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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媚君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宮人皆被殺,偌大的宮殿空空寂寂,如金子打造的牢籠,華美卻暗不見天日。

    每日里,只有當天子駕臨時,厚重的漆木門才能敞開,照進一點點陽光。

    至于兩人走到這地步,見了面要說些什么,沈昭是如何懲罰她的,瑟瑟殘存的幾分意識本能地想逃避,掙扎了幾許,猛地自夢境里驚醒。

    溫暖的陽光鍍在半邊面頰上,依稀聽到有人在說話——

    第3章 良配

    “陛下讓岐王代他接待南楚使團,照舊例這應當是太子才能做的事,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太傅托臣給您捎信,讓您快些回宮,近日岐王總不太|安分……”

    瑟瑟揉搓著惺忪睡眼坐起來,一夜夢魘,頭疼得似要炸開一般,靜坐片刻,見竹篾窗紙外人影憧憧,不時傳進些低言碎語,聽上去像是沈昭身邊那頗為親近的太子詹事傅司棋的聲音。

    她掀開被衾下榻,走到窗前,正聽沈昭在交代:“孤心里有數(shù),你回去讓太傅也放心,這事沒什么要緊,不必聽風就是雨,二哥要折騰就讓他折騰?!?/br>
    傅司棋喏喏地不肯走,又說了好些規(guī)勸的話,無外乎是“大局為重”,“朝中情勢晦暗不明,還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那老氣橫秋的調兒,肯定是東宮里那幫老古董教的。

    瑟瑟打了個哈欠,將軒窗板抬上去。

    正在說話的兩人立馬閉了嘴,齊刷刷地看過來。

    果然是傅司棋。

    這人跟沈昭差不多年紀,長相嘛并不十分出眾,但勝在身姿挺拔精悍,高大威猛,面部線條不精細,但干凈硬朗,鼻頭圓潤,瞧上去就是個憨憨沒心眼的樣兒。

    他朝瑟瑟抬袖揖禮,看向她的目光頗為復雜,像是在看勾搭他家太子夜不歸宿的狐貍精。

    瑟瑟朝他招了招手,讓他走近點。

    “我問你,你可知道南楚使團中出任正使的是何人?”

    傅司棋挺直了腰背,朗聲道:“南楚龍圖閣學士,紫金大夫高士杰?!?/br>
    “你小點聲!”瑟瑟嫌棄地瞥了這愣頭青一眼,目光收回來時,見沈昭半倚靠在游廊穹柱上,抱著胳膊,面含溫柔笑意地看她。

    瑟瑟瞪了他一眼,沖傅司棋問:“那你知道這位高大學士的來歷嗎?”

    傅司棋一怔,茫然搖頭。

    “那太好了,你就這么回去向東宮里那些整日杞人憂天的老學究回,問問他們可還記得高士杰的來歷。若是記得,就不會對陛下派岐王接見南楚使團而大驚小怪了?!?/br>
    話說到這兒,傅司棋愈加一頭霧水,他回身看看怡然看戲的沈昭,再看看一臉高深莫測的瑟瑟,堆起滿面笑容,湊到瑟瑟跟前,問:“他有什么來歷???這么厲害,貴女你告訴我唄。”

    瑟瑟看著他好奇的樣子,心里突然覺得好笑。

    東宮里那幫學究,整日里看上去對他們的太子殿下關懷備至,生怕他的儲位不穩(wěn),讓兄弟謀算了去。

    可朝野上這點事,他們既沒手段,也沒眼力,遲鈍至極,不說別人,單論瑟瑟的母親蘭陵長公主,這一介女流就比他們敏銳多了。

    兩月前,南楚剛與大秦停戰(zhàn)議和,商量要遣派使團入長安,那廂剛商定人選,這位龍圖閣學士高大人的生平履歷就擺在蘭陵長公主的書案前了。

    算起來,他不是南楚人,而是秦人,十六年前,還是當時風光無限的宋家軍參軍謀士。

    當年,神威將軍宋玉率領的宋家軍在與南楚對戰(zhàn)時陣前脫逃,還泄露了秦軍的重要軍情部署給南楚,致使大秦主力節(jié)節(jié)潰敗,倉惶逃至江北。

    事后,嘉壽皇帝龍顏大怒,下旨將宋玉滿門抄斬,其麾下部曲或殺頭,或流放,其狀甚慘,而盛極一時的宋家軍便就此湮滅。

    高士杰正是當年宋玉身邊最信賴倚重的謀士。

    他在抄家滅門的圣旨下來之前,聽到風聲,逃去了南楚,十余年間,在南楚朝廷平步青云,積功累進至如今的地位,今時搖身一變,竟成了出使大秦的正使。

    而那因為容顏俊秀,風采無雙,曾被世人戲稱為‘玉劍將軍’的宋玉,正是沈昭的親舅舅。

    母親曾對瑟瑟說過,當年宋貴妃剛懷上阿昭時,正是宋家最風光的時候。她內有帝王專寵,外有母族顯赫,坊間紛紛猜測,只要生下個皇子,那一定是太子。

    可世事弄人,不過一月間,朝野局面大變,宋家倒臺,昔日與宋家交好的朋黨皆作鳥獸散,嘉壽皇帝費了大勁兒才在一片討伐聲中保下自己的愛妃。

    可終究,風光不再。

    沈昭頂著雍丘王的名號長到八歲,位份上比兄弟們都矮了一截,到宋貴妃去世,裴皇后收養(yǎng)了他,裴家又素來與瑟瑟的母親蘭陵長公主交好,兩廂合力,才將沈昭推上了太子之位。

