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都沒有說話，大妮皺著眉頭看著落英身上的粉色碎花新棉襖，斜跨著帶紅五星的軍綠色帆布書包，這幾年買什么都要票了以后，自己兩年沒添新衣服了，小六更是穿大弟他們的舊衣服，都十來年的衣服了，用力洗洗就會破，現(xiàn)在打了好多補(bǔ)丁了。

    這個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meimei居然穿的新衣服，還有那白嫩的小臉，一點也不像是農(nóng)村人。尤其那水靈靈的大眼睛，比她的好看多了，大妮心里翻騰著嫉妒羨慕。

    落英看到上鋪有2床被子是葉勝利昨天從村上搬過來的，知道自己要在上鋪睡，脫了鞋麻利地爬上去鋪床。

    以前屋里就她一個人，房間雖小，但也夠用的，現(xiàn)在落英的兩個大包一進(jìn)來，空間立馬顯得逼仄了。

    大妮皺著眉頭走出去，路過大包的時候還用腳踢了下：“煩死了?！痹谵r(nóng)村不好嗎，干嘛要回來。

    落英鋪好床后，從上鋪下來，毫不在意的把大包往邊上挪了挪，這沒有相處過的姐妹關(guān)系連塑料都談不上，她也犯不著生氣。她一個人住慣了，有個不熟悉的人回來跟她擠，不高興是正常的。

    “還不過來做飯，當(dāng)自己是小姐哪！”大妮在見五妮還在屋里，喊她出來干活。

    三個弟弟什么都不干，她不會有怨言，因為弟弟們是男的，她是長姐，多做些是應(yīng)該的，但這個鄉(xiāng)下回來的meimei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落英這輩子還沒正兒八經(jīng)的做過飯，她平時會幫忙張麗華擇菜洗菜，也會去地里幫忙，但張麗華不允許她炒菜，說是怕她一頭栽進(jìn)大鍋里。

    見落英出了門，大妮指著墻角的2個鐵皮水桶指使她道：“去東邊打水去，”

    落英看看自己的身板，尋思著2桶水肯定拎不動，于是只拿了一個水桶出去。

    出了門往東邊走，那邊有一排七八個水龍頭，水龍頭下是一排水泥做的水池，有一人高，幾個婦女正站那洗菜、洗衣。

    “好俊的丫頭，你誰家的??！”一位長得圓乎乎的婦女見這來了個生人，趕忙打聽她。

    “我爹叫葉勝利?！彼阉胺潘乩锏乃堫^下，打開龍頭讓它流。

    “葉勝利家還有個閨女？”圓臉女人問旁邊一位高顴骨的婦女。

    “好像是一直放在農(nóng)村葉勝利他娘那?！?/br>
    “真不像農(nóng)村出來的。”圓臉和顴骨臉的女人上下打量著落英。

    忽略掉這2人的目光，估摸著半桶就差不多了，她關(guān)上龍頭，結(jié)果沒拎得下來，就算是半桶的水，要從高處往低處拿，需要的臂力和拎水也不同。

    “大姨，能不能幫我把桶拎下來，我拎不動！”她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勢，笑著向旁邊的女人求助。

    “好，下回讓你大姐來拎，你這么點個子，能干嘛？”圓臉女人利索地拎了水桶下來。

    “謝謝阿姨！”

    她這個力氣實在不大，哪怕半桶水也拎得磕磕絆絆，盡管她很注意了，到家后還是灑了一些水花到了褲腿上。還好不是木頭的水桶，不然恐怕半桶水都拎不回來。

    她一直沒練大般若神功，是她從沒有在這么小的年紀(jì)練過，這世打算十歲后在練。

    不過要不要吃大力丸？如果自己要開始做家事了，沒有力氣會很累吧。

    她把水放院子里后，趕忙回屋換褲子，大妮看了看她新?lián)Q的褲子，垂下眼皮繼續(xù)炒著菜。

    中午王紅芬坐著葉勝利自行車回了家，她瞅了瞅2人，爹娘有些喊不出口，實在是太陌生了。

    “不會喊人嗎？”王紅芬見到這個五妮啞巴似的，氣不打一處來，被鄉(xiāng)下婆婆養(yǎng)得連規(guī)矩都不懂了。

    “爹，娘，”好女不吃眼前虧，為了不惹來麻煩，喊就喊吧。這會大部分人家還是喊得爹娘，只有個別洋氣的人家會喊爸媽。

    王紅芬眼睛瞪了下五妮，對著大妮說道“喊你弟回家了?！?/br>
    大妮到了大門口，氣沉丹田后大吼一聲：“大虎回家吃飯了，二虎回家吃飯了?！?/br>
    可能是被這震耳的獅吼嚇醒了，屋里的小六也就是四虎醒了，在屋里床上哼哼唧唧的。

