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聞致按住了她握勺的手,輕輕包在掌心,目光灼灼道:“我想聽,明琬?!?/br> 明琬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卻忽的見船身一歪,桌上的杯盞碗碟乒乒乓乓落了一地。明琬身子驟然一歪,卻被聞致眼疾手快地撈住,兩人小腹貼著小腹,胸膛撞著胸膛,嚴(yán)絲合縫,頓時皆是一怔。 “磕著哪兒了?”聞致皺眉問。 明琬搖了搖頭,隨即站穩(wěn)身子道:“池中無暗礁,風(fēng)平浪靜,怎的這般動靜?” 話音剛落,樓下已傳來紛雜的吵鬧聲,不知誰大喊了一聲:“船艙著火了!快救火!” 如清水入油鍋,滋啦激起一片恐慌。一時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咒罵聲混雜在一起,船上的客人皆是瘋了似的往甲板上跑,畫舫越發(fā)滾滾濃煙自樓下艙房升騰而起,隨風(fēng)灌入屋中。 雖說湖面有風(fēng),但畢竟剛下過雨,按理說火勢蔓延不會太快,可是舷窗處冒出的火舌卻十分旺盛,且浸濕的木材燃燒起來濃煙比平日更甚,鋪天蓋地幾乎難以辨別方向。 事出反常,必有詭秘。 聞致與明琬幾乎同時反應(yīng)過來,分別去關(guān)廂房臨江的窗戶,試圖阻止?jié)鉄煹那忠u。明琬呼吸不似習(xí)武之人那般綿長,不小心吸入一口濃煙,頓時嗆得眼淚都出來了,恨不得將肺腑咳出。 聞致寒著臉?biāo)合滦渑蹆?nèi)襯,將桌上唯一一壺茶水傾倒在那片衣角上,而后將浸濕的布料捂在明琬口鼻處,沉聲道,“捂上,低頭?!?/br> “那你呢?”房中并無多余的水可供使用,明琬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去捂聞致的口鼻,剛想要說什么,喉嚨中又是一陣嗆咳。 聞致忙攬住她,胳膊肌rou繃緊,啞聲道:“噓,別說話?!?/br> 小花帶著幾名侍衛(wèi)沖了進來,一邊伸手揮散濃煙,一邊丟給聞致兩塊浸濕的棉布,抬臂捂著口鼻道:“煙往高處走,房內(nèi)不通風(fēng),我們得出去!” 聞致將給明琬加了一條濕布巾,確保萬無一失了,這才將剩下的那條蒙在自己臉上,冷冷道:“不是讓你去盯著對面嗎?” “應(yīng)該不是李緒的人!我一直暗中守著他,何況今日來畫舫是你臨時決定,李緒不可能提前預(yù)知設(shè)局!”小花眉頭擰成疙瘩,恨不得沖出去殺個痛快,“可這場火來得怪哉,除了李緒還有誰?” 聞致略微沉吟,而后面色一寒:還有一人,倒是忽視他了。 聞致冷然道:“先出去再說?!?/br> 燃起大火的畫舫被困在了偌大的湖心,甲板上早已人滿為患,不知是否煙熏火燎的緣故,聞致的嗓音十分沙啞,冷靜吩咐小花:“船中恐混有刺客,去人多的地方?!?/br> 擁擠尖叫的人群中,不知何時混入了一雙沉浸著殺氣的眼眸,刺殺發(fā)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 明琬和聞致等人被擠在了甲板邊沿的雕欄旁,等候舵手和船役將濃煙滾滾的畫舫停泊靠岸,忽然間,聞致瞳仁驟縮,一把推開了護在懷中的明琬。 明琬一個踉蹌,腰身撞上護欄,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見寒光閃過,一名蒙面刺客執(zhí)刀朝聞致刺去! “聞致!”明琬幾乎停了呼吸,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了調(diào)。 聞致拼著挨上臂上那一刀,順勢抓住刺客的腕子一扭,擊落了他手中刀刃。幾乎同時,小花的劍貫穿了刺客的胸膛,將他狠狠釘在甲板上。 見了血,甲板上的尖叫聲此起彼伏,越發(fā)sao亂不堪。 明琬撲過去,一手替聞致按住淌血不止的傷口,一手努力去撕衣服下擺。然而她不是聞致,沒有那般力氣,衣裳如何也撕不破,不由焦急起來,聲音發(fā)緊道:“要即刻止血……怎么撕不掉!” 聞致單手扯住袖袍內(nèi)襯一撕,輕而易舉撕下一塊布條交到明琬手中,墨黑的眼睛望著她,輕聲道:“我沒事,明琬?!?/br> “都這樣了怎么可能沒事!”明琬忍不住拔高聲線,紅著眼道。 然而刺客不只一人,四面合圍的刺客同聞府的侍衛(wèi)纏斗在一起,一名刺客被小花踢得飛身撞在護欄上,將實木的護欄撞缺一個好大的口子。