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傳聞不可信，林辰疏接連扳倒方守乾和齊言儲，又怎么會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

    眾人紛紛看著陳殊，卻聽皇輦上皇帝的聲音響起：“可惜了，朕說過林愛卿實力不俗，不過寇狀元武功高強，能與林愛卿切磋交流，這份勇氣和魄力也難能可貴。”

    解臻的話是對寇時分說的，話里雖然沒有貶低寇時分的意思，可寇時分站在原地卻覺得顏面掃地，恨不得從地面鉆下去。

    他臉皮很薄，面色已經(jīng)通紅，可解臻發(fā)話在前，他又不敢不應(yīng)答，只得低頭道：“多謝皇上夸獎。”

    解臻在皇輦中笑道：“今日武舉篩選出的諸位都是勇武俊杰，他日或?qū)⑹俏页袟澚海T位日后登高望遠，一展我厲朝男兒雄風(fēng)?！?/br>
    “是，皇上！”在場的考生聞言，紛紛行禮跪拜，聲音齊齊響起，交織成鏗鏘聲響。

    陳殊站在一側(cè)，只見旌旗在校場飛揚，解家標識迎風(fēng)揮展，颯颯起聲?？罩杏钟袛?shù)只營中雄鷹飛掠，在蒼穹中嚎唳，縱然寒風(fēng)凜冽，也讓人端起雄心萬丈。

    隔了一會兒，鷹唳漸遠，皇輦重新抬起，解臻欲擺駕回宮，示意陳殊回歸。陳殊這才從擂臺角落邊重新飛回帳中。

    他這一飛還是和往常一樣輕逸，輕巧地落在車邊，隨后撩帳而進，但行到中途，腳步卻是突然一頓。

    原本端正的葡萄也不知是在外面受到劍氣侵襲還是之前陳殊運動的緣故，竟有的開始搖搖欲墜。陳殊剛進皇輦，恰逢一顆紫紅但葡萄沿著頰側(cè)掉落了下來。

    陳殊身形頓時一僵，rou眼可及地看著葡萄啪嗒一下掉在自己的脖子邊，隨后又輕輕彈起，竟然順著衣領(lǐng)往衫襟里滾落。

    胸口傳來冰涼但觸感，林辰疏的衣服松垮，那吹過寒氣的東西又順著他的腹線滾下，好巧不巧卡在了腰帶上、里衫內(nèi)、小腹前。

    陳殊：“……”

    解臻：“……”

    陳殊被冰涼刺激得渾身一個機靈，隨后身體僵硬，連忙抬眼看向前面坐在獸皮大椅上的解臻，卻見解臻原本正閑適地以手支額，但大概是看到了葡萄掉落的地方，臉上的表情也有一瞬間的僵硬，目光開始盯著他的腰身。

    他的目光足足停留了數(shù)息，男人這才唇角微微勾起，看著陳殊。

    “掉了。”他道。

    陳殊：“……”

