畫面里，被人扯得四分五裂。

    宿涵和衛(wèi)雪晴抓走了貼心的大師兄，衛(wèi)冰清扣下了認(rèn)真學(xué)劍的乖徒兒，劉堇梔在房里納鞋底，那個最會撒嬌的秦箏自覺賴在了她膝上不走。

    回到最初，他們還是舊時模樣，秦箏還是秦箏，該多好呢？

    “哥哥……”

    山口的陰風(fēng)刮散了黑暗，秦箏全身一抖，低頭看見蘇子卿趴在地上，伸著一只小手使勁兒抓著他的褲腿。小孩臉上掛著淚痕，雙手沾滿了泥土，秦箏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正是當(dāng)時把蘇嶠倉促下葬的那個山洞口。

    “哥哥你要去哪里，別走……”

    蘇子卿略有些稚嫩的哭腔，把秦箏的心一下子喊軟了，他趕緊蹲下，將人抱到自己懷里，“不走不走，我哪也不去?！?/br>
    他抬起孩子的臉，小心翼翼地把淚痕擦了，揉揉他的頭笑著說：“你別怕，哥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