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高達十五丈，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從上翻越。但那黑影抵達宮墻前方，卻根本沒有一絲停滯，直接起身，黑衣聯(lián)袂，只一會便毫無阻礙地攀上了城墻。

    暗影心中一驚，俄頃也到了宮墻下。他強提一口氣，也跟著飛登而上，到了墻頂之時連緩兩口氣息，再定眼看時，那蒙面黑影卻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從巍峨宮墻上一躍而下。

    宮墻上有火把照明，暗影只看到黑影背影頎長，長發(fā)由一根黑色布帶束起，躍下之時，束起的頭發(fā)與黑色長衫隨獵風飛舞，除了與風比肩而過的獵帛聲，其余毫無聲息。

    “是誰在城墻上？！”宮墻上有守衛(wèi)發(fā)現(xiàn)墻頭有人凝立，很快圍了過來，待看到暗影之后，立刻心中一凜。

    “路大人。”墻頭守衛(wèi)首領(lǐng)立刻行禮。

    被喚作“路大人”的暗影看了旁邊緊張的護衛(wèi)一眼，并沒有開口說話，轉(zhuǎn)身也從墻上躍下，幾個起落，消失在宮內(nèi)。

    宮墻守衛(wèi)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們趕緊看向?qū)m內(nèi)，唯有看到皇宮中一處發(fā)出亮光，似乎是御書房所在的地方。

    此時的御書房確實燈火通明。房外，一隊殿前侍衛(wèi)嚴防以待，把著御書房處出入口，十余只火把火光竄動，將御書房照得如同白天。原本在御書房守夜的兩個侍女此時已嚇得臉色蒼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一邊，看著侍衛(wèi)長親自坐鎮(zhèn)門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暗影從皇城城墻上返回，見此仗陣，略微猶豫片刻，還是推門走進御書房內(nèi)。

    御書房內(nèi)只有一玄衣男子坐在書案邊上。男子臉色肅靜，神情不見一絲波瀾，仿佛剛剛發(fā)生的事情與他無關(guān)一般。房內(nèi)燈光徹夜不息，他的容顏在光影下有如塑雕，眼瞼輕垂，正靜靜地看著一封有折痕的信紙。

    信紙上似有潦草字跡。

    “皇上，屬下不利，未能抓捕到刺客?！币姷叫履凶?，暗影單膝跪地道。

    被暗影稱為皇上的玄衣男子看著信紙許久，這才抬起眼睛，看了眼正在眼前的暗影。

    暗影的聲音頓了頓，見狀繼續(xù)說道：“今日刺客來得蹊蹺，屬下并未辨認出其是何路數(shù)，但此人輕功極其高明，恐怕是江湖錄中人。屬下見他往京城東側(cè)撤離，需不需要在城中繼續(xù)搜查？”

    皇宮有刺客來襲，此事非同小可。而且那刺客進入皇宮之中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委實讓人心驚，若是來日再度潛入宮中，暗影也自覺無法將其生擒。

    更何況，他剛察覺到蒙面黑影存在之時便射出銀針偷襲，竟然還讓對方逃脫，其實力可見一番。

    但江湖錄中人一直不曾敢涉足皇宮領(lǐng)域，也不知何人如此膽大——此人輕功卓絕，當在錄中有名有姓，或可對號入座排查。

    暗影飛快思索江湖錄中人名，抬眼卻見坐在案前的皇帝復又收回眸光，他神情未動，反而拿起手中的信紙放在案前的紅燭前。

    紅燭上火焰跳動，信紙很快燒著了起來。

    玄衣男子將燒著的信紙放入焚香爐中，看著紙上火焰旺起，這才微微勾了下唇角，露出淺淡的弧度。

    “不必?！毙履凶屿o靜答道，“路七，放他離去即可。”

    “可是……”路七聞言一愣，心中微有一絲詫異，但聽解臻如此發(fā)話，便又收回要說的擔憂，點頭應(yīng)了聲“是”。

    解臻的目光重新落回焚香爐內(nèi)的紙，火焰已經(jīng)將徹底將紙片吞噬，不一會兒便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燼片，他看了幾眼，忽地抬眼看向窗外。

    有宮中燈火驅(qū)散長夜黑暗。

    解臻凝視著，面色漸漸恢復如常，一如清冷寒泉。

    *

    陳殊一路從宮中遁入京城，在城中繞圈之后，確信身后沒有人追蹤，這才松了口氣，重新?lián)衤废蛄指祷亍?/br>
    去皇宮走了一趟，他感覺自己的后背都被汗?jié)裢?，夜風吹在身上，有種沁涼的寒意。

    剛剛追趕他的那道暗影委實厲害，窮追不舍之際還用銀針暗器不停逼迫，如果不是系統(tǒng)給的木制匕首在側(cè)，又有提前向系統(tǒng)“借”來的輕功，陳殊幾乎可以確信自己這次不死即傷，落得一個還沒盡忠就當成刺客的名頭。