    果然，他再怎么掙扎都是沒有用的。

    陳殊站在原地，頭頂葡萄卻終于崩盤，一顆接一顆簌簌落下，灑了一地。

    皇輦搖搖晃晃，再度往皇宮行去，一路行至御書房，這才重新停下，兩人復(fù)又回到了原先作畫的桌案邊，但這一次比起筆墨硯臺，解臻手里還多了一支細細的尖筆。

    據(jù)解臻說，這支筆就是這次葡萄掉了的“懲罰”。

    陳殊依言拆去手腕上的護臂，撩起紅色衣袖，露出林辰疏白皙的手臂，上面皮膚細膩無暇，覆在纖細的骨骼和皮rou之上，如同玉一般溫潤。

    解臻走到陳殊身邊，看過陳殊的手腕，終于抬起筆，在腕心處落筆，劃下一橫。

    落筆的輕痛讓陳殊握緊了手，往解臻看去。

    男人正靜靜地慢慢地點著筆，將橫線拉長。

    氣氛氤氳，吐息溫?zé)帷?/br>
    “疼嗎？”察覺到陳殊手腕的握緊，解臻忽然抬頭道。

    刺青的痛對于陳殊來說完全可以忍受，他搖了搖頭，繼續(xù)看著解臻寫字。

    然而解臻寫了一劃之后，便沒有繼續(xù)往下寫，反是又在一劃邊上重新起了一筆。

    室內(nèi)溫暖如春，舒適安逸，唯有有一下沒一下的刺青不停地撩動陳殊的心神。陳殊時而看去，眼里看到最多的卻是解臻垂目凝神的容顏。

    腕心處，有解臻冰涼的手扣住，涼涼的癢癢的，從手腕中傳回，兩人的距離幾乎近在咫尺。

    直至解臻停筆。

    他的目光也隨著解臻的動作停頓，隨后跟著對方的目光往腕心處看去，只見解臻在自己的手腕上寫了一個“一”字，又在一的右邊寫了一個“三”字。

    “一……三，是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嗎？”

    心莫名地加快了半分節(jié)奏，陳殊勉強從解臻處移開目光，問道。

    宮里的護衛(wèi)都是數(shù)字命名，解臻難道把他命名十三吧？

    “有?！苯庹榈?，卻沒有解釋，只是收起了刺青的筆，取過風(fēng)輕花的藥膏為陳殊敷上。

    他又在細心地為自己敷傷口，陳殊微微一愣，幾欲再度陷入恍惚，但手腕上的觸麻感讓他回神。

    他看向他處，回避解臻，麻木地問：“是嗎？”

    “是?！?/br>
    解臻眼睛暗沉，隱沒了眸中的暗光。

    陳殊就在他前面。

    他現(xiàn)在有人的氣息，胸口起伏著，脈搏在跳動，皮膚有溫度，是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

    紅色的衣袍襯著容顏，陳殊的目光清亮，他以為他曾是為他停眸過。

    然而，陳殊心里沒有他的位置。

    時光易去，從指尖中漏走，他什么都無法挽留，但也無法再向以前那樣凝望等待。

    他現(xiàn)在不想等了。

    “一三”不是護衛(wèi)的排序，而是“臻”字的起始筆劃。

    他在陳殊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記號。

    想念不切實際，他能做的只有把握當(dāng)下。

    ——我要你屬于我。

    *

    而此時，在通往塞北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匹馬飛快地在道上疾馳，馬上的人身后背著一道加急錦旗，此時正驅(qū)馬一邊飛馳，一邊緊張地望向后方。

    后方處，有三條人影追擊而來，離快馬越來越近。

    這人影輕功迅捷，驅(qū)馬的士兵目光露出一絲絕望——兩周前，狄夷重整旗鼓，大舉進犯邊關(guān)，塞北再度告急，軍中派出八支小隊趕往京城送信，但此時八支小隊已經(jīng)被狄夷的人一波一波剿滅，現(xiàn)在他是唯一一個存活的送信兵。

    而今，他也被人盯上了。

    送信兵飛馬奔馳，也就在此時，他忽地見得官道上有一匹馬在悠悠行走，有一個絳紫身影施施然坐在馬匹上，像是江湖人士，嘴中叼著個狗尾巴草，正仰面看著天空。

    這是官道上唯一見到的活人。

    眼見要被人追上，那送信兵再也不顧其他，沖著那絳紫身影喊道：“前面的大俠，我是塞北軍信使兵，邊關(guān)告急，我有密信要報給皇上，后面有三個狄夷蠻兵追殺，還請大俠幫忙！”