    “大妮，小六醒了?！?/br>
    大鍋里的蒸架上，溫著1個大白菜燒豆腐，還有一碗蛋羹，她從鍋里端出還熱的菜，指揮著大妮去看小六。

    大妮一驚，小六醒了要是不立馬把尿，他就能尿床上去，這大冷天洗床單會凍死人。

    跑進(jìn)門一看，小六正撅著屁股從從床上下來，他知道不能在床上尿，下了床還沒來得及，已經(jīng)尿了下來，褲子也濕了。

    大妮氣得拍了2下他rou乎乎的屁股：“讓你尿尿不喊人！”這大冬天的洗褲子太難干了，也就小六有3個哥哥，以前家里條件還算好，他才有褲子穿：“你以為你五姐啊，人家可是有兩包衣服的?！?/br>
    落英端著飯鍋進(jìn)了門，就當(dāng)沒聽見她說的話，照舊擺著碗筷。

    大妮給小六換了條略大的一條棉褲，褲腳挽了兩道，抱著他坐到桌旁。

    小六見家里多了個不認(rèn)識的jiejie，朝她齜牙一笑，目光就被桌上的飯菜勾過去了，張著手要吃。

    “趕緊吃吧，不等那三個了?！比~勝利率先吃了起來。

    沒2分鐘，三個虎烏拉拉跑進(jìn)來了，往桌旁一屁股坐下去。

    大虎見桌邊多了個人，主動打招呼：“五妮回來了啊。”

    她乖乖的喊了3個哥哥，3個虎各自裝了飯埋頭大吃起來，含糊著應(yīng)了聲。

    她吃著沒滋味的白菜燒豆腐，桌上的一碗蛋羹被王紅芬舀了三勺給小六，然后三個虎和葉勝利各一勺，自己一勺，就光了。

    大妮咬咬嘴唇?jīng)]吭聲，夾了一筷子白菜進(jìn)碗里。其他人包括葉勝利都對這種分法沒有任何異議。

    落英自然不會饞這個蛋羹，只是想著這樣區(qū)別對待好嗎？

    不想頭一個吃完，她放慢速度慢慢吃著。

    吃完飯3個虎放下碗筷又出去瘋玩去了，葉勝利和王紅芬兩人回臥室休息，大妮抱著小六，不讓他進(jìn)屋吵那兩人，見落英放下碗，輕聲指使落英干活：“五妮去刷碗。”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用洗菜的盆把幾個碗放好，端去了水龍頭那，沒多大的油水，用抹布洗干凈后，回來順便擦了桌子。

    這下應(yīng)該沒什么事做了吧，沒想到大妮把小六往她懷里一塞：“你帶著小六?！?/br>
    讓她做點家務(wù)沒關(guān)系，但她不喜歡什么都聽大妮安排，學(xué)著大妮把小六往她懷里塞了回去：“我不?！?/br>
    小六像個皮球，被兩人推來推去，終于哇的聲哭了起來。

    屋里在午睡的王紅芬瞇著眼推了推葉勝利，葉勝利對著屋外吼道：“大妮，帶你弟弟出去玩會?！?/br>
    大妮氣狠狠地抱起小六，順便剜了她一眼。

    落英才不怕她個16歲的小姑娘，大不了她不上學(xué)回村上嘛。

    本來張麗華還嘀咕了句不想讓她回城里上學(xué)，女孩子學(xué)會家務(wù)以后找個能干的男人就好了。

    沒幾天春季開學(xué)了，本來葉勝利說是秋季開學(xué)后去上一年級的，被落英嚴(yán)詞拒絕了，說自己在家跟著爺爺學(xué)了字了，一年級能跟得上。

    最后以8虛歲的年紀(jì)插班去上了小學(xué)一年級，看著一個班上有比她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有拖著2條黃鼻涕的。

    她內(nèi)心是崩潰的，不喜歡這些小孩子，也不想學(xué)這些簡單的字，好想回村上，但這個是不可能的，她戶口在這邊，要想上學(xué)就只能在這里。

    每個月張麗華有3個兒子的孝敬，農(nóng)村沒大的開銷，自己還種了點自留地。

    加上小叔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營長了，工資據(jù)張麗華說一個月有98塊，當(dāng)時張麗華說到這兒的時候，口氣是驕傲得意的，前幾年開始每個月會寄15塊錢給她，可以說老兩口的日子是一天天好過起來。

    連帶落英在村上都沒受什么罪，輕松愜意的活到了8歲，老話說，人一輩子，享福和受罪都有定數(shù)的，是不是自己在村上享的福太多，把福氣享完了，現(xiàn)在要來城里受罪了啊。