    這樣下去，可要開局就被皇帝盲殺……

    此行他是低估了皇帝身邊的警戒，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

    至少，齊太尉意圖在秋場圍獵之時謀反的事情，他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寫在信紙上?；实廴绻吹剑敃紤]取消圍獵的事宜。

    想到此處，陳殊慢慢地呼出一口涼氣。

    白霧徐徐湮沒在夜色里，走在青磚碧瓦間的人抬頭，看了眼浮空皓月。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夜晚，系統(tǒng)給的任務(wù)亂而繁雜，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繼續(xù)下去，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逝和他原來的世界是否相同？如果他遲遲沒有回去，他原來的身體怎么辦？他meimei怎么辦？她會不會怪他？

    思緒剪不斷理還亂，陳殊皺眉，翻身回到林府，扯去面巾，從院子里獨自打來了井水回房，清洗之后換了里衣，這才重新躺回床上。

    第三個白天，陳殊照例被雞鳴聲吵得睡眼朦朧，他意識頓了一下，隨后將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xù)泛著困意繼續(xù)休眠。

    大約又過了兩個時辰，日上三竿，他的房間被人“啪啪”地又敲開了。

    這次敲門的人還是劉伯。但對比昨天的督促，劉伯這次還有些欣喜。

    “大少爺，大少爺，在嗎？”和剛剛把林辰疏接回家時的恭維不同，劉伯今日顯得格外興奮。

    陳殊蒙在被子里轉(zhuǎn)了個身。

    他昨日沒上鎖，房門被管家直接拍開了。劉伯走進來，只看到裹在被褥里的一點頭發(fā)，急忙上前推醒林辰疏。

    “大少爺快醒醒，這都什么時候了，別睡了！禮部的人過來了，就在前堂等著你過去，你快起來梳洗梳洗，去面見大人?！眲⒉贿呁埔贿叺?。

    陳殊的意識總算聚了聚，他在喉嚨里悶了幾聲，眼睛微微瞇起：“……禮部？”

    “是啊，禮部大人來咱們家有事要說。”劉伯道。

    禮部掌管儀制與貢舉，但此時科舉已經(jīng)結(jié)束，接下去是吏部的事情，這時候禮部突然過來有什么事？

    陳殊皺眉，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劉伯卻見不得他這般緩慢，連忙親自動手又給他束冠，又給他打理衣服，一刻鐘后終于把人從房間里面推了出去。

    陳殊只得一路來到前堂。

    前堂處已經(jīng)有一個穿著紅色朝服的官員坐在太師椅上，官員四十好幾，體型略胖。旁邊有林和鳴親自斟茶倒水，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見一素衣白凈的男子行到堂前，禮部官員細細看過林辰疏的模樣。

    “孽子，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叫張大人好等！”林和鳴見狀，立刻裝模作樣地訓斥了林辰疏一頓。

    陳殊抬起眼皮看了林和鳴一眼。

    林和鳴把目光移到他處。

    旁邊的禮部張大人已經(jīng)擺了擺手，道：“無妨無妨，今兒過來是因為圣上突然臨時起意做的決定，讓我們特找新科三甲通知，原也沒知會過你們?！?/br>
    林和鳴訕笑著應(yīng)了聲：“不知張大人此次來帶的是什么圣上旨意……”

    張大人這才差使旁邊的小吏上前。那小吏手上端著一個方正托盤，盤上有紅色衣錦，上繡著海浪卷云，看上去十分細致，衣錦之上，又有一玄冠南珠鑲嵌，冠側(cè)紅色系帶盤繞，端正地放置在中間。

    陳殊見過托盤之物，微微抬眼，耳邊卻聽張大人朗聲道：“明日圣上要去秋場圍獵，此為行郊盛事，皇上說，此行讓新科狀元、榜眼、探花一道隨駕同游?！?/br>
    他說著，聲音放緩下來，看著旁邊聽著激動的林和鳴，又看看前面那個全城都出名的斷袖，緩下聲，例行通知道：“林榜眼，記得好好準備?！?/br>
    第12章 風雨之前

    小吏將衣服玄冠工工整整地端到了林辰疏面前。

    陳殊看著衣服愣了愣。

    他剛剛?cè)绻牭脹]有錯的話，這禮部姓張的官員過來是來通知他去秋場圍獵的——但秋場圍獵有人要蓄謀刺殺皇帝，他知道情況后便將此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包括齊太尉、包括崇三焌四。他寫完信后又將其親自送入皇宮御書房內(nèi)，原以為皇帝會采取新的措施，但沒想到旨意下來，竟是讓他們?nèi)滓煌巴?/br>
    所以，皇帝有沒有看到自己寫的信紙？

