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辈伤幑媚锩鼷惖匦ζ饋恚俺侵鞣蛉藴厝峥捎H，每逢旱年都會在城主府前施粥，接濟(jì)大家，去年又發(fā)現(xiàn)了瑤草——要我說，她可是世上頂好的人！”

    “但她看起來身子骨不太健康。”穆清嘉試探著道，“抱歉，我是不是多言了？”

    “沒有沒有。”那姑娘忙擺手道，“這也不是什么忌諱。城主夫人她早年身世貧寒，落下了病根子；嫁給城主大人后又為姑媱城謀生計(jì)，積勞成疾，所以經(jīng)常臥病在床?！?/br>
    “可惜了?！蹦虑寮斡芍缘?。

    “是啊，可惜了?！辈伤幑媚餂]聽懂他隱含的意思，接著道，“不過，她這一生也不算白忙活。城主青年才俊，只鐘情她一人；姑媱城萬民，也對她敬愛有加。”

    她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這樣的一生才不算白活?！?/br>
    “臥病在床做人上人是一輩子，像你這樣生機(jī)勃勃，與這山林走獸作伴也是一輩子?！蹦虑寮挝⑿χ溃叭糇屛疫x，我寧愿像你一樣活著?！?/br>
    采藥姑娘被他哄得開心，甜甜地笑著道：“恩公人真好。”

    霍唯一直沉默地走在最前面，用劍氣劈開擋路的粗壯藤蔓與根莖。地表的植被超乎尋常地茂盛，更準(zhǔn)確地說，此地盤踞著數(shù)株異常龐大的巨樹，其他的微小植被如野草藤蔓等，則完全銷聲匿跡。

    整片山林仿佛被分作兩個極端。

    “‘瑤草’此名，可有淵源？”霍唯突然發(fā)話道。

    采藥姑娘還是首次聽他講話，見識過他以劍嚇退猛獸的兇悍姿態(tài)之后，拘謹(jǐn)起來。

    “這個我聽奶奶講過?！彼貞浀?，“瑤草與一個遠(yuǎn)古神仙的女兒有關(guān)，她名喚瑤姬，死后仙靈化作瑤草，食之可、可……”

    姑娘忽而面生紅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可于夢中與瑤姬云雨?！蹦虑寮我姴伤幑媚锟隙ㄋ牟聹y，若有所思道，“可我記得，炎帝的幼女應(yīng)當(dāng)葬在巫山才對，才有這‘巫山云雨’一說?！?/br>
    古書有云：“瑤姬，未行而亡，封巫山之臺，精魂依草，寔為莖之，媚而服焉?！?/br>
    這瑤草，怎么也不該生在離巫山八百里開外的姑媱山。

    霍唯回頭看了一眼采藥姑娘，道：“瑤草的真實(shí)用途，可不是為了什么巫山云雨?！?/br>
    “對，是的?！惫媚镄⌒囊硪淼卮鸬?，“城主夫人繁殖的瑤草，是用來美容養(yǎng)顏、益壽延年的?！鞴缘龋覀兛斓搅??！?/br>
    這里山高林深，只有她一人日日來此間采藥，所以也對此地十分熟悉。剛剛?cè)送?，就是穆清嘉托她帶他們尋找瑤草的聚集地，而眼下聽她所言，那地方已?jīng)近了。

    “就是這里?！辈伤幑媚镏钢贿h(yuǎn)處，忽然興奮道，“誒？怎么都開花了？”

    林木褪去，陽光落在空曠的土地上，無數(shù)嫩黃色的葉片層層疊疊相互擁擠，吮吸著日光與泥土的乳汁。

    簡單的五瓣小黃花綴在每一串葉片中心，清新鮮甜的花香撲鼻而來，在萬籟俱寂中匯聚成一股詭異的濃香。

    霍唯皺緊眉毛，掩住口鼻。見采藥姑娘走入瑤草花叢間，穆清嘉方欲跟上，卻被霍唯拉住了手，搖頭。

    “快要成熟了?！币粋€突兀的聲音傳來，“嘻嘻，就要成熟了?！?/br>
    穆清嘉回頭，只見采藥姑娘跪坐在瑤草叢中，欣喜若狂地用臉頰蹭弄著那些花兒。狂熱扭曲了她的聲線和容貌，現(xiàn)在的詭譎與剛才那活潑的姑娘判若兩人。

    在靈眸中，遍地的瑤草散發(fā)著淺薄的白霧，那白霧與采藥姑娘的魂魄連成一片，漸漸混為一體。

    “縛！”

    穆清嘉手畫束縛符，淺青色紋案憑空出現(xiàn)，從中生出數(shù)股花藤，將那姑娘綁起向后拋去。

    他雙臂橫生出兩樹桃花，將姑娘接住，讓她躺在桃木床笫上。

    “怎么樣？”他捏著姑娘的人中問道，“認(rèn)得清我是誰么？”

    采藥姑娘面上的狂喜漸漸散去，她有些疑惑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猶疑道：“恩公？”

    她看起來神志正常，穆清嘉卻知曉，瑤草中所匯聚的一部分魂魄已經(jīng)進(jìn)入她體內(nèi)，再難分清你我。

    他心中逐漸升起可怕的猜測，蹲下身，觸向那開著小黃花的瑤草，觸向那層薄霧。

    薄霧像是被吸引一般纏繞著他的臂膀盤旋而上，最后融入他身體中，一如在戲樓時零散的飛絮落在他鼻尖。

    “穆清嘉！”

    在師弟焦急的吼聲中，他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他有時是一條蛇，有時是野雞，有時是弱小的蟲，有時又是花草……萬物生靈，皆以各自的方式感受著這大千世界。

    然而無論是哪一種生靈，最后都終止于與瑤草相觸，然后意識漸消，生命漸弱，魂魄漸散。

    瑤草以它的香氣為引，迷惑著姑媱山中的生靈萬物，將它們的魂魄一點(diǎn)一滴地吸入體內(nèi)，據(jù)為己有。

    爾后，瑤草帶著從這些弱小生靈處聚集而來魂魄，又為更強(qiáng)大的物種所食用，以此補(bǔ)充它們的三魂七魄。元神壯則生命力愈強(qiáng)，識神壯則靈智漸開，欲神壯則欲望漸重。

    除卻極個別的植物與動物以外，例如方才那頭兇猛的野豬，最強(qiáng)大也最繁多地食用瑤草的，就是姑媱城中的年輕力強(qiáng)的百姓。

    因而，瑤草才有服之美容養(yǎng)顏、益壽延年之效。

    而作為弱者犧牲的，則是老人與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