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沈旸覺得自己最近災(zāi)星繞頂,倒霉透了。 他費(fèi)了大勁才把宿醉未醒的寧王沈甯拖起來,哭喪著臉道:“八叔,父皇是不是說了,別館中人由我們負(fù)責(zé)看押,若是少一個,定饒不了我們?!?/br> 寧王的腦袋被酒氣熏染得昏沉,揉搓著惺忪睡眼,迷糊糊道:”我不是說了,你說了算,將來這案子結(jié)了,功勞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搶?!?/br> 沈旸幾乎快要哭出來:“……人丟了!丟了!” 他扯著嗓子一聲哀嚎,寧王瞬間清醒,冷汗直冒。 丟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高士杰生前在身邊伺候的一個小廝,本來這事要糊弄過去不難,可偏偏偵辦此案的是岐王沈晞。 沈旸再明白不過,憑沈晞那尿性,被他抓著這把柄,非借機(jī)把自己咬死不可。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都覺得這一關(guān)是邁不過去了,輕則罰奉,重則杖責(zé)。 正愁云慘淡,戚戚自憐之際,沈旸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朝他八叔招了招手。 “我想起件事,前幾日別館內(nèi)的守衛(wèi)看見溫瑟瑟偷偷跑進(jìn)去秘會徐長林。她是長公主的女兒,誰也不愿意得罪,看見了就當(dāng)沒看見,我也沒讓他們聲張。不如……咱們?nèi)ヒ娞?,把人丟了的事賴在瑟瑟身上。太子興許不會管我們死活,但他一定不會不管瑟瑟的,八叔?” 寧王兩眼放光,扭捏道:“這……不好吧?!?/br> 沈旸木然看他:“想想大哥,想想他咬人的樣子,想想……” “不用想了,就這樣辦!”寧王當(dāng)機(jī)立斷,拍板定了。 兩人說定了,避開耳目,極為低調(diào)地鉆進(jìn)了東宮,把這個事跟沈昭說了。 說罷,沈旸還很誠懇地補(bǔ)充:“其實呀,這事我們也不是不能擔(dān),只是替三哥委屈得慌。你說這溫瑟瑟平日里嬌蠻任性就算了,明明都和三哥定了親,還去秘會長林君——長林君可是個美男子,雖然比三哥是差了點,可她一個姑娘家,這么朝三暮四的,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 他入戲得深,越說越來勁兒,倒是寧王有一絲良知未泯,悄悄扯了扯沈旸的衣袖,以眼神示意:差不多得了,再說下去就缺德了…… 兩人小動作不斷,不曾注意到沈昭乍一聽說瑟瑟偷跑去見了徐長林,便面色沉暗,目光幽邃,憂慮大過怒意,他沉思良久,自書案后站起身,涼瞥了兩人一眼,讓他們跟他去公主府找溫瑟瑟對質(zhì)。 三人去時,瑟瑟正在午睡,被婳女從榻上拖了起來,頂著一個雞窩頭正迷糊,沈昭留寧王和沈旸在帳外,自己拂帳而入。 他站在榻前,低頭看著瑟瑟,面無表情地問:“你進(jìn)過別館,去見過徐長林了?” 瑟瑟瞬時清醒,正想抵賴,可一下觸到沈昭那冰冷凌厲的視線,頓時蔫了,慫慫地點頭。 “你可知,別館里少了一個人?!?/br> “啊?”瑟瑟大驚,立即分辯:“我誰都沒帶走,這不關(guān)我的事!” 沈昭聲音中毫無波瀾:“可這幾日只有你去過,你說和你無關(guān),又有誰能證明?” 