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明琬有些害怕這樣的聞致,屏住呼吸,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要炸開。 聞致沒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腦勺,冷玉般俊美的臉不知是因?yàn)樾邜肋€是情動染上薄紅,啞聲說:“你是不是故意的?!?/br> 明琬想辯解,然而聞致卻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jī)會,他幾乎是惡狠狠的,掌下稍稍用力,她便低頭吻上了聞致的唇。 柔軟的觸感,陌生的氣息。 明琬瞪大眼,馬車中那段朦朧的記憶爭先恐后地在腦中浮現(xiàn)。她看到聞致半闔著眼,睫毛抖動,深邃的眉骨輪廓清俊無雙。 他也在緊張嗎?呼吸都是顫抖的。 不知哪來的力氣,明琬忽的推開了聞致,他的后背撞在床欄上,發(fā)出好大一聲響。 明琬落荒而逃。 聞致眼睜睜看著到嘴的鴨子飛了,偏生雙腿動不得,連追上去拉住她都做不到,頓時面色鐵青,血色褪盡,泄憤似的一拳砸在褥子上。 明琬迷迷糊糊跑回了廂房,青杏和芍藥正在選取裁剪春衫的料子,見到明琬低著頭閃進(jìn)房,俱是一愣。 芍藥道:“夫人不是在給世子針灸按摩么,怎的今日這么早就回來了?” 明琬面朝下趴在床榻的被縟中,露出的耳尖如落梅緋紅,抱著花枕嗡嗡道:“累了,歇會兒……你們出去吧。” 待侍婢們走了,明琬才翻身仰面躺著,一張臉憋得通紅,長長吐了一口氣。 聞致的嘴唇很軟,呼吸干凈輕柔。很奇怪,脾氣那般冷硬之人,竟然有這樣柔軟的唇舌…… 第二次了,他為何要吻自己呢? 他也有一點(diǎn)喜歡上自己了嗎? 咦,為何要說“也”? 須臾之間,明琬腦中已是天人交戰(zhàn),無數(shù)念頭爭先恐后地冒出,最后匯聚成一道雷電當(dāng)頭劈下,震醒她混沌的思緒。 她知道自己近來為何越來越在乎聞致對她的態(tài)度了,知道那天在馬車上等不到聞致偷吻她的解釋時,為何那般委屈失落了,她所有的患得患失、矛盾迷茫,只是因?yàn)椤?/br> 在冷冽的冬日,她愛上了那個像冰一樣鋒利的少年。 是何時動心的呢? 或許是那晚遇刺時,他拼著血流如涌也要彎弓搭箭將她護(hù)在身后;又或許是,得知她在為阿爹的事疲憊奔波之事,悄悄安排小花替她解憂之時…… 原來,心悅一個人是如此簡單,又如此艱難的一件事。 明琬不知道聞致是什么態(tài)度。 他之前那么討厭自己,明琬費(fèi)盡千辛萬苦,也只是讓他稍稍接納自己而已。忽略那兩次莫名其妙的吻,他甚至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好話,永遠(yuǎn)都是冰冷不近人情的樣子,渾身的尖刺仿佛隨時準(zhǔn)備著將人連心帶肺的刺穿。 可若不喜歡,他為何要吻自己?難道真像別人所說的那般,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么? 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接下來兩日,明琬沒有去給聞致針灸按摩,只是吩咐小花代勞。 第三日,小花愁眉苦臉地來找她,趴在窗臺可憐兮兮道:“嫂子,我失寵了。世子不讓我替他按腿,還讓我滾出去。” “嫂子快去看看世子吧!”小花懇求。 路過的青杏啐他,憤憤不平道:“呸!你家世子心情不好,還讓我家小姐過去受氣,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小花遭受了聞致和青杏的雙重打擊,失魂落魄地走了。 明琬還是去了暖閣。 聞致的腿已經(jīng)耽擱了一年,既然已經(jīng)開始漫長的治療,就不能松懈分毫,否則極易前功盡棄。 熟悉的房間,聞致坐在藤編的輪椅上,長發(fā)如墨,簪著她送的木簪,背對著她坐在案幾邊的三尺暖光中,望著窗外融融的春色出神。 見到她進(jìn)門,他一怔,隨即裝作不稀罕的樣子,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為何不讓小花幫忙?