正此時,一艘詭譎的漁船披著畫舫的火光疾速飄來,如同夜色籠罩下的一抹幽魂,狠狠地撞上了畫舫! 猛烈的搖晃中,尖叫四起,明琬瞳仁驟縮。那一刻仿佛無限拉長,她眼睜睜看著雙腿有疾的聞致一個不穩(wěn),身形后仰,撞翻破了缺口的護欄仰面跌入湖中,她努力伸長手指,只來得及碰到他一片衣角…… 緊接著,噗通一聲濺起水花! 明琬想也未想,跟著縱身跳入了湖中,一如六年前那般。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聞致的腿不好,沒法像正常人那般鳧水,她不能讓他沉下去! 而此刻,岸邊停泊的另一只畫舫中。 姜令儀望著湖心燃燒的舫船,濕紅的眼睫劇烈顫抖,哽聲道:“殿下不是答應(yīng)過我,不會動我的親友嗎?” 李緒手握折扇,瞇著眼欣賞湖心的那場濃煙滾滾的烈火,仿佛在觀摩什么精妙絕倫的盛宴。他攬著姜令儀的腰,風(fēng)輕云淡道:“這可誤會我了,動手的另有其人?!?/br> 感受到他的力度,姜令儀渾身一僵,心如死灰道:“那殿下方才出門,是接了誰的密信?即便不是殿下動手,亦是殿下的同黨?!?/br> 李緒側(cè)首,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姜,我只答應(yīng)過不再對你的小閨蜜下手,可沒答應(yīng)會阻止其他人下手?!?/br> “你騙我?!苯顑x濕紅的眼中一片煙雨,像是看待什么可怕的東西,顫抖道,“我已回到你身邊了,你還騙我?” “這怎么能算騙呢?動手的的確不是我?!?/br> “求你了……救救他們吧!” 李緒沉吟片刻,而后溫柔地拂去姜令儀眼角的淚,吻了吻她冰冷無血色的唇道:“傻小姜,別天真了。他們不死,倒霉的就會是我,我怎能去救自己的政敵呢?” “可你答應(yīng)過我……”姜令儀攥緊手指,明明是夏日,牙齒卻冷得咯咯打顫,驀地拔高聲線道,“你答應(yīng)過我,只要我聽話,就會放過他們!” 她素來溫吞善良,說話細聲細語,從未如此疾言厲色過,像是燃燒了自己全部的憤怒和無助。 李緒大概被她嚇到了,一時沒有接過話茬。他伸手想要安撫姜令儀,卻被躲開。 姜令儀緩緩抬手,抱住了自己的頭,痛苦哽咽道:“饒過我吧……” 李緒沉默許久,終是一點一點扳過她抖得如風(fēng)中秋葉的身子,擁入懷中,于她發(fā)頂輕輕一吻,像是在籌劃一件極美好的事情,自顧自溫柔道:“小姜,你做我的王妃,做我未來的皇后,可好?” …… 水不算太冷,但極具壓迫感,給人以窒息的恐慌。 明琬從湖中冒出一個頭來,嗆咳著摸索到聞致的方向,將他的胳膊繞到自己肩上,竟是將自己當(dāng)做浮木,讓聞致得以借助她的力量成功鳧水。 “明琬,你瘋了!”聞致濕漉的眼中映著畫舫的火光,恨得幾欲滴血,厲聲喝道,“快上去!立刻!馬上!” “畫舫那么高,你讓我……如何上?”聞致的身體太沉了,明琬不斷沒入水中,又不斷掙扎浮起,短短一盞茶時辰便已是氣喘吁吁,肺部嗆得針扎似的生疼。 聞致的聲音喑啞得幾乎聽不見,推開她道:“我自己能行……你放開,去找塊浮木!” 明琬自然不肯放手,也不能放。她很清楚聞致的身體狀況,斷續(xù)道:“你腿疾復(fù)發(fā),久了會使不上勁兒……”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六年前,可第一次,聞致不愿回到當(dāng)初!他寧可接受如今這個過分沉靜無情的明琬,寧可一輩子愛而不得,也不愿再回到藕池中的那個冬夜! 他舍不得。 “少廢話了!若真為我好,就努力鳧水!”明琬咬牙道,“別再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將我圈養(yǎng)或推開……” 聲音戛然而止。 明琬先是感覺到身體一震,像是被人從后面猛擊了一棍,震麻過后,便是劇痛之感爭先恐后地沖上腦中,翻江倒海。 她怔怔地低頭,看到一截帶血的箭矢從肩頭刺出,身體像是抽去全部力氣般下沉。 “明琬!!”沒入水中的一瞬,她只來得及看見聞致赤紅的眼睛和絕望的嘶吼。 醒來時,明琬已躺在了一只烏篷漁船中。 圓月西斜,畫舫的火光已經(jīng)遠得只看見一個螢火蟲般大小的紅點。一只帶血的肩頭叮當(dāng)一聲墜在地上,來不及抱怨一聲“疼”,她已被聞致?lián)砣霊阎?,兩個濕淋淋的身形緊緊相偎。 她聽見聞致呼吸微顫,沙啞道:“沒事了,未曾傷到要害?!?/br> 可是明琬覺得不太對勁。 傷口不深,但她的血止不住,腦袋昏昏沉沉,渾身酸痛,呼吸略微急促,傷口處的血rou凝成了詭異的暗紫色。 