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不忍再吊著他,明琬說了實話:“差不多了,多過兩日便能徹底痊愈?!?/br> 她的唇色艷紅,泛著水光,聞致眼尾微紅,知道自己方才狼狽的模樣已被她盡數(shù)看去,不由眸色一沉。他的拇指按在她的唇上,與其說是威懾,倒更像是委屈:“你方才騙我,明琬。” 明琬心虛道:“我又沒說眼睛好不了了,如何算是騙?” 不乘人之危,又如何能看見你冷硬外殼下藏匿的真實情緒? 后面這句,明琬咽回了腹中,絕不敢再說出來刺激聞致。饒是如此,聞致也沒打算就此放過她。 熱,手腳都是暖的,明琬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中那抹灰燼正在一點點復燃,迸射出熱烈的火花。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陌生,但亦很舒服,聞致將她摟得很緊,胸腹貼著胸腹,仿佛這樣就能消弭過去五年的鴻溝,可以離他那顆孤傲殘缺的靈魂更近一步。 不知碰到了哪兒,聞致短促悶哼了一聲,嚇得明琬瞬間清醒,立即放開了對他的束縛,問道:“怎么了?” “沒事。”聞致動作遲緩地放下左臂,僅用右手攬著明琬的腰,不許她后退。 他臂上有刀傷,傷口不淺,方才又摟又抱的,不知是否裂開了。 明琬混沌的腦子稍稍清明,血液后知后覺地直往臉上涌。她按住聞致的肩膀,道了聲“別動”,然后伸手去解他一絲不茍的腰帶。 聞致一愣,而后很快放松了身子,灼灼的目光中是一片汪洋涌動的深墨色。明琬被他盯得臉頰燒痛,懷疑此刻即便是要他的身子要他的命,聞致也會照給不誤。 “想什么呢?”明琬眼尾桃紅未散,替他解開衣結(jié)道,“我看看你的傷?!?/br> 聞致按住了她的手,低啞道:“傷已痊愈,無礙。” “你說不算,大夫說了才算?!泵麋拈_他的手,將衣服往下一拉,果然看到結(jié)痂的傷處紅腫發(fā)燙,好在并未破皮裂開。 明琬皺眉看了片刻,而后起身下榻。 聞致拉住了她,半截身子探出榻外,抿著唇問她:“去哪兒?” 他這副樣子,著實與平日凜然不可犯的冷漠搭不上邊,敞開的衣襟下盡是清晰結(jié)實的線條。明琬知道他一時半會改不過這個患得患失的毛病,便放緩聲音道:“去拿化瘀鎮(zhèn)痛膏?!?/br> 聞致這才松開了手,視線跟隨著明琬的步伐挪動,唯恐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上藥時,聞致忽然道:“今夜開始,我會睡在這?!?/br> 明琬抹藥的指頭險些戳進他傷口里。 他這人還是如此,因為缺乏安全感,不愿輕易相信別人,所以總是急于將一切握在掌心。 “若是我不肯留你呢?”明琬強作鎮(zhèn)定道。 “你搬去暖閣也是一樣。若不肯搬,我可以幫你?!甭勚聦Υ鹑缌?,顯是安排好了一切后路,疏堵結(jié)合。 他的“幫”,絕對不是正常人的“幫”。 “何況,夜已極深。”聞大人拿出朝堂談判的架勢,繼續(xù)曉之以理。 明琬的確累了,收拾好藥罐,將手指拭凈,坐回榻上道:“勞煩聞大人給我騰個位置,天大的事,明日再說。” 聞致知曉她是默許了,眉目松動,忙側(cè)身讓她睡在臥榻里邊。 已經(jīng)夜半寅時了,明琬的睡眠一向很好,躺在玉簟之上不到兩刻鐘便迷糊起來,隱約感覺到聞致在細碎地吻她,將她攬入懷中擁住。 碰到了肩上的傷處,明琬哼了聲,聞致立刻不敢動了。 明琬睡了一會兒又被熱醒,從聞致懷中掙開,睜眼時剛巧對上他清明的眸子,不由一怔,驚異于他如此深沉的眼波,像是一汪望不見底的深潭。 快卯時了,他竟是還未入眠,就這樣看了她一個時辰。 “怎的還不睡?又是失眠驚夢之疾犯了?”明琬瞇著睡眼,含糊問。 “沒有。”聞致道。 明琬心中一軟,伸手覆在聞致的眼上,輕聲道:“我不會反悔的。睡吧,聞致?!?/br> 聞致的眼睫在她掌心撩刮,像是一只不安分的蝶。他輕而釋然地“嗯”了聲,閉上了眼。 明琬醒來時,天才剛蒙蒙亮,但聞致已不在身邊。他昨夜幾乎一夜不眠,卯時又趕去上朝,開始一日新的征伐。 趁著這幾日養(yǎng)傷閑著,明琬覺得應該將小花和青杏的婚事定一下了。聞府數(shù)年來波瀾不平,也該用樁喜事好好熱鬧一番。 她去問青杏的意思,道:“賣身契我早已還你,如今你已不是仰人鼻息的婢女,不必困在我身邊一輩子。小花的人品和能力皆是信得過的,你若覺得可行,我便和聞致挑個吉日將事情定下來。” 