瑟瑟心跳似擂鼓,如驚兔般視線亂瞟,忽而看見了站在幔帳后的寧王和沈旸,當(dāng)即將事情猜出個七八分,恨恨地暗咬了咬牙。 她抬頭可憐兮兮地看向沈昭,無辜道:“雖然我不懂朝政,但這事聽上去應(yīng)當(dāng)追究看守別館之人的罪責(zé)吧。就算我去了,可有森嚴(yán)守衛(wèi)在,若要硬說我一個姑娘能從里面帶出人來,這怎么也說不過去吧?!?/br> 沈昭未語,倒是沈旸先沉不住氣,探進(jìn)個腦袋,幽幽道:“你是長公主的女兒,誰敢攔你?再者說了,你都定親了你還出去勾三搭四的,置我三哥于何地???我這個做弟弟的都看不下去了,你真是太過分了?!?/br> 他還想再說,被沈昭厲眸狠瞪了一眼,才噤聲,訕訕地退到帳外。 沈昭的態(tài)度始終不明,既未說要袒護(hù)瑟瑟,也沒說要秉公辦理,轉(zhuǎn)了身要走。 瑟瑟既然知道是讓那兩人給算計了,哪能讓沈昭就這么走了,忙撲上前去,抱住了他的大腿,情真意切地說:“阿昭,我沒有勾三搭四,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不能由著八舅舅和沈旸來冤枉我,我可是你沒過門的妻子啊?!?/br> 沈昭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你不是一直想退婚嗎?” 瑟瑟只想著不能吃眼前虧,也顧不上其他。把沈昭腰間墜下的環(huán)佩玉玦掃開,緊緊抱著大腿,道:“我這不是一時糊涂嘛,其實我這幾日都想通了,我與阿昭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幼的情意,世上無人能及,我想嫁給你,我對阿昭一片癡心,日月可鑒?!?/br> 聽到這兒,憑寧王那老成深算的主兒,眼見瑟瑟將大腿抱得那么緊,而沈昭又沒有甩開她,就覺出這事八成要壞,偏沈旸那不長眼的還想繼續(xù)遞讒言,剛抻出個頭,還沒說話,就被沈昭抬手指過來:“你閉嘴?!?/br> 他低頭凝睇著瑟瑟,眼中冰冷褪去,浮上溫雋柔光,輕輕捏著她的下頜,望進(jìn)她的眼睛里,柔聲問:“你說得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反正覺得,這婚是退不了了…… 第12章 婚期 瑟瑟瞎話張口就來,毫無思想負(fù)擔(dān):“當(dāng)然是真的,我?guī)讜r騙過阿昭?” 沈昭俊逸的面上浮掠起溫甜的笑意,輕輕撫著瑟瑟的臉頰,凝著那若丹珠的點絳嬌唇,低了頭想要親吻,忽而又想起幔帳外還站著他的八叔和沈旸。 一時有些為難,別館的事還沒解決呢。 瑟瑟緊覷著他的神色,腦筋飛快轉(zhuǎn)動,趁著他有些松動,聲音綿軟,帶了幾分誘哄:“阿昭,我可是你沒過門的妻子,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要將這臟水潑在我身上,那少不得就會連累你啊。我自己倒是沒什么,可若是因為我給你平添了苦惱,那我真是要難過死了?!?/br> 沈昭大為感動,捧著瑟瑟的臉,若易碎易失的珍寶,摯情道:“在阿姐的心里我當(dāng)真這么重要嗎?” 瑟瑟點頭:“重要,你是阿姐心尖上的人?!?/br> “那……”沈昭轉(zhuǎn)頭看向幔帳外的兩個人,似是有些許惻隱,猶豫難決。