聞致大概也察覺到了什么,面色有一瞬的蒼白。 “把箭頭……給我看看?!泵麋舆^那支箭,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刺鼻味道。 心一沉,她無力地垂下手,虛弱道:“好像,有毒……” “別怕,大夫馬上就來?!甭勚聨缀趿⒖檀驍嗨?,嗓音渾濁無比,嘶啞得聽不見。 “聞致,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會死?!?/br> “我是說,萬一……” “沒有萬一!我不會讓你死?!?/br> “……你能否替我,好好活下去?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曾恨你,我只是,太害怕受傷了……” “……” 聞致替她重新包扎傷口,防止毒素回流心臟,唇上還帶著吸吮毒血殘留的暗紅,就這么赤紅著眼看她,冷聲道:“你若死了,我殺光所有人,再陪你一起去死?!?/br> 一顆水珠滑過赤紅的眼角,在聞致挺拔的鼻尖上久久停留,而后吧嗒一聲落在明琬煞白的臉上,不知是湖水還是別的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沒啥大問題,小明自己就是大夫。 感謝在2020-09-17 01:40:21~2020-09-18 02:17: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普銳斯、鄧鄧 3個;立志瘦十斤 2個;茶蛋、玄小爺、是墨墨呀、桃子momo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清黎。 5瓶;嘻嘻嘻哈哈波妞 2瓶;若言、山椒大人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4章 破鏡 聞致斬釘截鐵地告訴明琬:“你不會死, 只是一點小問題,誰也無法讓你死?!?/br> 他仿佛是在陳述一件用膳那般簡單的事,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 但明琬知道他其實很害怕, 他并沒有他表現(xiàn)的那般堅不可摧, 否則以他那雙四平八穩(wěn)、能輕松拉開二石良弓的手, 怎會抖得連簡簡單單包扎的一個結(jié)都系不好? 他說若是明琬有個三長兩短,他會殺了今夜所有相關(guān)之人,再陪她一起去死。 明琬知道,他不會死的。 聞致只會按照她的“遺愿”, 背負一切, 孤獨而又冷漠地活著, 不斷地用回憶折磨自己, 直至走向生命的最后一刻…… 最深沉的愛不是為一個去死, 而是為一個人而活。因為前者只需一剎那的決然,而后者則要付出一輩子的勇氣。 聞致從來都不是誰家溫柔的少年, 他只是聞致,是那個曾對全天下執(zhí)戈宣戰(zhàn), 卻唯獨為她折腰的聞致。 明琬舍不得死,她還有很多的話要說,很多事的要做, 腦子受毒素影響昏昏沉沉,可意識卻從未有過的清醒。 漁船靠了岸,聞致抱著她下了船, 隨即是一陣模糊的顛簸中,似乎在馬車中。她聽見小花道:“……箭上的毒暫未確定,但江湖上死士常用的毒無非是那幾種, 倒不是什么罕見的奇毒,只是藥效快、發(fā)作狠?!?/br> 明琬倚在聞致的懷中,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中急促得快要發(fā)狂的心跳,嗓音啞得像是在吞咽冰冷的刀刃:“把所有太醫(yī)都請過來!馬上!” 小花道:“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還有今夜刺殺的主謀已有眉目,您看是……” 聞致低低說了句什么,明琬冷得打顫,難受地睜眼,呼吸guntang道:“去周太醫(yī)家中……他有藥……趁著我……還有意識……” 箭矢上的毒發(fā)作極快,請?zhí)t(yī)來太耽擱時間,而左太醫(yī)令周時青擅長調(diào)理五臟,能解奇毒,其府邸中更是有個偌大的藥房,里面分門別類搜羅了極多藥材,若上天垂憐,許能爭取一線生機。 “好,你莫多言?!甭勚?lián)Ьo了她,用自己的體溫暖和她冰冷打顫的身子。 周太醫(yī)年邁,早已睡下,卻被從睡夢中急急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