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長明禁錮在這個世界做任務(wù)，委實讓他心急如焚。

    林辰疏蘇醒后，王御醫(yī)再度前來診斷。他又仔細地為陳殊號脈，重新看過陳殊的傷勢，這才緩緩拈須道：“真是吉人天相，林公子當初受傷如此嚴重，今日能夠蘇醒，實屬不易?！?/br>
    當日他被皇帝傳喚的時候，只看到眼前的人全身是血躺在床上，連皇帝身上的衣服也染得濕透，場面觸目驚心。

    陳殊沒有立即答話。

    王御醫(yī)見林辰疏沉默，一張臉蒼白無血，還以為其剛剛蘇醒還沒有緩和回來，又是一笑，寬慰道：“林公子為皇上受傷，剛毅勇敢、舍生忘死，讓皇上銘記于心。此番醒來，皇上必然龍顏大悅，諸多加賞。還請林公子這段時間好好養(yǎng)傷，不要辜負皇上一番心意?！?/br>
    陳殊赴死之前只想一死了之，并沒有想過之后會有什么嘉獎，此時聽到話又默了默，這才緩緩開口道：“多謝先生提醒?！?/br>
    躺了數(shù)天的喉嚨說出來的話嘶啞難聽。王御醫(yī)聽了，卻很快笑了起來：“這沒什么，皇上對你一直很掛心，當初你出出血過多難以止住，是皇上拿出千年罕見的寒山雪參吊住你的一口氣息，這才得以續(xù)下性命。日后林公子見到皇上，可要好好感恩。”

    “……”陳殊雖然聽長明一語提過解臻救他的事情，此時聞言還是愣了愣。

    王御醫(yī)則瞇起眼睛又拂了把胡須。他在這宮中經(jīng)歷了兩朝的皇帝，很多事情自然也看得明明白白，眼前這個林辰疏救了皇帝，若是死了只怪自己命不夠硬；若是活著怕是以后皇帝身邊少不得此人一把交椅。而現(xiàn)在林辰疏蘇醒，他現(xiàn)在多說一句，便可多給人留個印象。

    只不過林辰疏這個人和其他人又有點不大一樣。王御醫(yī)初見林辰疏之時，只見他臉上沾著血，臉色駭人的白，明明是瀕臨死亡的死氣，容顏卻如同素白的紙上沾染了一絲艷麗，直恍人的心神。

    將人從生死線上拉回之后，他在外頭將手伸進盆中洗去血水，才聽身邊同僚暗暗提及，此人好像是京城風評十分不好的斷袖……

    斷袖的林辰疏果然緩過神來，又道了聲謝。

    王御醫(yī)亦回神，叮囑了旁邊的宮女何時換藥何時服藥，這才離開。

    宮女不敢怠慢，此間住的是為皇上救命的人，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照顧。

    陳殊能動之后又在床上躺了幾天。這幾天他雖然感覺體內(nèi)長明給的內(nèi)息已經(jīng)自發(fā)地修復好新心口上的傷，但想到他也知道解臻在懷疑自己，不敢立刻下床活動，只能在床上熬著數(shù)天數(shù)。

    也不知解臻后面會怎么試探他。

    陳殊知道自己作為一個剛剛中榜的進士會出現(xiàn)在獵場深林里確實讓人懷疑，但他一開始只想保護皇帝之后回到原來的世界，人死后本就歸于塵土，哪還想過后續(xù)的事情。

    現(xiàn)在倒好，沒死成，反而多了一堆的懷疑。

    陳殊想著怎么應付皇帝，卻聽給他挽發(fā)的宮女小鳶忽然贊道：“林公子，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氣色好多了，變得越來越好看了。”

    小鳶是這幾天照顧林辰疏的宮女，年紀十六，一張鵝蛋臉長得圓乎乎的，讓陳殊有些想起自己在異世的meimei。他這幾日不能下床，平時便只能和照顧他的宮女聊幾句打發(fā)時間。

    借小鳶的話，陳殊低頭看了眼放在被褥上的鏡面，只見林辰疏的臉最近清減很多，他臉色的氣色其實還沒有完全恢復，有幾分蒼白柔弱。

    “……哪里好看了？”陳殊蓋上鏡面。

    “林公子比我見過的先帝嬪妃都要好看很多。”小鳶道。

    “……”為什么拿他和這些人比。

    陳殊無言，他知道小鳶長期住在宮里，并沒有見過外面的事情，當也不知道關(guān)于他的流言。

    “宮里還住著先帝的嬪妃？”陳殊問道。

    小鳶整理林辰疏發(fā)冠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很快搖頭道：“以前宮里有住著娘娘，走在路上時時常有輦駕經(jīng)過，但先帝駕崩之后，娘娘們大部分都已追尋先帝殉葬，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不到這些她們了?！?/br>
    陳殊是聽說過古有殉葬的說法，但如此直接的直觀還是第一次，他微微一愣：“殉葬？是皇上下的旨嗎？”