該教的,我都教會他了,不會比我差?!鳖D了頓,明琬難為情道,“而且,有些xue位,他比我方便?!?/br> 不知是否錯覺,她總覺得聞致聽完這句話后,面色更陰沉了些。 明琬無奈道:“到底是哪里不如世子的意?你在別扭些什么?” “在別扭的,應(yīng)該是你?!甭勚罗D(zhuǎn)動輪椅,與她面對面,明明坐在輪椅上,氣勢卻壓得站著的明琬喘不過氣來。 明琬不可否認(rèn)自己在逃避,在問題沒有得到明確答案之前,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聞致。 聞致望著她,逼著她先開口。 “我在想,我們算是夫妻,還是醫(yī)患?”明琬踟躕著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擾,眼睛望著他,讓人想起林間溫順的小鹿。 聞致道:“不一樣么?有必要分得如此明白?” “不一樣!”明琬皺著眉,清楚道,“你可曾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有問題,聞致?是夫妻,卻不像夫妻,我很困擾,我看不明白,不知道該怎么走下去?!?/br> 聞致沉默了很久,隨即恢復(fù)了清冷從容的模樣,道:“就因?yàn)槲矣H了你,你便如此介懷?當(dāng)初你應(yīng)下婚約時,不曾想過嫁為人-妻后要面臨什么?便是相夫教子、綿延子嗣,又有何不對?” 明琬的臉騰得燒了起來,試圖讓他明白自己介意的真正是什么,道:“可新婚那夜,你明明不是這樣說的!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情不自禁,還是在捉弄我!” “你是傻子么!”聞致忍無可忍地低喝,一副“你哪來這么多奇奇怪怪的念頭”的神情。 明明欺負(fù)人的是他,委屈生氣的也是他。明琬真的覺得自己是個庸人自擾的大傻蛋,竟奢求聞致的溫存。 他這樣冷硬固執(zhí)的人,永遠(yuǎn)不會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天下所有人都像你這般聰慧,無論多難的謎只需一眼就能看穿。我是傻,可也比你自作聰明要好得多?!币娐勚律袂槔溆玻麋鞌〉?,“算了,我會把那天的事全都忘了,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 聞致身形一僵。 “過來?!彼蠲麋?。 明琬站著沒動。她打定主意,不要再被聞致牽著鼻子捉弄了…… “我不知道你會如此介意?!卑肷?,聞致捏了捏眉心,露出疲乏的樣子。 “以后還是你來針灸,不許逃,我……不碰你了。” 聞致言出必行,果真不再“戲弄”她,如此相安無事,到了三月下旬,聞致開始在明琬的建議下,嘗試扶著長桌站立。 這么大一項(xiàng)任務(wù),明琬沒法獨(dú)立完成,便讓小花幫忙攙扶。當(dāng)聞致勾著小花的肩膀,費(fèi)力一寸寸從輪椅上“站起”時,明琬緊張得閉了呼吸。 他咬著牙,臂上的肌rou從衣衫下隆起,仿佛在和一個看不見的強(qiáng)敵做斗爭。從輪椅轉(zhuǎn)移到長桌邊的短短三尺距離,他愣是紅了脖子,滿額的熱汗。 明琬過去搭了一把手,讓聞致試著慢慢松開小花,用手扶穩(wěn)固定好的長桌,借助用自己的力量站立,哪怕只是一瞬。 但她高估了聞致的情況。 小花剛松開聞致,聞致便雙腿一軟,無法控制地下滑,好在小花眼疾手快地?fù)屏怂话?,這才免于受傷。 “沒事的,不要急,找到感覺慢慢來……”明琬擔(dān)憂地望著聞致蒼白的面色。 聞致鼻尖掛著汗,攀住桌沿的指節(jié)發(fā)白,青筋突起,但他依然固執(zhí)決然地努力挺直背脊,吃力道:“松……開……” 小花一眼松開,幾乎同時,失去借力的聞致朝一邊倒去。 明琬什么也來不及想,情急之中下意識伸手去摟他,卻反被他沉重的身子撞得后仰,朝后跌去,后腦勺正巧撞在堅(jiān)硬的桌角邊緣上。 明琬只覺腦中“嗡”地一聲,像是炸開悶雷,震得她眼前一黑。 她感覺自己昏厥了一瞬,等到能察覺到腦后蝕骨的鈍痛時,她已躺在了地上。 聞致狼狽地趴在她身邊,頭發(fā)散了,衣衫也亂了,儼然沒了昔日冷傲貴公子的模樣。