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懷又掃了一眼他頸前掛著煉魂瓶的位置，淡聲道：“你這朋友現(xiàn)在三魂七魄都聚齊了，下山之后可以帶他去廟宇道觀轉(zhuǎn)轉(zhuǎn)，受些香火，再有不到一年就能重入六道輪回。”

    鹿妖沒想到殷懷會知道這事，話題突然轉(zhuǎn)到這上面來，一時間還有些愣怔，訥訥答應(yīng)了一聲。

    “你既深諳草木性理，下山之后便懸壺濟世，多修功德消除身上的業(yè)障?！币髴颜f著，腳步邁下臺階，“等人可能要等很久，你得保證自己等得到才行。”

    鹿妖這幾天心里一句話私下顛來倒去掂量了許多回都不敢問，見殷懷要走，猶豫兩番還是沒忍住，看著殷懷尚未走遠的背影開口問：“大人你……等他等了多久？”

    “不記得，”

    殷懷頓了頓，但沒回頭，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宋昀，臉上神色柔和了一些，開口道：“等了很久，但等到之后這些就都不重要了。”

    宋昀模糊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昏睡，但跟平時的狀態(tài)不太一樣，黃泉水留下的寒意還在身體的各個角落潛藏著，好像從冰凍里緩慢復(fù)蘇，四肢百匯有一種冰刺緩慢化開之后消失的麻木鈍痛。

    這種感受他似乎有點熟悉。

    宋昀沒睜眼也沒動作，就著僵直的姿勢緩緩調(diào)息，行氣過了一周天，身上這才終于緩過來一點。

    他放空了一會，身上乏累也并沒有要睜眼的意思，不過腦子里還是控制不住地慢吞吞想了想，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有過這種遭罪的經(jīng)歷，對這種感覺熟悉是個什么鬼。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想，然而忽然之間，一些浮光掠影的東西開始迅速劃過他的腦海。

    宋昀愣了一下。

    有些他很明確是回憶的東西好像流星一般從他腦海之中遠在天際的地方劃過去，其中景象什么都看不清，甚至連閃現(xiàn)都算不上，劃過之后什么也留不下。

    但即便是這樣，他卻很明確地意識到，這些記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樣的記憶接連閃現(xiàn)過去幾段，不知道為什么，宋昀忽然記起來殷懷將他從黃泉水里撈起來的時候好像還說了一句話，當時他腦子不清楚只覺得朦朦朧朧有聲音，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殷懷當時說的似乎是“怎么這么不惜命”，語氣無奈里還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

    這幾個字剛一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忽然有一句一模一樣的話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雖然聲音已經(jīng)失真十分嚴重，但聽得出來說話的人還是殷懷，只不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一字一句有些震驚又有些絕望地低聲問：“怎么就這么不惜命”。

    后面還有幾句一樣失真的話也跟著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說話的人無一例外都是殷懷，但聽上去要輕快一些，語氣跟殷懷不正經(jīng)的時候一模一樣。

    “幾天沒見，怎么身子就虛成這個樣子？”

    “我來找你一趟很麻煩的，周圍八萬大山都跑遍了才敢來找你?！?/br>
    ……

    宋昀剛剛還在瘋轉(zhuǎn)的腦仁卡了一下，立馬就當機了，只覺得無數(shù)記憶如同洪流洶涌而至將他直接淹沒其中，然而等他努力想冷靜下來看清周圍狀況的時候那些記憶又全部消散一空。最后剩下唯一明確的只有一點——他跟殷懷不是新識，是舊交。

    宋昀睜眼的時候屋子里昏黑一片，按照他每天六點睜眼的生物鐘來算，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凌晨天光不亮的時候。

    他試著翻了個身，即便已經(jīng)調(diào)息過，渾身上下依舊酸痛乏累，好像剛剛打過架一樣，宋昀禁不住一皺眉，低低吸了一口氣：“嘶——”

    這聲還沒完，“醒了？”旁邊房屋角落里忽然傳過來殷懷的聲音。

    宋昀瞬間就清醒了。

    殷懷從墻角的沙發(fā)上站起身走近過來，看著宋昀又笑吟吟地重復(fù)了一遍：“終于舍得醒了？”

    宋昀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這人愣了一陣，心中莫名其妙一陣五味雜陳，一時間說不出話，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么，宋昀感覺自己心里對殷懷的感覺似乎又發(fā)生了一種細微的變化，有一種十分復(fù)雜的情緒作祟，好像，兩個人在某一處十分隱秘的地方又隔得近了一些。

    殷懷走進了些，俯身將床上的人扶起來，又在他身后墊了一只枕頭靠著，然后轉(zhuǎn)手遞過來一杯溫水。

    宋昀捧著杯子喝水，余光看著殷懷在自己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不知道腦子里搭錯了那條筋，心里居然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溫熱欣喜。

    宋昀將水杯抱在掌心，轉(zhuǎn)臉看了旁邊那人一眼，清了清嗓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我睡了很久？”

    “也不算太久，”殷懷挑挑眉勾了勾唇角，臉上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還差幾個小時才到一天一宿。”

    “……”宋昀咬了咬嘴唇，又繼續(xù)試探著問：“你……一直在這？”

    “不然呢，我這小搭檔一猛子扎進黃泉水里，我還能有閑情去吃喝玩樂寄情山水？”殷懷說著看了他一眼：“今次是真的嚇得后脊梁都白了，估計現(xiàn)在都沒回過血來，你要不要看看？”

    說著作勢就要轉(zhuǎn)身。

    “不要！”宋昀聽他說這話頭皮都發(fā)緊，趕緊喝止，就差當即從床上跳起來。

    殷懷眼彎彎，伸手將床上的人按回去，自己身子向后一仰又靠回沙發(fā)靠背上，轉(zhuǎn)臉來看他。

    屋子里天光晦暗不明，兩人視線交匯在一處，宋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就是移不開眼，神思恍惚地保持著這個跟殷懷對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