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鎖在寢殿里……瑟瑟心里一動,看向面前的元祐。 如果不是蕭太妃把她放出來,她又怎么能到宣室殿來。這么說,蕭太妃同意這門婚事了。 元祐嘆道:“我娘本來是不同意的,可她這些日子看我茶飯不思,終日流淚,心軟了,就又同意了。她說‘這世上的母親都希望女兒能聽自己的,可若實(shí)在和女兒的意愿與幸福相悖,那做母親的又多數(shù)會妥協(xié)’。所以,母親同意了,jiejie,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她的一番話把瑟瑟說得愣怔了。 這世上的母親都希望女兒能聽自己的,可若實(shí)在和女兒的意愿與幸福相悖,那做母親的又多數(shù)會妥協(xié)。 瑟瑟將這句話再三品咂,卻無端品咂出一些苦味。 元祐對她的悵惘渾然未覺,只陷在自己的哀愁里,一個勁兒求她。瑟瑟思忖了一番,道:“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但事情還得你自己來辦,你要去說服你的皇兄,讓他同意,那這事情就成一多半了?!?/br> 元祐毫無畏懼,忙道:“我這就去?!?/br> 瑟瑟笑著把她又拽了回來。 “我還沒說完,你要去找陛下,說什么話得先想好了。你是meimei,是自家人,不能像玄寧一樣去頂撞你的皇兄。再者說了,道理你皇兄心里都清楚,也不需要你們幾次三番地去揭他的短。你要做的是以情動人,皇帝陛下雖然看上去冷硬嚴(yán)厲,但他也有心軟的一面,特別是對你,你可是他最疼愛的meimei啊。” 元祐面露茫然,瑟瑟附到她的耳邊,低聲教她。 到午時一刻,朝會才散。 沈昭被朝堂上那些爭論不休的瑣事鬧得頭疼,正想回去陪著瑟瑟,同她一起用午膳,再小憩一會兒靜靜心。魏如海進(jìn)來稟,說是元祐求見。 他揉了揉額角,無奈道:“讓她進(jìn)來吧。” 元祐頂著一雙紅紅的眼睛——那是臨出殿門時,瑟瑟用桂花油給她熏出來的,撩起前袂跪倒在沈昭面前,抽噎道:“皇兄,您就成全我和玄寧吧?!?/br> 沈昭閉了閉眼,心道真是一對祖宗。他剛聽說溫玄寧那廝試圖從蘭陵設(shè)下的重重包圍里逃跑,結(jié)果被抓了回去,挨了一頓打,向吏部告假,徹底被關(guān)在公主府里出不來了。他怕瑟瑟擔(dān)心,這事還沒說。 再看看他這寶貝meimei,將自己折騰得臉色慘白,形容枯槁,頰邊還印著淚痕,看一眼都要忍不住嘆息。 他狠下心,起身就走,便走便道:“這事沒得商量,長痛不如短痛,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元祐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泣道:“不可能!我們分不開,永遠(yuǎn)都不可能好。” 她將濕漉漉的頰邊蹭在沈昭的龍袍裾上,邊哭邊說:“我知道皇兄是為了我好,怕將來有一天您跟姑姑翻臉,我會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可是我不怕,只要能和玄寧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哪怕真的前路艱險萬分,大不了有山平山,有海填海?!?/br> 這熟悉的話語令沈昭一怔,隨即低頭看她,撫著她的頭,問:“溫玄寧真的有這么好嗎?” 元祐點(diǎn)頭,她臉上猶掛著淚珠,眼睛卻明亮若星矢,脈脈流淌著柔情:“從前楊宏笙退婚時,我特別恨崔畫珠,覺得她總愛搶別人的東西,連婚事都搶。可我又想到崔畫珠也曾經(jīng)引誘過皇兄,我就知道了,這種事情,雖然畫珠可恨,但根子原也不在她的身上。