    第107章 顏家與君同袍【7】

    楊戊高中榜眼的事情立刻傳遍了整個衙門。衙門相互道喜，羨慕有之, 祝福有之, 楊戊離職衙役，親自做東挑了北城的一家新開張的酒樓, 宴請同僚吃酒。

    陳殊是前廷尉少卿，也被楊戊同時邀請。他在宮中輪完值，等到酒樓的時候眾人正到酣處，見林辰疏進來后, 目光皆是一亮, 紛紛前來排隊敬酒。

    林辰疏現(xiàn)在是三品御前侍衛(wèi)，和廷尉恭常欽恭大人屬于同一個品級，自然非常受人歡迎。

    看到酒杯里被倒?jié)M酒, 陳殊皺了下眉, 到底還是拿起酒杯，與前來敬酒的人一一回敬，不一會便醉了。

    楊戊沒想到平時林大人自律，今日卻喝得一聲不吭, 不禁有些后悔。

    林大人喝醉以后坐在椅子上取過花生碟子, 一顆一顆地剝著花生殼, 一沒有胡鬧二沒有說胡話，看上去安安靜靜的, 但楊戊總覺得林辰疏有心事。

    就像在武舉的校場上，林大人在擂臺上縱然擊敗了寇時分，但也是沉默寡言, 頭上更頂了一串葡萄，讓人覺得怪怪的。

    可林辰疏什么都沒有說，酒桌邊的人過來詢問，便只是笑著又喝了一杯。

    酒過三巡，恭常欽也看出林辰疏喝得有些不行了，便索性提前結(jié)束了桌宴，讓楊戊帶著陳殊回家。

    楊戊不敢怠慢，雇了馬車帶陳殊回家，家中荊楚一愣，見陳殊會喝這么多酒，不禁責(zé)怪了楊戊幾句，便起身忙前忙后地去鼓搗醒酒湯。

    陳殊只是沉默，目光緊緊地看著荊楚的背影。

    荊楚只感覺身后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盯著自己，但當(dāng)她準備好醒酒湯之時，卻見陳殊已經(jīng)躺在床上闔上雙眼，打著輕輕的鼾聲睡著了。

    她端著醒酒湯的碗頓了頓，見陳殊的睡顏，到底還是沒有叫醒對方，只是起身替陳殊拉過被子，掐好被角，這才熄了燈退了出去。

    黑夜里，陳殊的眼眸卻在闔著的眼瞼下不停地轉(zhuǎn)動。

    他又做了一個夢，夢境里出現(xiàn)了他再也見不到的陳婉。

    陳婉所在的地方陰雨綿綿，淅瀝瀝的雨將周遭的事物澆個濕透，陳殊回憶起來這個夢境似曾相識，好像是幾年前他帶著陳婉掃墓時候的場景。

    他每逢清明都會帶著陳婉去看早逝的父母，陳婉以前也經(jīng)常會在墓碑前許一些奇奇怪怪的愿望。

    而這一次……

    父母的墓碑旁邊又有一口嶄新的墳?zāi)?，上面有人的照片，陳殊向前看去，只見照片里一個短發(fā)青年正彎著弧笑容，定格在相片里。

    陳殊害怕地往后退，卻穿過了陳婉的身體。

    耳邊有陳婉的聲音。

    “哥，你不是說要永遠照顧我。”

    “哥，你是不是在那邊遇到了什么人，所以這么狠心丟下我。”

    “哥，沒有你我一樣會活得很好。”

    ……

    ……

    陳婉頭也不回地走了，與墓碑邊行來的一人相錯而過。

    “小婉！”陳殊沒有注意旁邊的人的容貌，伸出手倉皇地想要挽留，但眼界突然變成一片黑暗，漆黑中只有自己的手茫然地伸向房梁，什么都沒有。

    這原來又是那些夢。

    陳殊從夢中驚醒，徒勞地維持了伸手的姿勢，隔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放了下來，遮住眼睛。

    荊楚說，即便沒有兄長，她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這里任由時間消耗，任由擺布。

    陳殊終于在房間內(nèi)低低笑了聲。

    他的姿勢也不知道維持了多久，直至天漸漸破曉，窗外傳來亮光，道路上有傳來人開始忙碌的聲音。

    又是新的一天。

    陳殊了無睡意，直接從床上起身洗漱。也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驀然從宅子門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