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那么多人的犧牲……我們的犧牲，對你來說都一錢不值嗎？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你自己不覺得矛盾嗎？你腹中的那個孩子就是即將殺死你的兇手，然而你卻絞盡腦汁，用盡一切辦法，想要讓它活下來？”

    凌衍之古怪地看著他，秀氣的眉毛緊緊地蹙成一團。虞漣身上掩藏不住的惡意令他想要逃跑，可又有一種強烈的剖白的愿望，令他的雙腳牢牢地釘在原地。

    “是，我要死了，我私心想讓這個孩子活下去，是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嗎？虞漣，你為什么這么害怕一個孩子，甚至不惜把還沒有意識的它形容成殺手？沒錯，我是OMEGA，我想要逃出現(xiàn)有的婚姻，我反對這樣的制度，和我哪怕又愛上了什么人、改變了生育的意愿、甚至想要給他傳宗接代之間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嗎？我為什么只能選一邊，而你又為什么如此排斥另一邊，恨不得劃出一道分明的界限？如果我們在反抗的過程中愛上了什么人、愿意為他生下孩子，我們的故事就不再高尚、不再完美了嗎？還是說，你也在潛意識里真的以為自己是某種‘教主’，一旦做出了違反教義、不那么偉光正的事，就會玷污你的‘神性’，你的所有高呼著為了OMEGA反抗的大旗就會轟然倒塌，變得像是一場拙劣的愛情游戲？你今天之所以回到這里，難道不正是因為這種極端已經(jīng)讓你無路可走了嗎？”

    虞漣的臉色倏然一陣發(fā)白，凌衍之的話語中有什么尖銳地刺中了他，令他驟然抬高聲調(diào)：“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沒有經(jīng)歷過我經(jīng)歷的一切……你為OMEGA做過什么？你如今坐在數(shù)千萬OMEGA代表的位置上，可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善于鉆營、自私自利的人罷了！我們在反抗ABO定級法實施抗議被鎮(zhèn)壓的時候，我們在邊境被隨意買賣的時候，我們倒在逃亡路上的時候，我們輾轉(zhuǎn)于黑醫(yī)、嫖客、人販和獵戶手中時，你在哪里cao持著你的大道理和你的愛情？你恐懼孩子的時候，寧愿從樓上跳下也要擺脫它；你需要孩子的時候，又寧愿裹挾整個群體為你個人的愿望背書！你有什么資格來跟我談?wù)摌O端？你的所作所為，才是極端的利己！”

    虞漣從回聲中聽見自己出離憤怒的聲音，從感應(yīng)門的玻璃鏡面里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他很少如此失態(tài)，這時候居然對自己發(fā)火時的模樣感到一股陌生：他以為自己早已把所有的火氣在當初和金鱗子那場曠日持久的對抗中消耗殆盡了。

    凌衍之防備地退開幾步，兩人中間隔著旋轉(zhuǎn)的全息投影屏，上面顯示著虞漣先前調(diào)出來資料，呈現(xiàn)出被所有OMEGA們、以及媒體剛剛接收到的信息。凌衍之踏入投影的范圍里，浮在空中的文字就像嵌進他身體里，再借著他的眼耳口鼻生長出來。

    [……因為ABO定級制度決定的AO匹配生殖的特殊性，以及男性O(shè)MEGA的非自然孕育過程，致使HMLV1病毒遺傳在其女性繼承人身上呈現(xiàn)X連鎖顯性遺傳，即男性基因供給方只能將迭代致病基因傳給其女性后代……與此同時，OMEGA受人工藥劑調(diào)節(jié)的激素水平變動影響極大，干擾了致病基因表達的轉(zhuǎn)錄過程，致使合胞體蛋白DNA斷裂，形成了由4到7個53BP1蛋白亞結(jié)構(gòu)組成的環(huán)形結(jié)構(gòu)，引導胎盤細胞與來自母體的zigong細胞融合，在細胞基因組融合的遺傳過程中形成特異性表達……我們將其稱為HMLV11結(jié)構(gòu)，是導致即使無菌環(huán)境中女性遺傳者發(fā)病風險的主要原因……]

    [……而人造HMLV2由于其致弱性特征，通過突變PCR方法改造目的基因，在弗林酶切位點進行**；但是甲基化并不成功，因此也呈現(xiàn)染色質(zhì)結(jié)構(gòu)不穩(wěn)定性。然而其與HMLV11結(jié)構(gòu)產(chǎn)生拮抗后，DSB位點附近形成有序的拓撲結(jié)構(gòu)，能保護DNA免受其他不受控制的酶的攻擊，同時提高DSB位點的抗切割因子shieldin的濃度，穩(wěn)定DNA斷裂位點的三維染色質(zhì)拓撲結(jié)構(gòu)，最終修復HMLV1造成的DNA雙鏈斷裂損傷……]

    凌衍之的臉色難看至極，在字符熒光的映照下顯得尤為慘白，但他仍然堅持著毫不退讓：“隨便你怎么說、是不是利己都好……科學的事實就擺在眼前，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即便今天不是我，還會有別人發(fā)現(xiàn)！與其被有心人利用，那么不如我來做這件事，把它揭開，讓所有人都知道，把決定權(quán)交回每一個OMEGA的手里——我和你做的事，從根本上來說，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一樣??！”

    虞漣出離憤怒了。他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呀！尊嚴、名聲、榮譽、愛情、rou體……以及絕不能退讓的底線！他一無所有，因此也賭上了所有，只剩下孤注一擲讓社會崩潰的一點兒知識，希望誘導自然劣汰的陣痛盡早到來。而這個家伙呢？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搞砸了！他為什么要告訴其他人、告訴所有人、人類對于命運的反戈一擊，就藏于木馬的腹中呢？

    “你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嗎？他們會把我們關(guān)起來，逼迫我們像母雞一樣不停地受精、下蛋，因為這就是你告訴他們拯救人類的方法……我們會變成下一任的‘天使’，和那種丑陋的生物一樣舉起雙腿躺在傳輸帶上。我們會在生育和繁殖中耗盡一生，無處可逃！身為OMEGA就會成為某種可悲的、擺脫不掉的宿命……而我們就永遠也不能再回到過去，成為一個有尊嚴的男人，我們過往的一切……永遠也回不來了！”

    在模糊晃動的視界里，他看見了自己的手：這是一雙OMEGA的手，也曾是一雙普通人的手，它曾經(jīng)纖長、精瘦、細膩，生著文縐縐的筆繭。但不知從哪一天起，它開始變得破碎、丑陋、滿是傷痕，被曬成深色又如魚鱗一樣布滿皴紋，關(guān)節(jié)也逐漸粗大腫脹；現(xiàn)在，這雙丑陋的手緊緊地箍在凌衍之的脖頸上，力道大得讓他整張臉都漲得通紅發(fā)紫，身體如同離水的魚兒那樣在他緊壓住的身下掙動著，口涎順著嘴角淌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