    可母族乃罪臣,終究是太子身上洗不去的污點,因而多年來,大家對于宋家舊案絕口不提,就是不希望有損太子聲譽。

    嘉壽皇帝此番不讓沈昭接待南楚使團,就是不想他跟高士杰有什么來往,免得牽絲扯蔓,再把舊事引出來。

    依瑟瑟看,這是好事啊,說明陛下看重太子,愛惜太子聲譽,所以才幫著他避嫌。

    不然,若是要去接待使團,就免不了要與正使高士杰有來往,瓜田李下,坊間又會有說不完的閑話了。

    不過,既然是不當提的陳年舊事,瑟瑟自然也不打算細論,縱然禁軍看守嚴密,可此處到底是驛館,人多嘴雜,還是莫給阿昭招惹事端了。

    想到此,瑟瑟沖眼巴巴看著她的傅司棋甩了句:“不該問的少問?!北惆衍幋鞍謇聛?,回來梳妝。

    婳女掐著她醒來的時辰進來送熱水,見瑟瑟眼瞼發(fā)烏,憂心地問:“貴女昨日可是又沒睡好?”

    瑟瑟若籠在愁云哀霧里,幽幽嘆了口氣。

    這婚一定得退!

    不然,這日子可真是沒法兒過了。

    她梳洗好,預備再找沈昭談一談,卻聽隨從來稟,說太子殿下已派人把溫小公子送回國子監(jiān)念書去了,驛官親自送來朝食,殿下用過了,給貴女留了些在前廳。

    瑟瑟哪里能吃得下去飯。

    她東拐西拐地在驛館的西廂房找到沈昭,她昨日出逃帶的幾個楠木箱子都存放在此,沈昭正一一開了,在仔細研究。

    “脂粉匣子,掐花銅鏡,螺子黛,指甲銼……”沈昭調侃道:“你可真是什么時候都不會虧待自己,要逃婚還把家伙什帶得這么全,想來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謀劃已久了?!闭f到此,他那稍稍轉晴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瑟瑟靠在門邊,柔弱哀哀地望著沈昭,道:“我本來就是個貪圖安逸享受的人,好日子過慣了,半點風浪波折都經(jīng)不得?!?/br>
    沈昭隨口說:“那你就消停些,別一天到晚想一出是一出。”他繞過箱子,走到瑟瑟身前,凝著她的臉,認真道:“你嫁給我,我不會讓你吃苦的?!?/br>
    瑟瑟看了他一會兒,驀得,仰天嘆了口氣,道:“阿昭,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

    隨從快步奔過來,沖沈昭揖禮,道:“殿下,寧王來了?!?/br>
    沈昭瞧著瑟瑟那張蒼白的俏臉上神情寧肅,朝隨從擺了擺手,凝睇著她,輕輕道:“阿姐有話就說,我在聽?!?/br>
    瑟瑟手緊抓著身后門緣,直抓得手心膩了層薄薄的冷汗,終于鼓足勇氣,將要開口——

    “阿昭,你八叔來了,我聽說瑟瑟出來走親戚,你接她來了。她娘跟她爹和離多少年了,聽說跟那邊早沒來往了,怎得這個時候又想起走親戚來了……”

    穿楊拂柳,闊步而來,正是沈昭的八叔,瑟瑟的八舅舅,寧王沈甯。

    他今年二十五歲,是當今皇帝最小的弟弟,出了名的富貴閑人,王府大門一關,從不涉朝堂,不沾俗務,不是酩酊垂釣,便是醉品雅音。

    如此,反倒養(yǎng)出來一身灑脫流暢的氣質,容顏溫雅清秀,舉手投足間頗有些江湖俠客的飄逸之感。

    他上前來攬住沈昭的肩膀,笑道:“瞧瞧,還跟小時候似的,一刻也離不了。依八叔看啊,你早點把瑟瑟娶回去,放進你的東宮里擱著,再派人把她看住了,讓她哪兒也去不了,這樣你還少些心事。”

    沈昭一顆心全貼在瑟瑟身上,直覺她剛才是想跟自己說正經(jīng)事的——她不是個無理取鬧的姑娘,兩人近來也沒有鬧過別扭,她不會無緣無故就說要退婚,定是有緣由的。

    可長輩在這里,有些話終究不當說。

    沈昭斂下心思,收拾了表情,執(zhí)晚輩禮,與寧王招呼過,道:“八叔說笑了,是姑姑不放心,才托我出來接一接阿姐?!?/br>
    寧王含笑點了點頭,沖愣愣站在沈昭身后的瑟瑟問:“怎么樣?親戚見著了?都還好吧?”

