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河說：“都刪了吧，煩。”

    林有匪沉默了一下，最終點(diǎn)頭：“好?！?/br>
    瞧，都是天意。沖動并不可取，好在連天都在幫他。

    不知道也好。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十分接近當(dāng)年的真相，迷霧重重下暗河難渡，哪怕是林有匪也不能確保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

    所以，路星河不清楚實(shí)情，最好。

    林有匪知道路星河對他一直狠不下心。

    就像現(xiàn)在，他竭力想要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盡量做出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來。但他知道他很在意，偷偷瞄他傷口時，眼睛都發(fā)紅。

    他們都是口是心非的傻瓜。

    突然，路星河看他的表情變得驚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林有匪只覺得肩膀一疼，就被路星河一把推了開來。

    耳邊響起一聲巨響，那是槍械被激發(fā)時的響動。

    有一瞬間，林有匪不敢確定發(fā)生了什么。路星河撲倒在他身上，像堵頑固的墻，推都推不動。

    鹿秋明猙獰地笑著，手里舉著尚在冒煙的自制土槍。舊的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東西，但顯然還能用，子彈打穿了路星河的上腹，血像沖出瓶口的香檳浸透了整個前襟。

    林有匪痛恨自己的仁慈。事實(shí)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證明，仁慈和善良的人一定沒什么好下場。

    鹿秋明并沒有開第二槍的機(jī)會，蜂鳥的子彈呼嘯著沒入他的手臂，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他像個被狙擊手瞄準(zhǔn)的靶子，接連中了數(shù)槍。

    “林有匪……”路星河按住他的手臂，“你還好吧？”他的唇邊流下一道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像在雪白墻上涂開的紅油漆，是隨時準(zhǔn)備宣布生死相隔的死亡預(yù)警。

    “我沒事，星河你也會沒事的！相信我?！绷钟蟹似仁棺约豪潇o，他撥通了司機(jī)的電話，電話那頭司機(jī)向他匯報(bào)，他調(diào)動了能在短時間內(nèi)趕來的全部靠得住的人馬，他們離這只有幾百米遠(yuǎn)。

    林有匪問：“醫(yī)生呢？有醫(yī)生嗎？”

    司機(jī)被他顫抖的聲音嚇了一跳，立刻答：“有的，林先生，戴醫(yī)生有隨行——”

    “很好，讓他馬上來！馬上！”

    路星河又來抓他的手，他不得不放下電話來安慰他：“星河，別怕，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br>
    路星河連呼吸都困難，傷痕累累的他顯然已經(jīng)不起再一次的大量失血，干裂的嘴唇rou眼可見地褪色。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完全動不了。剛剛的那一槍幾乎把他釘在了林有匪的懷里，他為自己下意識的沖動而懊惱，但在確保林有匪沒有大礙后，立刻放松下來的心情也做不了假。

    他艱難地吞著腥甜的唾沫說：“我…我的家人，求你……”泛白的手指緊緊抓著林有匪的胳膊不肯放，幾乎要摳進(jìn)他的rou里去。

    林有匪確定，這個人從來不相信他的任何甜言蜜語。但對那一年，他在無奈之下做出的威脅，卻一直記憶猶新。

    ——“你也可以離開，但我不知道自己會對你的家人做出點(diǎn)什么來?！?/br>
    他愿意為他擋這一槍。卻在這個時候仍在擔(dān)心他會對他的家人不利。

    真是個荒誕的傻瓜。

    林有匪突然覺得疼。他一向沒有痛覺神經(jīng)，剛剛挨了這么多下，卻連眉毛都沒掀一下。可現(xiàn)在，他痛得五臟六腑都發(fā)抖。

    路星河看向他的眼神熱得發(fā)燙，卻隱隱透著淚光。

    像是無意撞倒了顏料架，才在深色地板上潑出的，一幅色彩斑斕的抽象畫。奇妙又復(fù)雜，那是愛與恨的蒙太奇。

    這份感情，矛盾得不切實(shí)際。

    隔著濕潤的角膜，林有匪茫然地向周圍望，他下意識地想要向外界求助，世界突然變得很吵，他發(fā)現(xiàn)竟然是自己在失聲大叫：“星河！”

    聲音像纏繞著愛欲盤旋的烏鴉，被人用利箭一只一只的射下來，于是一只一只嘶啞地墜落在地上。

    他太在乎路星河了，所以容易干涉得過多。

    就像是小朋友小心翼翼地吃一塊曲奇餅干，可因?yàn)檎湎Ф盏锰o，于是掉落的永遠(yuǎn)比吃到的還多。

    年少時父母的驟然死亡，讓林有匪在整個成長過程中都缺失了理想化父母的部分。他能走到今天，全靠孿生鏡映的支撐。

    換言之，路星河是他精神支柱，是他理想中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