    一提到當今皇上，小鳶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怎么會是皇上？皇上那個時候應該還在民間。我聽說當時是宰相手中有一旨遺詔，里面有寫殉葬的事情?！?/br>
    陳殊又是一愣。

    在林辰疏的記憶里并沒有涉及朝堂更替一事，大概是林辰疏本人也并不關(guān)心此事，亦或是他的這部分記憶也像林辰疏死亡前的記憶一樣有缺損，陳殊只記得厲朝的前一任皇帝宣布駕崩之后的一年，才有新帝宣布登基。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皺眉，露出一絲古怪：“你說皇上那個時候還在民間？”

    小鳶點頭，小聲道：“宮里都在說，圣上是先帝在民間的私生子，一直都在宮外生活，后來是太尉發(fā)現(xiàn)了皇上，這才帶回朝中繼任正統(tǒng)?！?/br>
    “……”解臻的身世居然是這樣的？

    陳殊詫異，但想起那天齊言儲談及解臻咬牙切齒的聲音，好像這流言確實有可信之處。

    說話間，小鳶已經(jīng)將林辰疏整理妥當，又找來御醫(yī)開的藥膏均勻的攪拌，放在床頭，隨后取來托著繃帶和剪刀的托盤，看向林辰疏。

    “！”陳殊立刻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拿過藥膏攥在手里，朝著小鳶露出彬彬有禮的微笑：“小鳶姑娘，敷藥的事我自己來便可以?！?/br>
    小鳶：“……”

    陳殊攥緊藥膏。

    前幾日他雖有意識，但無法動彈，宮女替他替換胸口的繃帶的時候都覺得甚是尷尬，現(xiàn)在自己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自然不肯讓旁邊的人再在他身上折騰。

    尤其是小鳶還是個妹子，和他的meimei一個年紀。

    “林公子，你還傷著，還是我來吧。”小鳶道。

    “不、我自己來?！?/br>
    “……”

    陳殊說著，又把小鳶手中的繃帶給拿了過去，略一猶豫又道，“小鳶姑娘，男女有別，你在旁邊的話……我上藥有些不大習慣?！?/br>
    “……”小鳶想說，你前幾天昏迷的時候都是我?guī)湍銚Q的。

    不過在陳殊的堅持下，她見勸不動林公子，反而在對方姣好的容顏下看得小鹿亂撞，只好點點頭去屏風外候著了。

    陳殊松了口氣，這才動手解開自己的里衣扣子。

    里衣之下，陳殊看到自己的左胸包扎著繃帶，繃帶上已經(jīng)沒有血跡，陳殊看了幾眼，從托盤上取來剪刀剪下，很快就看到自己心口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痕。

    這傷痕本是致命傷，據(jù)王御醫(yī)說，當時崇三的刀偏過他的心臟，這才勉強?；亓艘粭l性命。

    陳殊看了一眼，將藥膏敷上。此時傷雖然好了大半，但陳殊還是覺得隱隱有些痛感，不過也沒有像之前剛剛回魂的時候那么疼了。

    想來他應該可以馬上下床走動。

    陳殊復又將繃帶拿上，正在包扎傷口，忽地聽到屏風處小鳶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啊……皇上……奴婢見過皇上?！?/br>
    “嗯?！逼溜L處傳來淡淡的聲音。

    陳殊：“……？？？”

    陳殊一愣，尚還維持著拿繃帶的姿勢，便見得一個男人從屏風后繞了過來。男人此刻身著一身黑色金絲龍袍，紅領(lǐng)革帶，整個人身材高挑，一張臉俊美無儔，不是解臻是誰？

    解臻已經(jīng)算著林辰疏最近傷情好轉(zhuǎn)，下朝后便來安置的房間里看看。他也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是應了聲，便自行前去探望。

    他走得快，幾步便走進房內(nèi)，隨后便看到林辰疏手上拿著一條繃帶，里衣敞露，露出細致的鎖骨和白皙的皮膚，還有胸口處的刀疤。

    解臻：“……”

    陳殊：“……”

    沒想到房間里是這么一幅景象，解臻的腳步頓了頓。

    林辰疏的動作像是靜止了一樣，但也就在那么一剎那，他略微呆住的眼睛轉(zhuǎn)了一下，猶如按開機括一樣反應過來，連忙放下繃帶，匆匆忙忙將系著衣服扣子，一邊系一邊作勢就要起身。

    “草、草民見過皇上?！标愂饬⒓吹?。

    解臻站立在屏風處的鞋面沒有動。

    陳殊默，卻聽對方聲音傳了過來：“……林辰疏，你不用行禮?！?/br>
    第19章 天啦嚕

    陳殊的動作頓了頓，卻不敢怠慢，一邊系著扣子一邊又連忙道：“多謝皇上。”