    瑟瑟恍然回神,忙道:“好,都好?!?/br>
    寧王將手中折扇一頓,含笑靠近瑟瑟,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聽說……你是逃婚出來的。小瑟瑟啊小瑟瑟,你真是了不得啊,倒不怕惹惱了阿昭,人人都說太子殿下冷厲,這普天下除了皇帝陛下,也只有你敢去觸小老虎的胡須了……”

    瑟瑟:……

    她是秘密出逃!

    秘密!

    這怎么一個兩個都知道了?!

    瞧著瑟瑟臉上表情轉瞬變幻萬千,寧王狀若平常地一笑,揚頭沖沈昭道:“既然都好,那快些回去吧。南楚使團就快要到了,聽說還送了個公主過來,宮里少不得要行冊封禮,這節(jié)骨眼,你一個儲君總耽擱在外邊算怎么回事?!?/br>
    原來是催他們回去的。

    瑟瑟平日里叫她娘寵壞了,一身大小姐脾氣,驕縱起來直讓人頭疼。可她畢竟是在長公主府里長大的,看慣了朝局紛爭,大勢起伏,分得清輕重。

    心想沈昭是塊硬石頭,眼瞧著她是啃不動了。況且就算她再想退婚,也不能因為這些事耽誤了阿昭的前程,朝中幾個皇子正虎視眈眈等著挑他錯處呢,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授人以柄。

    敵人太過強大,逃婚一事還需從長計議,暫且作罷吧。

    瑟瑟當即便讓婳女收拾東西,要回長安。

    寧王推說他此番出城是負皇命在身,還有些事情未了,只讓他們先走,他要在驛館里歇息片刻,再去辦正事。

    沈昭便領著瑟瑟先行。

    馬車轆轆拐到大道上,微有些顛簸,沈昭看著瑟瑟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垂眸想了想,道:“我聽說距此不到三里是西河鎮(zhèn),那里有一整條街是演皮影戲的,聽說匯聚南北往來藝人,比長安城里的還好看,我?guī)О⒔闳タ匆豢?,好不好??/br>
    瑟瑟知道他想哄自己開心。

    小時候,每每兩人鬧了別扭,瑟瑟不想理他,他就會偷拿了東宮令牌帶她出宮去玩。

    誰讓瑟瑟天生愛自由愛熱鬧,聞著皇城外的風都比紅墻里的香甜。阿昭只是話少,可心眼長得很齊全,自小便是個鬼靈精,早就摸準了瑟瑟的脈,專會投其所好。

    想到?jīng)_齡相伴的陳年往事,瑟瑟的心情愈加低悵。

    阿昭待她的好,在她看來,足以勝過這世間所有男子。

    在她做的那個夢里,始終沒有看清那個與自己偷情的假太監(jiān)長相,她實在想不通,是什么樣的人,會讓她舍得背叛、傷害這么好的阿昭。

    她雖不是什么溫婉賢良女子,可也知道是非善惡,實在想不通,怎么竟會做這樣令人不齒的事!

    況且,她認為,不論何時,自己對于男女之情的需求根本不可能到那樣荒唐的地步。

    她自小目睹了父親母親由琴瑟和鳴到冷面相對,看著自父親離開長安后,母親行事越發(fā)荒誕,狎戲男寵,蓄養(yǎng)面首,絲毫不避忌世人眼光。

    她聽過八舅舅規(guī)勸,母親只不屑地回:“世人都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憑什么換成是女人,便千般不妥,萬般不妙了?”

    她覺得母親說的有幾分道理,可同時又覺得,這世間的男歡女愛太過無趣了。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一個女人要喜歡一個男人到什么程度,才能甘心為他放棄少女時的一切繁華熱鬧,入那方方正正的后院,生兒育女,熬盡心血,周旋于瑣事,只為去博一個并不確定的結局。

    人心易變,人心易變,她可是從小親眼見識過的。

    心思是這樣的心思,可想到如果要嫁的人是阿昭,那瑟瑟也是愿意的。

    姑娘總得嫁人,她躲不過去,當初也是這樣想的,與其嫁別人,不如嫁阿昭。

    畢竟不管自己脾氣多急躁,要求多古怪,他永遠噙著淡淡笑意來哄她,滿足她,她再也找不到一個男人比阿昭對她還好……

    可興許是天意,那夜她被夢魘所驚醒,起身去了書房密室,無意間聽到母親和朝臣的話,當即為之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