瑟瑟忙趁熱打鐵,把他拽回來,握住他的手,甚是真誠道:“這事情總得有人擔(dān)啊,駐守別館的禁衛(wèi)本就是由八叔和晉王調(diào)遣,他們總歸也是跑不掉的。陛下既然讓你主理此案,那你便不能徇私,不然讓岐王抓住把柄,狠參你一本,那就不好了。” 沈昭終于下定決心,轉(zhuǎn)身出來 寧王和沈旸緊跟其后。 “三哥,我們……” 沈昭抬手止住他的話,道:“瑟瑟說得對,看護(hù)別館本就是你們的職責(zé),如今人丟了,你們責(zé)無旁貸。” 沈旸心有不甘,抻了頭還想再說些什么,被寧王扯住袖角,拉了回來。 “既然是你們的職責(zé),那么瑟瑟這一段就不必往外說了?!鄙蛘褦繀s多余的神情,鳳眸緊盯著他們,字句清晰道:“你們記住了,瑟瑟從未去過別館,父皇面前要小心說話?!?/br> 寧王和沈旸對視一眼,不情不愿地慢吞吞沖他端袖揖禮:“是,太子殿下?!?/br> 及至沈昭又回去和瑟瑟膩歪,沈旸在庭院里頂著正午烈陽,氣得渾身發(fā)抖:“我就想不通了,這么大一件事,憑什么溫瑟瑟她抱一抱大腿就能給自己摘干凈?她那分明是花言巧語在哄騙三哥……” 他恍然大悟,轉(zhuǎn)身看向抱劍倚靠在墻壁上閉目養(yǎng)神的傅司棋:“你可是三哥的心腹,有人蒙騙你們家殿下,你怎得也不知道出來規(guī)勸規(guī)勸?” 傅司棋懶散地睜開眼,滿面無奈道:“我早就聽出溫貴女在蒙騙我們家殿下,可問題是我們家殿下就吃這一套。從小到大,貴女不知蒙騙我們殿下多少回了,那謊言聽著要多拙劣有多拙劣,偏偏殿下就跟中了蠱似的,深信不疑?!?/br> 日影西斜,投在墻垣上斑駁光影,一株枝椏婆娑的櫻花斜伸進(jìn)軒窗,落在窗前陳設(shè)的白剔花雙鳳瓶上,顯得格外鮮亮。 沈昭把瑟瑟摁在妝臺前,拿起梨花木梳,親自給她梳攏一頭秀發(fā)。 銅鏡中映出一張妙齡嬌顏,自是云鬢烏亮,眉眼柔媚,以釵環(huán)絹花點綴,卻說不清是花更明媚,還是人比花嬌。 沈昭邊給她梳著頭,邊狀若不經(jīng)意道:“阿姐,上次我們說好要將婚期推延,可近來事多,我還沒來得及跟父皇提,如今,你看還有必要推延嗎?” 瑟瑟:…… 方才戲做得太足,沒留神把自己的后路都斷干凈了,這會兒如果她說還想推延,沈昭會不會跟她翻臉,直接把她拖到御前去問罪? 外面那兩個一心想讓她背鍋的東西可還沒走呢。 見瑟瑟不語,沈昭提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慮:“阿姐,你怎得不說話?”他頓了頓,聲音僵硬:“你剛才可是在蒙騙我?” “你對我說了那么多甜言蜜語,可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不是!”瑟瑟一陣驚駭,在銅鏡中看著身后人那幽怨模糊的面容,捂住撲通撲通跳的小心臟,放和緩了聲音道:“阿姐怎么會騙你呢。這婚期……不必推延了,阿姐可巴不得能早點與阿昭成婚呢?!?/br> 溫瑟瑟啊溫瑟瑟,你就玩吧,遲早把自己玩死。 沈昭溫潤一笑,含了幾分寵溺縱容,幾分羞赧,彎身湊在她耳邊,輕聲呵氣:“既然阿姐是這樣想的,那么我便去回長輩們了,再過兩個月我們便成婚,雖說有些倉促,但父皇身體抱恙,借這樁婚事沖沖喜也好……” 瑟瑟只覺自己的唇角擎了千鈞之重,提起來甚是艱難,只能勉強(qiáng)干笑了幾聲。 