我就想找一個男人,對我能像皇兄對溫jiejie那樣,心若旁騖,舉案齊眉。” “我相信玄寧就是這樣的男人。他可以為我舍下榮華厚祿,也敢為我頂撞圣駕,我知道,您能幫我找到又優(yōu)秀又忠誠的駙馬,可您找不到元祐心上的人。元祐的心尖很窄,只容得下一個玄寧?!?/br> “皇兄,求您了,讓元祐嫁自己喜歡的人吧。這一生那么漫長,我實(shí)在不想對著一個自己不愛的人,蹉跎掉余生?!?/br> 沈昭默然了良久,寬厚的手掌輕撫著她的額頭,深吸了口氣,道:“你回去吧?!?/br> “皇兄!” 沈昭道:“你回去,朕找姑姑談,讓溫玄寧備足六禮來下聘。你是公主,是朕的親meimei,必得風(fēng)光出嫁,斷不能讓旁人小瞧你?!?/br> 元祐驚喜萬分,頂著一雙淚眼,水瑩瑩地仰看著沈昭。 沈昭不無憂慮道:“既然決定了,就得快些把你們的婚事定下來,若是等過些時日,朝堂上鬧起來,就不好辦了……” 元祐將沈昭的cao勞多思看在眼里,很是愧疚,喃喃道:“您是不是要去求姑姑?我讓皇兄為難了……” 沈昭將她扶起來,捏了捏她的鼻尖:“誰讓你是朕的meimei?!眱扇丝康媒诵蛘巡挥傻梦⑽櫭?,倏得把元祐推開,用帕子捂住鼻子打了個噴嚏,沒好氣道:“你去告訴溫瑟瑟,下次別拿那桂花油熏人了,是要把人熏死嗎?” 第83章 83章 元祐既窘且羞赧, 低了頭,絞著帕子呢喃:“原來您早看出來了,是溫jiejie給我出的主意……” 沈昭沒好氣道:“就你們兩人這點(diǎn)道行, 還想來瞞朕?!?/br> 元祐抬眸看他, 笑道:“溫jiejie說了, 可能瞞不過您, 但瞞不過也不要緊, 您不會跟我們一般見識的?!?/br> 她娓娓而敘, 嗓音綿柔, 說得沈昭心里暖暖的, 想板著張臉維持些威儀, 但還是忍不住抻了頭問:“瑟瑟真是這樣說的?” 元祐梨渦淺凹, 笑得愈加甘美:“當(dāng)然。溫jiejie還說了, 皇兄雖然看上去兇巴巴的, 但其實(shí)也有心軟的時候。” 她小嘴甜甜的,把沈昭哄得喜笑顏開, 甚是痛快地讓魏如海去請?zhí)m陵公主過來。 沈昭被嬌妻和meimei的**湯灌得暈頭轉(zhuǎn)腦??梢娏颂m陵, 還是得斂去遐思, 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yīng)對。 果不其然,蘭陵那里絕沒有好話等著他,沒說上幾句話, 就被她夾槍帶棒地嘲諷了好幾遭。沈昭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善茬,好幾回都想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但考慮到元祐, 想起她那哭哭啼啼的可憐模樣, 又忍了下來,耐著性子繼續(xù)和蘭陵周旋。 雖說蘭陵總端著個架子,但看起來也是被溫玄寧折磨得不輕,開始時并沒有把話說死,就一定不同意這門婚事。更多的是討價還價,兩人摒退眾人商量了一個時辰,終于把事情敲定,先定親,待元祐為先帝守喪滿三年,再讓兩人完婚。 送走了蘭陵,緊接著就有幾個戶部和兵部的官員求見,沈昭只得將午膳暫且略過。 呈到御案上的都是些急等著天子定奪的要緊事,片刻都耽擱不得,沈昭仔細(xì)聽了兩部官員的稟奏,又詢問了些細(xì)節(jié),將國政一一敲定。 待政務(wù)處理完畢,這些官員告退,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掛在柳梢頭,天光垂暗,該用晚膳了。 沈昭拖著一身疲憊回了寢殿,苦等了他一天的瑟瑟忙迎上來,給他把玄色江崖龍紋外袍脫下來,只穿了件暗紋軟緞深衣,沈昭抬手撩了撩香鼎鏤隙里飄出來的香霧,神情深晦莫辨。 瑟瑟歪頭看了看他的臉,試探著輕聲問:“阿昭,我娘是不是為難你了?” 沈昭默了片刻,笑了笑:“還可以,勉強(qiáng)能招架得住。