青杏聽后臉紅得像只煮熟的螃蟹,低著頭不語,半晌才用手背貼著guntang的臉頰,悶悶道:“我舍不得小姐?!?/br> 明琬好笑道:“傻丫頭,小花是聞致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也算是聞府半個主子,即便成家也還住在府中別院,又或是在隔壁置份家產(chǎn),總之不會離得太遠?!?/br> “那,也要他肯來提親才定論?!鼻嘈右桓薄也幌『薄纳袂?,可眼里的開懷卻怎么也掩蓋不住。 聞致下朝歸來的時候,明琬正坐在藕池邊的水榭中翻開丁管事送來的禮單和請?zhí)?/br> 禮單中登記的是她生病時,各大家族的婦人們送來的慰問,明琬讓丁管事各加一份禮后盡數(shù)退回。請?zhí)杏惺裁床钑⒂螆@會之類的士族夫人宴會邀請,多半是替自己的丈夫打聽內(nèi)情或是拉攏結(jié)交之類,明琬也都推了,只留下王侍郎和孫舍人兩家夫人的問診信箋,依照信中所述癥狀給了幾點藥方的建議。 剛擱筆,就見聞致步履匆匆而來。見到她在水榭中,他腳步一頓,略微松了口氣。 一旁的小花道:“我就說了嫂子在這,你偏不信。難道這么大個活人還能跑了不成?” 雖說是一句玩笑話,但聞致極易當真,他對于某些人或事簡直到了執(zhí)迷不悟的地步。 聞致趕走了小花,這才換上沉穩(wěn)輕松的步調(diào),繞過曲折的木棧道而來,目光掃視了一眼桌上堆砌的請?zhí)p聲喚道:“明琬,過來?!?/br> “作甚?”明琬懶洋洋起身,卻被聞致牽住手拉入懷中。 “為何不去房中等我,要在這吹風?”他于耳畔低低道。 四面垂簾,風過無聲,池中一隅荷葉田田,早已不復寒冬的蕭瑟。關(guān)于這個藕池的記憶,兩人皆是永生難忘。 明琬想了想,問道:“聞致,你是否總擔心我會跑?” 聞致沒有回答,但抱著她的手明顯緊了緊。 明琬有些無奈:“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反復無常的小人?昨晚說的話,今天就會反悔?” “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沒人會喜歡……”聞致說了一句便說不下去了。過了很久,他才整理好情緒淡然問,“那五年,你為何不來找我?” 盡管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明琬能察覺,這是聞致的心結(jié)。 他是個不擅長吐露心聲的人,每說一句脆弱的真心話都像是吞刀子般難受,但他今日依舊問出來了。他也在試著,消除兩人之間的誤會與鴻溝。 “因為我以為你并不愛我,且恨我入骨;因為傳聞你即將與鄱陽郡公家結(jié)親,而我卻難辨真假;因為你已是朝中權(quán)貴,而我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醫(yī)女,我害怕再重復以往的生活……”這并不是什么難堪的話,明琬很是坦誠。 “你留那些藥,是為了激我站起來?”聞致神色復雜,低沉道,“明琬,你就不怕我找到你,報復你么?” “怕,所以我躲得遠遠的?!?/br> 明琬稍稍后退離開聞致的懷抱,望著他道:“我回答了你一個問題,接下來,你亦要為我釋疑,這樣才公平。” “你說?!?/br> “在你心中,我是獨屬于你的么?” “是。”篤定強勢的回答。 “不是的,聞致?!?/br> 明琬道,“我先屬于我自己,其次才屬于你。你說你愛人的方式與旁人不同,我便不用常人的愛情來要求你,可我存活于世的愛好亦與旁人不同,也希望你不必用高門大戶御妻的那套來要求我。但我答應你的事,便絕不反悔,我們嘗試彼此信任,可好?” 六月中,刺殺的風波平息,長安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明琬傷好后,聞致帶她去了慈恩寺。 出乎意料的,在僻靜的偏殿佛像之下,明琬看見了跪在團蒲上合十懺悔的姜令儀,她的身形看起來是如此的單薄柔弱。 “姜jiejie?”明琬看了看聞致,又看了看清瘦了一圈的姜令儀,按捺住驚喜道,“這是怎么回事?燕王肯放你出來?” “燕王府的人就在寺外,他們看得很緊,我只有半柱香的時辰?!苯顑x眼圈濕紅,拉住明琬的手哽咽道,“對不起……琬琬,對不起!” 