    “還不快謝過張大人?！迸赃叺牧趾网Q見到林辰疏待立模樣，皺眉提醒道。

    “……謝張大人?！标愂膺@才恍神，接過紅色冠衣。

    張大人摸了摸胡子。

    林和鳴連忙上前，將早已經(jīng)備好的銀子塞進張大人手里，和顏悅色：“張大人來一趟辛苦，我已經(jīng)讓廚子備好酒宴，張大人如若不棄，不如留下來喝幾杯再走？”

    “林老爺客氣。”張大人墊了墊銀子，滿意地將銀兩收入囊中，笑道，“喝酒就不必了，這事上面交辦得急，我還得去探花郎家里通知，若有時間，改日再聚?！?/br>
    林和鳴聞言笑著客套了幾句，親自送張大人出府。

    前堂很快就剩下陳殊一人，他還維持著端托盤的姿勢，目光卻落在前面的太師椅處。此時太師椅的位置空無一人，陳殊卻直直地盯著，但眼神光微散，顯然沒有將自己盯梢的那一處看進眼里。

    腦海里，陳殊正快速重溫昨日進御書房的場景。

    御書房應(yīng)當是皇帝個人的私密場所，除非像自己這樣仗著系統(tǒng)加持的敢潛入御書房內(nèi)，應(yīng)該沒有人會跑到皇帝的桌案前去翻皇上的奏折。

    按照他的計劃，只要皇帝回到御書房翻看奏折，就一定會發(fā)現(xiàn)信紙。可現(xiàn)在算是怎么回事？難道被他昨晚被誤認為刺客這么一鬧，皇帝沒有再回御書房？

    還是說信紙壓在奏折下面被其他人拿走了？

    但皇帝的桌案有內(nèi)侍打理，就算看到了信，也應(yīng)該會給轉(zhuǎn)交給皇帝，除非拿走信紙的人是和齊太尉有關(guān)的人……

    要不要今晚再去確認一次？

    陳殊皺眉。

    他此時思緒紊亂，唯一能夠理出來的線索就是，明日的圍獵會非常危險。

    但若他今晚再去皇宮，恐怕皇宮的守衛(wèi)早已加強。宮里面那位一出現(xiàn)就追殺個不停的暗影讓陳殊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他若是再出現(xiàn)去見皇帝，估計還沒見到皇帝就會被再度當做刺客處理。

    想到此處，陳殊的目光終于動了動，緩緩地落在手中拿著的紅衣玄冠上，瞳孔微微縮緊。

    明日新科三甲要隨駕前往，這應(yīng)該也是他第一次以林辰疏的身份去見皇帝。

    雖然事情不知道會往什么方向發(fā)展，但總歸他在皇帝的旁邊。

    如若實在不行，他可以在皇帝身邊隨時應(yīng)付。

    現(xiàn)在與其胡思亂想，不如長眼于明日之事。

    陳殊想著，握緊了托盤。

    *

    禮部送來的衣服是厲朝官員的樣式，紅色衣錦下黑布作襯，藍線壓邊，因為吏部尚未給出官職，陳殊領(lǐng)到的官服前襟上只繡著卷云和海浪，并沒有其余的裝飾。

    大清早，陳殊便開始折騰衣服與發(fā)冠，在鼓搗了半個時辰之后終于以失敗告終，喊來劉伯幫自己處理行裝。

    前兩天他穿戴都非常隨意，但今日不同往日，總不能再一條發(fā)帶和一條腰帶隨便一系敷衍了事。

    劉伯不是第一次幫陳殊整理行頭了。他將陳殊身上的衣服穿得服服帖帖，又將玄冠在陳殊頭上擺正，讓玄冠兩側(cè)系著的紅色絲帶自然垂落在林辰疏的頰側(cè)，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大少爺，老奴發(fā)現(xiàn)自從你考中榜眼之后，氣質(zhì)越來越好了?！眲⒉粗矍暗牧殖绞?，“也難怪老爺一直都想您進入仕途，這官服一穿，真的是氣派！”

    “是嘛？”陳殊看了眼前面的鏡子，入目的還是林辰疏的臉。

    他皺了皺眉，很快移開視線。

    劉伯卻還是喜滋滋地看著眼前的人。如果說兩日前大少爺穿著那身素淡的衣服像個世家公子哥一樣，那么今天的少爺穿著紅色官服，輕眉飛鬂，黑瞳深邃，薄唇冷峻，比往前中和了過多的柔美，看上去更是英氣勃勃。

    眼下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大少爺太瘦了。林辰疏的腰顯得太細，看上去沒有那些武官的那般威武。

    不過沒關(guān)系，回頭他去和林和鳴說一聲，林老爺最近最關(guān)心的就是他的兒子，肯定會給林辰疏好好補一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