我們把婚期定下了,讓元祐和玄寧綏和四年再完婚,總得讓元祐把父皇的三年孝期守滿,不然授人以柄,總是遺禍無窮的?!?/br> 瑟瑟這才徹底放下心,勾著他的胳膊殷勤地邀他用晚膳。 本是多事之秋,朝堂上紛爭不斷,事端頻發(fā),兩人剛用完了晚膳,魏如海就來稟,說是傅太傅和傅司棋一起到了,有要是回稟。 沈昭瞧著,自元祐和玄寧的婚事敲定后,瑟瑟的臉色好了許多,大約是體諒他的辛苦,不像前些日子總尋隙生事,晚膳后自己找了本書,倚靠在熏籠旁看得津津有味。 沈昭心里一動,讓瑟瑟和自己一起去正殿。 自兩人因‘牝雞司晨’而發(fā)生過爭執(zhí)后,沈昭不再執(zhí)著于將瑟瑟藏于內(nèi)幃,而是總有意無意地將她領(lǐng)到朝臣面前,自細(xì)微處涉入政務(wù)。 大秦民風(fēng)開放,自沈氏先祖至今,并不是沒有女子攝政的先例。沈昭的本意也不是就想把瑟瑟教導(dǎo)成第二個蘭陵,而是希望她在朝堂上能有自己的根系和見解,不再跟朵菟絲花似的,遇事只能在他和蘭陵之間擇一攀依。 縱然如今看來形勢大好,可朝局在將來如何發(fā)展誰也說不準(zhǔn),經(jīng)歷了前后兩世,沈昭的思想也不像從前那般迂腐刻板。他自是會用盡全力保護(hù)他的瑟瑟,可若瑟瑟自己能強(qiáng)大些,那倒也不是壞事。 沈昭的計劃是先在見心腹朝臣時帶著瑟瑟,所謂‘潤物細(xì)無聲’,凡事不能cao之過急,總得提防著朝堂上那幫陳朽儒官的利嘴。 像今夜,來見他的是傅太傅和傅司棋,領(lǐng)著瑟瑟去就再合適不過。 沈昭注意觀察著兩人的表情,在看見瑟瑟時,傅太傅雖微微皺了皺眉,但終歸沒說什么,算是默認(rèn)了。 這要是在前世,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畢竟這一世的瑟瑟既沒有因妒驅(qū)趕美貌宮女,也沒有哄著沈昭給她修建華美宮殿,非但如此,還對朝政頗有助力,傅太傅雖老邁,但是個眼明心亮的人,看在眼里,對瑟瑟早有改觀。 至于傅司棋那廝,一見著瑟瑟就臉頰嫣紅,面上恭恭敬敬垂眸看地,可眼底那股雀躍遮也遮不住,總想趁著沈昭不注意多瞟她幾眼。 沈昭白了他一眼,將瑟瑟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黃花梨翹頭龍案上擺著一盞燈燭,昏黃的光柔柔垂落,將縱橫交疊的人影打得愈加暗昧。 傅司棋道:“臣領(lǐng)皇命,一直對建章營和岐王嚴(yán)加監(jiān)視,發(fā)現(xiàn)近來他同晉王過從甚密,雖表面風(fēng)平浪靜,可處處又透著蹊蹺。不敢耽擱,立即呈奏陛下?!?/br> 但凡涉及權(quán)柄,在皇室宗親中果然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只有永遠(yuǎn)的利益。 想想當(dāng)初沈昭未登基時,沈晞和沈旸這兩個炙手可熱的皇子為了儲位可是斗得你死我活,見了面彼此之間連句好話都沒有。 可是如今卻也能迫于形勢,忍著惡心從一個鍋里找飯吃了。 也是,自文相被沈昭趕出朝堂,晉王沈旸的勢力就大不如前,再加上沈昭對他的刻意打壓,絕境之中,為求生存,另覓盟友倒是一個聰明的選擇。 而沈晞,這個人向來沒什么主心骨,極易受挑撥。從小又因淮關(guān)之戰(zhàn)而仇視沈昭,哪怕八舅舅和宗玄勸得了他一時,也說不準(zhǔn)他什么時候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帶偏了。 沈晞倒還好說,瑟瑟心里最忌諱的是沈旸。 這位晉王殿下看上去人畜無害,可前世沒少背地里使壞,鈺康和玄寧都是折在他的手里,如今瑟瑟身懷有孕,想起前世種種,恨不得這個人立刻從世上消失。 