明琬一陣悶疼,心也跟著潮濕起來,不明白姜令儀為何要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周日,大概率雙更…… 感謝在2020-09-19 02:10:55~2020-09-20 01:44: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里透著紅、惟有美景美食不可辜負 3個;蘇曲塵、霜遲遲 2個;正北偏西、茶蛋、晚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葡萄 60瓶;40201049 20瓶;嘻嘻嘻哈哈波妞、盂施圣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6章 克制 “我在殿外等你。”說罷, 聞致退了出去,留給明琬和姜令儀獨處的時機。 偌大的殿堂之中,幡幢肅穆, 裊裊煙霧之中, 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拈花而笑, 虛眼悲憫世人。 姜令儀生來嫻靜貌美, 只因為平日總是捧著醫(yī)書低頭鉆研,不問俗世,故而時常給人一種呆軟可欺之感。明琬寧愿她如同年少時那般做個無憂無慮的女侍醫(yī),也不愿見她如今這般滿身綾羅綢緞卻日漸枯槁的樣子。 明琬心中隱約不安, 擔憂道:“怎么了, 姜jiejie?好好的, 為何致歉?” 姜令儀側(cè)首, 不著痕跡地抹了把眼角, 聲線中隱藏著極大的悲傷和無助:“那夜畫舫游湖,你們遇刺……是燕王授意同黨所為, 而我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們陷入危險之中?!?/br> 明琬立即道:“不是的, 姜jiejie,這并非是你的錯!” “……我曾給過他機會,什么都順著他, 直到畫舫游湖的那天前,我在他書房看到了一本名冊,上頭記錄了他密謀的那些事和暗殺的官員名錄, 方知我期許的安寧只是幻夢一場。我本想將那冊子帶走,但是他突然歸來,我只好匆匆復原一切逃離, 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其實,他什么都知道了?!?/br> 眼角的淚到底抑制不住淌了下來,姜令儀哽了聲,艱難道:“琬琬,他在懲罰我,是我連累了你們!” 明琬難以想象,以姜令儀瘦弱的身軀和性子,怎會承受得住李緒如此瘋狂的感情?這個傻姑娘以為只要自己妥協(xié),李緒就能為她收斂暴戾,可兇狠的猛獸再如何偽裝良善,終究是要吃rou飲血的,梟雄之輩怎會為了一個女人便放棄一切? “別傻了,姜jiejie,即便他沒有發(fā)現(xiàn)你做的那些,他也依舊會想方設(shè)法排殺異己。他之所以讓你目睹聞致遇刺,只不過是利用你的軟肋恐嚇你,逼你屈服,他知道你會將過錯歸結(jié)在自己身上,從此束手束腳不敢違逆他分毫……這便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br> 明琬跟在聞致身邊這么久,即便是再不了解朝堂中那些爾虞我詐的手段,耳濡目染中也能猜出幾分。她扶住姜令儀顫抖的肩,安撫道:“答應我,以后莫要再冒險,萬事以保全自己為先?!?/br> 姜令儀情緒稍緩,咬著唇輕輕頷首。 “你的那幾本祖?zhèn)麽t(yī)書,我都替你收著呢!待你將來重獲自由,我再還給你?!闭f著,明琬四下顧盼一番,而后低聲道,“姜jiejie,你想不想走?” 姜令儀茫然一瞬,苦笑道:“走?去哪兒呢?”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提過的章少俠么?上次我救了他的親姐,他便在離開長安時給我留了幾條人脈,說是能解決我的一切難題,只要姜jiejie愿意,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不必了,琬琬,我不能再讓別人因我而死?!?/br> 姜令儀目光空洞道:“上次,太醫(yī)署的劉師兄也說要帶我走,但是第二日,他死在了家中。” 明琬心中一冷,涼意順著背脊攀爬而上。 “最可笑的是,這樣滿手鮮血、將我親友和信念逐個摧毀的男人,竟然說他愛我?!被叵肫鹉且乖诋嬼持?,李緒對她所說‘要娶她為妻’的誓言,姜令儀嘴角勾起一個蒼白的笑來,深吸一口氣,握拳堅定道,“我想清楚了,我要留下來,陪他賭一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