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會醒來了。

    第108章番外：慕鶴軒——多少前塵似夢

    很多年后，慕鶴軒還記得那歷歷往事，有關(guān)他年少的塵封的往事。他總以為，隨著他的新生，那些過往，也該如煙消散了才對。

    可事實上，有些事情，卻是會永遠刻在你的腦海里，時時銘記，時時緬懷，直到讓你痛不欲生。

    四歲。

    “跪下。”“是，父親?！薄案夷睿?我，慕鶴軒，'”“我，慕鶴軒，”“今日在祖先靈位面前立誓，”“今日在祖宗靈位面前立誓，”“永不背叛慕氏家族，生是慕家的人，死是慕家的鬼?！?/br>
    “永不背叛慕氏家族，生是慕家的人，死是慕家的鬼。”孩童清澈的嗓音擲地有聲，恍若泉水叮咚，穿越了時光，仿佛沈家一百多年嫡子立誓的畫面，都在此刻重疊?！叭暨`此誓，”“若違此誓，”“甘受萬箭穿心之苦?！薄案适苋f箭穿心之苦?！?/br>
    這，便是平城慕氏的立嫡儀式。

    ……

    十三歲。

    慕準接過那棍子，也不說話，劈頭蓋臉就是十幾下，只把慕鶴軒打得不知今夕何夕，只剩喘氣的份?！澳阒恢e？！”“何錯、之有。。?！蹦晋Q軒此時大腦早已一片混沌，他只是憑本能在答話。慕準氣急，照著手臂又是幾下。十三歲的少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衣不蔽體，隱約可以看見里頭翻卷的皮rou和泛著紫黑的背部?！袄蠣敚±蠣敳豢砂?！再打、再打這手就廢了！”“廢了更好！這等腦后生反骨的孽畜，留著他的武功，難道等著他造我的反嗎？”

    慕鶴軒迷蒙中聽到這句話，猛然睜開眼睛，死死瞪著慕準。他不明白自己這是哪里做錯了。

    從小到大，他羨慕慕鶴庭他們能夠得到慕準的親睞，在他身邊安然無憂地長大。而自己，永遠得到的只是無盡的苛責，和各種冷嘲熱諷。

    “父親，你為什么總是不喜歡我？”他聽到自己這樣問。

    “因為你是災(zāi)星，生來克母，之后也會克父?！?/br>
    災(zāi)星，這個詞對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來說，委實太過沉重，他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

    那時候的他，下意識地回避這個詞，只是想，一定是我不夠努力，所以父親才不喜歡我。那么我一定要變得更加優(yōu)秀，總有一天，會讓父親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

    十四歲。

    “小軒，你覺得這戰(zhàn)，我們能打贏嗎？”“……”“你看哪里？”“尸踣巨港之岸，血滿長城之窟。”“是啊……拖得夠久了。聽說這幫蠻夷們在他們的城樓前用咱們戰(zhàn)虜?shù)氖w砌成巨塔，何其可惡！……喂！小孩！危險！”慕鶴軒霍然起身，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踏過重重疊疊的尸體，橫穿過戰(zhàn)后的戰(zhàn)場。破空聲傳來，女孩睜大著眼睛，只來得及最后看一眼湛藍的天空，便猝然倒地……

    天空，滿是血的顏色。

    五萬鐵騎兵，只剩區(qū)區(qū)百來號人，到處是火光，和倒伏的尸體?！案笌洃?yīng)該就在距離此處五舍的地方安營扎寨，若諸位相信我慕鶴軒，我必帶你們殺出一條血路?！笔黄珜⒁宦犇挠胁粦?yīng)的道理，“少帥我們聽你的?！薄笆乃雷冯S少帥！”“亡軍之人，不配為帥。叫我名字吧?！薄安豢?！”“事到臨頭，沒那么多講究?！薄安蝗裟儐灸宦曋魃习?，也詮您不棄我們之義?！薄笆悄銈儾粧仐壩摇！笔虏灰诉t，慕鶴軒略一點頭，倒提銀槍，率先隱入夜色中。一行人悄無聲息行走在小巷中。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邊關(guān)戰(zhàn)亂頻發(fā)，無論是簪纓世家或者販夫走卒，最終都逃不過同一種命運。這已經(jīng)是一座死城，隨處可見散亂的貨幡，和破碎的門板。昔日繁華的景象和歡聲笑語，都已湮滅在歷史的洪波中。慕鶴軒終究還是落下淚來，他想起那日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很美麗，可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卻是在遙望天空之后與血色融為一體。對不起……他在心底說。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血濺了多少尺，他們終于是出城了，人數(shù)也從一百多人銳減為三十人。敵人還在后頭窮追不舍，他們一刻也不敢停留，甚至來不及對著這座城池緬懷逝去的英烈，便疾馳而去。

    北坡營地。“何人在此徘徊？”“我乃慕鶴軒，爾等速速放行，我有重大軍情稟告父帥?！薄拔覜]聽錯吧？慕鶴軒？少帥好好地在紫金關(guān)鎮(zhèn)守南境，怎會出現(xiàn)在此？又怎是你這般狼狽模樣？”慕鶴軒沉默片刻，“紫金關(guān)失守了?！薄澳阏f你是少帥，有何憑證？”“這桿槍就是憑證！讓開！”慕鶴軒饒是好脾氣，此刻也惱了?！昂?，什么槍不槍的，沒有憑證就不準進入，這是規(guī)矩?！睙o奈幾個守門的都是新來的，又是家里有幾分背景，素日狂妄壞了。“你！元帥呢？我要見元帥！”“元帥去碧水支援了?！薄啊阏f，什么？”

    ……

    十六歲。

    “?。。。　逼鄥柕膽K叫在書房里回響。

    慕鶴軒軟倒在地，口吐鮮血。他微抬著頭，目光兇狠地盯著居高臨下的父親。

    “為什么？”

    慕準不知為何，不敢直視面前這個帶給他許多榮耀的兒子?！疤鏋楦竿暇橘|(zhì)，為父必不會虧待于你，至于廢你武功，那也是萬般無奈之舉。”

    慕鶴軒吐掉一口血沫，“難道，你還擔心我會中途逃脫不成？”

    他終于心如死灰了，終于肯相信他的父親，沒有一刻拿他當真正的兒子。

    為什么，你會這么狠？就因為我是所謂的災(zāi)星？

    從此后，那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戰(zhàn)無不勝的慕小將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廢人慕鶴軒。

    ……

    二十歲。

    刑場的風已經(jīng)肆虐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