沈昭的想法與她一致,鳳眸中掠過沉冷殺意,道:“朕的四弟身邊如今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得力的人了吧,若是遣派暗衛(wèi)暗殺之,再嫁禍給流寇,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難事吧?!?/br> 面前的人,一個是他的老師,一個是沖齡相伴的兄弟,沈昭無需藏著掖著。 誰知聽到這話,兩人反應(yīng)甚是奇怪,憂心忡忡地對視一眼,傅司棋上前道:“恐怕……不會這么順利。” “校事府探得,晉王近來同蘭陵公主過從甚密?!?/br> 沈昭擱在案上的手倏然緊攥成拳。 他早就料到蘭陵不會甘心敗退,必會再想新招來對付他,沒想到這么快。 如果沈旸搭上了蘭陵,那就不能隨意遣暗衛(wèi)去殺他。 蘭陵城府幽深,勢力堅厚,必有防范,若是刺殺不成,反被對方抓住把柄扣一個殘害手足的惡名,那只會讓自己陷入被動。 沈昭緘然深思,想把當(dāng)前局面捋一捋,看看有無弱點(diǎn)可攻。 殿前一時靜默,瑟瑟思忖片刻,輕聲道:“我有一個主意,只是……有些冒險。” 沈昭道:“你先說說看?!?/br> 瑟瑟稍猶豫,隨即道:“我想,岐王殿下之所以搖擺不定,大約還是因?yàn)樗麑Ρ菹碌男牟 ;搓P(guān)之戰(zhàn)的真相一日不能大白,在他的心里,宋玉將軍就還是害死他外公的禍?zhǔn)住?v然他礙于形勢折腰,也只是短暫的,不會真心順服于陛下。自然,他那個性子淺薄張揚(yáng),極易受挑撥,也經(jīng)不得別人的煽風(fēng)點(diǎn)火,生出亂子也是遲早的事?!?/br> “如果能治心病,才能徹底收服岐王。若岐王倒向陛下,那晉王在我母親面前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依照我母親的性子,她是不會繼續(xù)保護(hù)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一旦晉王失去母親的庇護(hù),再對他下手就容易了?!?/br> 傅司棋問:“可如何能治心病?這案子都快二十年了,去哪里找能證明宋將軍清白的證據(jù)?” 說到這里,沈昭驀地勾唇微笑,目含星光,神采亮熠地看向瑟瑟。 瑟瑟也沖他輕挑了挑唇角,道:“陛下手中有一份先帝圣旨,能證明當(dāng)年宋玉將軍撤兵九丈原是奉旨行事,而非蓄意謀害黎將軍。雖不能完全證明宋將軍清白,但至少可以說明當(dāng)年的事情存疑。岐王同陛下一般心系案情,絕不會允許有半點(diǎn)難解的晦暗存在?!?/br> 說起來這份圣旨還是徐長林給他們的。 而徐長林肯給他們圣旨,也是因?yàn)樗麄儼阉戊`兒和徐魚驪交還給他,他投桃報李所致。 看上去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可重生之后所有的轉(zhuǎn)機(jī),尋其本源都是瑟瑟和沈昭努力爭取來的。 埋下善因,才能結(jié)出善果。 傅太傅循著瑟瑟的話思索了一番,旋即流露出贊賞之色,道:“臣以為,皇后的計策可行?!?/br> 沈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讓他們著手辦,總要避開蘭陵的耳目,把岐王召到御前。 傅司棋攙扶著太傅走下丹墀,回頭看了看沐在夜色里的巍峨殿宇,臉上掛著些許悵惘。 傅太傅將玉笏斂于袖中,幽然嘆道:“她確實(shí)跟從前很不一樣了,明是非,有主見,也有謀略,陛下的眼光總是好的?!?/br> 傅司棋微微低首,心中淌過憂慮。 爺爺?shù)浆F(xiàn)在還不知瑟瑟的真實(shí)出身,他一直以為瑟瑟是宋玉將軍的女兒,對她總是恭敬且寬容的。 可一旦他知道瑟瑟根本不姓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