    慢慢的她在這個家里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王紅芬下班后只洗自己和葉勝利的衣服。

    大妮負(fù)責(zé)洗4個虎和自己的衣服。

    現(xiàn)在多了個落英，大妮自然想把洗衣服的燙手山芋甩給落英，落英當(dāng)然也不愿意，第一她才8歲，第二洗衣服也沒有熱水，冬天實在太冷了。

    拉鋸戰(zhàn)了一翻后，兩人達(dá)成協(xié)議，落英只洗一個虎的衣服，大妮洗三個虎的。

    兩人表面上和諧相處起來。

    三個虎天天放學(xué)后瘋玩到飯點才回家。

    而葉勝利吃完飯就回臥室去了，王紅芬稍微好點，會帶著小六回臥室睡覺。

    落英覺得這對夫妻真是奇葩，孩子好像給口飯吃就行，也不用心教養(yǎng)。

    不過這些也不是她的孩子，她不想多cao這個心，只要自己能念到初中畢業(yè)就可以了，到時候自己想辦法找個工作，從家里搬出來。

    6月初的一天，下班回家路上，王紅芬透露了個消息給葉勝利：“勝利，今天開會你不在，我們郵局要辦食堂了，雙職工的子女可以去食堂工作，我們家大妮和大虎兩人只能去一個。”

    大妮16小學(xué)畢業(yè)，大虎雖然才15但今年夏天中學(xué)就畢業(yè)了：“讓大虎去吧。以后有合適的工作再給大妮。”

    葉勝利思慮再三，還是給了大虎，大妮眼看就要說人家了，以后結(jié)婚了工作也就是別人家的了，大虎就不一樣了，工作了工資還是家里的。

    郵局很快整理出一個大倉庫做食堂，上面通知雙職工帶孩子去報名上班：“大虎明天跟我去郵局！”葉勝利在飯桌上嘴里嚼著菜通知他。

    大虎抬起頭迷茫著看著葉勝利：“干嘛啊爹?！?/br>
    “廠里要辦食堂，優(yōu)先收取雙職工的孩子?！?/br>
    大虎子楞了下，反應(yīng)過來后咧開嘴，太好了，他有工作了，以后有錢買汽水看電影了！

    而大妮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想開口質(zhì)問，明明她比大虎子大，食堂的工作也更適合她，為什么工作不給她。

    她看著王紅芬，眼里淚光閃爍。

    王紅芬嘆氣一聲，放下筷子：“大妮，你再幫我?guī)?年小六好嗎？”

    “可是小六現(xiàn)在就能去上幼兒園了！”她喃喃反駁道，難道就為了讓自己多干活嗎，不，她要爭取這個工作：“娘，讓我去食堂吧?！彼乐灰锿饬耍鶗犕跫t芬的。

    “我下班會做家務(wù)的，工資錢我都給你們！再說你還有五妮啊，五妮已經(jīng)8歲了，可以做很多活了，娘！讓我去吧，”她禍水東引，試圖把落英拉下水。

    落英……

    關(guān)我什么事！

    “還有大虎可以上高中，高中生去了廠里，工資可比初中生要高一級的啊?！彼焯烊ス菜啬窍此?，見天的聽那些女人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早早的就明白了，如果要想過得好，自己娘家兄弟要給她撐腰，還要有個工作，這樣找得丈夫條件也會好。她自然是想過別人口中的好日子的。

    現(xiàn)在有工作的機(jī)會，她像溺水的人遇見塊木板，想死死地抓住這個機(jī)會。

    葉勝利微微低下頭，右手拇指不自覺地摸著左手背，他在郵局就只能送信，那些高中生就可以坐柜臺里收錢，他被大妮說得動搖了。

    王紅芬看看個子長得高高的五妮，8虛歲了，做些家務(wù)確實能做了，而大虎還沒畢業(yè)，現(xiàn)在就去食堂上班的話，確實會浪費初中畢業(yè)的文憑。

    大虎子也在想，食堂的工作就是做飯，其實自己沒什么興趣，他寧愿像他爹似的風(fēng)吹雨打的去送信：“這個工作給大姐吧！”

    大妮眼含著淚不可思議地看著大虎，沒想到大虎會這樣說。

    王紅芬看看這2個孩子，用手拍了2下葉勝利，葉勝利知道王紅芬是同意了：“大妮，你去也可以，如果大虎一直沒工作，你只能干到結(jié)婚前。”

    大妮知道爹的意思，就是怕大虎沒工作，她又把工作帶去丈夫家，這個她理解，工作肯定還是家里的：“嗯，我明白，要是結(jié)婚時大虎沒工作，我就把工作還給大虎。”她喜不自禁的頻頻點頭，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她現(xiàn)在是有工作的人了。

    大妮如愿去去食堂上班后，家里的鐵鍋等鐵器被人搜去煉鋼了。

    全國推行大鍋飯，他們家的糧食關(guān)系也轉(zhuǎn)去了食堂，每天大虎帶著弟妹浩浩蕩蕩地去郵局食堂吃飯，再浩浩蕩蕩地回來。

    大虎他們最開心，畢竟食堂能吃飽，至于味道，反正家里的大妮炒菜的味道也不好，還不如在食堂能吃到飽。

    和食堂混熟了之后，有時候就2個人去打飯帶回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