    他系得匆匆忙忙。解臻站在原地，看到林辰疏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把里衣的扣子系成了上下扣——妥妥地歪了。

    而當事人本人尚還沒有自覺，系完衣扣便坐在床上，手有些局促地搭在被褥上，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位帝王。

    解臻：“……”

    眼前的人衣襟散亂，白色的里衣只遮住了胸腹，喉下的領(lǐng)口還松松垮垮地敞開，露出喉結(jié)以及隱隱若現(xiàn)的美人骨，唯有頭上發(fā)冠還算整齊，男人一雙眸子帶著拘謹朝自己地看來，漆黑如琉璃般的眼卻倒映著自己在他面前的身影。

    他看上去臉色蒼白，比之校場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氣度要弱上許多，看上去還是很虛弱。

    掃了一眼林辰疏面前的托盤和繃帶，解臻皺眉道：“怎么弄成這幅模樣？”

    “是草民想自己包扎傷口?！迸陆庹楣肿镄▲S，陳殊立刻解釋，漆黑的瞳孔復又被垂下的眼瞼覆蓋，他垂眼道，“草民不知道皇上過來，沒來得及準備，還請皇上恕罪。”

    “……”被林辰疏搶白，解臻默了一會，終于省略過對方凌亂的衣服，幾步走到床榻邊，就著他身邊坐下。

    “傷怎么樣了？”他問道。

    他的動作自然而然，算起來已經(jīng)是解臻第二次又坐到他旁邊。

    陳殊一愣，連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托皇上的福，草民覺得好多了?！?/br>
    兩個人隔得很近，陳殊感受到解臻審視的目光從自己身上落下，靜默又冷峻。見解臻一直沒有說話，陳殊連忙又補充道：“應該明日就可下地行走?！?/br>
    “……嗯?！苯庹檫@才應了一個單音。

    隔了一會，他的視線沒有那么緊了，卻讓屏風外的小鳶退到房間外候著，聲音慢慢地響起：“林辰疏，那日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里？”

    “！”皇上果然開始試探來了。

    陳殊還在昏迷的時候便聽到皇帝在暗中懷疑調(diào)查自己，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預警，這一次解臻開門見山地問起來，他心中暗凜，連忙回道：“那天圍獵，草民在林中撞見有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往西南方向前進，覺得甚是奇怪，便一路尋找到溪邊，撞見了皇上?！?/br>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事實上當日第一個撞見黑衣人的是李鄴之，但李鄴之卻并沒有出現(xiàn)在那天解臻和路七的談話中，陳殊并不能確定那日他到底有沒有將有人要刺殺皇上的消息帶回官棚，所以提及之時便自動將李鄴之過濾。

    而且他當時抱著必死的心思要去保護皇上，在李鄴之面前曾經(jīng)施展輕功，如果解臻知道李鄴之查起來的話，他這被系統(tǒng)賦予的奇奇怪怪的能力到時候在皇上面前就解釋不清楚了。

    陳殊暗暗地觀察解臻的臉色，卻見解臻臉上并沒有什么神情，他抬起眉，目光正凝視著自己的臉：“那你可認識崇三？”

    “崇三？”

    “是。你險些命喪他的刀下，他看到你時也極為震驚?！苯庹榈馈?/br>
    陳殊眉間微微蹙了蹙，回答道：“在中榜前一天，草民曾想去齊太尉府里去找齊府公子，撞見齊太尉府后門處有人在運送物資，然后便被兩個黑衣人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個黑衣人好像就叫做崇三?！?/br>
    “崇三不是普通人，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陳殊蹙了眉，低聲道：“草民當時慌不擇路地逃跑，逃到中途便沒有見他們追過來?！?/br>
    崇三落到解臻的手中，應當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其中很可能包括殺死林辰疏的事情。但此事詭異，連崇三自己都不敢相信林辰疏會死而復生，眼下只要他本人不承認，崇三被解臻處死，已經(jīng)無法對證。

    林辰疏死亡的記憶已經(jīng)缺失，陳殊根據(jù)自己曾經(jīng)偷聽的內(nèi)容外加猜測，連自己都信上好幾分。

    他說著，不等解臻繼續(xù)懷疑，連忙搶白道：“皇上，齊太尉府上運送的乃是一批兵器，草民在齊府外還聽他們提及秋場圍獵。那日見皇上與齊太尉一道去山林狩獵，恐皇上遇險，這才斗膽跟了過來?！?/br>
    “嗯。”解臻又是應了一聲，他聲線很淡，目光卻始終看著陳殊，“朕若是不救你，你便死了。這算是你的‘朝得圣顏死無憾’？”

    “呃……”縱陳殊巧舌如簧，此時一下子卡在喉嚨里。

    眼前的人的表情又有了一瞬間的呆滯，解臻低聲笑了起來：“林辰疏，你可還有什么瞞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