趴在窗外偷聽的沈旸突然醍醐灌頂,他后退幾步,湊到寧王跟前,不甚確定地猜測:“您說……三哥是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讓溫瑟瑟跟他撒嬌,向他服軟,其實壓根就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這事來處置瑟瑟——咱們兩個是不是被他耍了?” 寧王將手搭在額上,戴著的碧玉扳指瑩潤清透,陽光一照好似通底了一般,他慢悠悠道:“你才看出來啊……” 沈旸如被兜頭澆灌下一盆冰水,深受打擊,蔫蔫地蹲在櫻花樹下,長吁短嘆。 什么中了蠱,什么不知被謊言蒙騙多少回。 太子是什么人,披上毛就成精的主兒。 就憑溫瑟瑟那點道行還想跟太子玩? 十個溫瑟瑟也不夠人家玩的。 別館一事沈昭終究還是回護(hù)了寧王和沈旸,一來怕罰得狠了,兩人惱羞成怒把瑟瑟供出來;二來如今案子未結(jié),他還需要他們來制衡沈晞。 這案子的背后牽扯著一些別的事,如今還不是大白于天下的時候。 罪罰定下來,不痛不癢的罰了半年俸祿。 寧王和沈旸都很滿意,甚至還親上東宮謝了太子的回護(hù)之恩。 沈昭則借機(jī)托寧王去向皇帝提了一下他和瑟瑟的婚事,皇帝得知瑟瑟已不想退婚,大喜之余又難釋心憂,當(dāng)即將婚期又提早了一個月,著令禮部火速準(zhǔn)備大婚儀典。 瑟瑟這幾日被她娘關(guān)在閨房里,背大婚儀典所需的禮儀規(guī)矩,日夜不輟。 她倒想輟一輟,她娘派了四個孔武有力的老嬤嬤看著她,她膽敢動一動,立刻給她摁回去。 不出幾日,消瘦得下頜尖尖,臉色蠟黃,蘭陵公主見狀,怕有損大婚當(dāng)日的儀容,便對她看管得松了些,偶爾也許她歇一歇。 一旦歇下來,萬千心事便會急涌上心頭。 瑟瑟心中始終存著一絲疑影,一面覺得母親和阿昭實在瞞了她太多事,不該這么稀里糊涂地交托了自己的終身;一面又覺得身似浮萍,根本由不得自己。 多么可笑,若是早幾日有人對她說,別看你身著錦繡,金尊玉貴,不過是一株由不得自己的浮萍,她定會嗤笑那人荒謬。 可如今,竟也學(xué)會顧影自憐了,到底是從前太淺薄無知,還是如今太不知足了? 不過定下婚期也不全是壞事,太子大婚,各路宗親外戚都得來長安慶賀,這其中便包括瑟瑟的父親,萊陽侯溫賢。 父親的書信早幾日到了,瑟瑟軟磨硬泡著她母親,把賀昀和其他府中郎君先送到別院,就算父親在京中另有居所,可總會來府上看她和玄寧,若是見著這鶯鶯燕燕,總歸有些別扭…… 蘭陵公主不屑道:“就你爹那迂腐的脾氣,跟他在一塊不出半個時辰,他能從我身上挑出一籮筐毛病,虱子多了不怕癢,我倒真想看看他見著那些鶯鶯燕燕是什么表情?!?/br> 話音甫落,瑟瑟剛想規(guī)勸,忽聽身后傳進(jìn)玄寧的聲音:“爹,您慢著點。” 第13章 繾綣 月色皎然,燭光暗昧,如煙似霧的落下來,將廊廡下的人影拉得很長。 溫賢一身墨藍(lán)襕衫,封襟繡了株惠蘭,闊袖垂曳,金冠束發(fā),蓄著短髭,披著溶溶月光走近,氣質(zhì)矜貴,溫潤端雅。 屋中一陣短暫沉默,瑟瑟忙迎了出去,撲進(jìn)溫賢的懷里,泣道:“父親,您回來了,女兒很想你。” 溫賢輕撫著她微微抖動的肩膀,低聲安慰了幾句,略有些僵硬地抬頭看向蘭陵公主。 蘭陵公主的視線在空中飄忽了一陣,最終落到溫賢的臉上,勉強(qiáng)扯動了下唇角:“來……來了?!?/br> 溫賢點頭,一只手握住瑟瑟,一只手握住玄寧,徑直走向廳堂,直奔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