他用冰冷的手指輕拍著她的臉,不住叫喚她的名字,眸底一片猩紅之色…… 明琬有點(diǎn)想吐,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大概傷到了腦子,平日就被聞致嫌傻了,這下怕是會傻得更厲害。 屋內(nèi)亂糟糟一片,聞致抬臂擋開試圖攙扶他的小花,紅著眼厲聲道:“先把她扶起來!” 這樣的聞致真是可怕,連帶著小花也遭殃。明琬動了動手指,很想讓聞致冷靜點(diǎn),但她說不出話來。 明琬受傷了,腦后很大一個包,在榻上躺了三日。 自那以后,不知為何,聞致突然開始避著她。明琬擔(dān)心他的雙腿恢復(fù)情況,幾次要陪他練習(xí)站立,皆被擋在門外。 “你太弱了,留下來也只是礙事?!甭勚缕届o道,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 明琬試圖和他講道理:“我是大夫,我得時刻了解你的情況,調(diào)整藥方和策略。” 事實(shí)證明,聞致并無道理可言。他語氣強(qiáng)硬:“每日情況,我會讓小花轉(zhuǎn)告你。除了問診和針灸所需,你不必再來此。” 說罷,他毫不留情地關(guān)上了門。 明琬看著暖閣四處緊閉的門窗,登時氣結(jié)。 好在小花每日都盡職盡責(zé)地傳遞聞致‘閉關(guān)’之進(jìn)展,順便充當(dāng)轉(zhuǎn)舌的身份。 小花這樣同她解釋:“世子就是放不下骨子里的驕傲,覺得無力跌倒的樣子太過難看,不愿讓別人看到他這副窘態(tài)……尤其是,他在乎的人?!?/br> 說到“他在乎的人”時,小花帶笑的視線一直落在明琬身上,暗示得很明顯。 明琬一邊懷疑小花這番解讀的可信度,一邊又忍不住信服雀躍。偶爾她想著,若是聞致也有那么一點(diǎn)喜歡她,那就這樣扶持著過一輩子也很不錯。 一輩子,是一個少女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誠意了。 自那以后,聞致白天閉門練習(xí),明琬則會在晚上去給他敷藥按摩,緩解一天的疲憊。她對聞致的雙腿抱有盲目的樂觀,每當(dāng)他多一根腳指頭能動,腿部多一分力度,她都能高興很久,用輕快的語調(diào)道:“聞致你看,你正在慢慢好轉(zhuǎn)呢!” 但聞致似乎越來越沉默。 從一月份折騰到暮春,整整一個季度,他依舊不能借助長桌或拐杖自行站立,雙腿仿佛兩截死木般不聽使喚,一觸即地面就發(fā)軟,又因被無數(shù)大夫斷定“此生都不會恢復(fù)如初”,他心中難免焦躁沉郁,眉間戾氣更甚。 那些細(xì)微得幾乎可以忽視的“好轉(zhuǎn)征兆”離站起來,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越是急功近利想證明自己,便越是難以突破,到了最后,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堅(jiān)持下去究竟還有何意義。 四月初,小花淋著雨水從外地趕來,給聞致帶來了一封密信。 自那以后,聞致開始帶著小花頻繁外出。 他待在侯府中的日子越來越少,回來得越來越晚,也越來越疲乏。即便夜里歸來,匆匆扒兩口飯菜后他便又回了自己房中,府中通宵亮著燈火,有各色人員藉著夜色的掩護(hù)來去匆匆,不知在折騰些什么。 明琬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和聞致說上一句話了,有時她守著一盞殘燭直到天明,會突然覺得這偌大的侯府,竟空蕩得令人害怕。 有一次,她半夜將青杏搖醒,問她:“你說一個男子對你忽冷忽熱,突然又不理你了,早出晚歸不著家,這是什么原因呢?” 青杏睡得迷迷瞪瞪的,蹭了蹭嘴角的口水,囈語道:“大概是……變心啦。” 明琬氣得一掌拍在青杏的額頭上。 又一頁,月上中天,窗外的桃花早謝了,只余nongnong一片樹影。 明琬去給聞致按摩敷藥,捏xue捏到一半,竟發(fā)現(xiàn)他累得睡著了,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圈深重的陰影。 他的睡顏安靜而柔軟,全然不似醒著時鋒利,有著令人心動的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