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鄴之是陳殊在這個世界上最早認(rèn)識的人。陳殊聞言微微一愣，想到一年多前的往事，看著地圖的目光錯開，盯著腳前的地面，忽然笑道：“也是，我現(xiàn)在除了效忠他，還能做什么？”

    長明將他徹底留在這個世界上，這個系統(tǒng)也是破罐子破摔的算盤，已經(jīng)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解臻以前對他不薄，他又不想對解臻動手，還能怎么做？

    陳殊低低自喃，聽得旁邊的李鄴之一愣，他看著陳殊目光散神，連忙干咳一聲笑道：“我聽說你上次扳倒方守乾的時候也是九死一生？你也就太拼命才會每次都這么驚險……照我說效忠皇上是你我做臣子本分，但我等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必一直都執(zhí)著效忠吧？當(dāng)今皇上怎么看都不是簡單的角色，或許他自己很多事情自己能做，只是把你當(dāng)做棋子而已?！?/br>
    陳殊：“……”

    陳殊恍神，不解地看著身邊曾經(jīng)的狀元郎。卻見李鄴之臉忽然紅了起來，又是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道：“林公子，實不相瞞，我再隔幾個月便要成婚了。本想過些日子再給你送帖子，嘿嘿嘿。”

    李鄴之居然要結(jié)婚了？

    陳殊聽得驚愣，一問之下才發(fā)現(xiàn)李鄴之所娶的女子是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書香女子，平時也會彈琴作詩，和李鄴之興趣相投，兩家見狀便順?biāo)浦鄱ㄏ禄槭拢瑩駛€好日子成婚。

    這才是大部分的適婚男子所選擇的道路。

    只是他因為解臻，所有的軌跡都改變了。

    ……解臻。

    陳殊一邊想著，一邊又和李鄴之聊了幾句，借了書籍往自己的宅子里行去。

    他穿著侍衛(wèi)服裝，一身紅衣十分醒目，外加上輕甲護腕精致隱現(xiàn)，看上去有說不出的英氣和俊逸，讓路人不停側(cè)目。陳殊走了一會，邊遁入小巷，改上房頂，一路踏檐而歸。

    他的輕功甚好，落瓦之時幾乎沒有發(fā)出什么響音，等快到了和楊戊合住的宅子，陳殊卻見一個人影不知何時正鬼鬼祟祟地趴在自家的院子墻頭，努力張頭向前觀望。

    離得近了，陳殊才發(fā)現(xiàn)這人穿的一身絳紫，臉頰旁邊翻著一個面具，頭發(fā)草草地綁在腦后，看上去十分隨意，也十分眼熟。

    “荊楚妹子，你哥在嗎？”那絳紫男子正不停地往院子里面逡巡，模樣十分警惕。

    荊楚此時正在院子里打掃，聽到那絳紫男子的聲音，臉上露出一絲欣喜，連忙朝墻頂看去，但看見來人笑嘻嘻的臉，又很快低頭握緊掃把在地上掃了幾下，低聲道：“韓公子？你怎么來了？”

    荊楚口中的韓公子自然是江湖錄排名第十一名的盜骨韓珩。

    “我最近偶然路過京城，就想跑到這里看看。”韓珩腳踩在外面堆著的柴火上，掂著道，“你和你哥最近怎么樣？”

    “我很好。”荊楚晃了下掃把，猶疑道，“不過疏哥他還是……”

    “嗐！他大難不死，武功又那么高，肯定沒問題?！表n珩笑嘻嘻道。

    荊楚皺了下眉，只感覺韓珩說的有問題，卻也說不出哪里不對，只好略過，小聲問道：“那、那韓公子你呢？”

    “我？我最近給人做了一回大俠，感覺還是挺有意思的?！币徽f到自己，韓珩立刻來了精神，撐了撐墻面講道：“對了，這個送你！”

    荊楚聽到韓珩有東西送給自己，又抬頭看去，只見韓珩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大束的紅色的花，色彩鮮艷，朵朵綻放，看上去十分好看。

    “韓公子，你……”荊楚臉上頓時也變得紅起來，她正要說謝謝之類的話語，卻見韓珩側(cè)后方有一道紅影輕輕地落下，紅衣翻飛，和韓珩手中的花一樣奪目。

    “別什么你不你了?！贝蟾攀莵淼娜宋涔μ珡?，韓珩還沒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一個人，又拿著花沖著荊楚搖了搖道，“趁你哥不在，快把這花拿走。”

    荊楚連忙沖韓珩搖頭。

    韓珩卻沒有察覺，自顧自道：“對了，這花你不能說是我送給你的，不然按照你哥那冷面無情的性格，非得又把我活捉了。”

    荊楚拼命搖頭：“……”當(dāng)面說他哥壞話可還行？

    “……欸？荊妹子你搖什么頭，是我的花不好看嗎？”盜骨又問道。

    荊楚搖頭的動作尬在一邊：“……”

    韓珩看荊楚此時的表情，這才隱隱約約察覺到不對，他似乎感覺到身邊有一個陰影從旁邊壓下，連忙抬頭往旁邊看去。

    “花挺好看的?！迸赃呌新曇繇懫?，是和魔鬼一樣的聲音，讓盜骨臉上微微僵硬，“韓珩，你也挺有眼光的?！?/br>
    天下第一盜賊的眼光能差嗎？

    韓珩一瞬間面上暴汗：“……??？林、林大人，哈哈，你回來了啊？我眼光也就、也就……?。×执笕损埫?！”

    他說話的同時，陳殊已經(jīng)一把抓向盜骨的衣領(lǐng)。盜骨對于林辰疏的動作提前提防，連忙格擋一下，從墻瓦上躍起，便往院子里逃去。

    兩人一招剛好錯過，等陳殊再起身從墻上看過來之時，卻見盜骨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輕甲護腕，他驚恐的表情已經(jīng)消失，笑嘻嘻地拿著銀甲在太陽光底下細(xì)細(xì)觀看，邊看邊道：“多謝林大人留了一手，不過你今日佩戴的護腕是個好東西啊……”

    盜骨行竊之術(shù)出神入化，陳殊一看自己的手腕，果然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解臻送的輕甲護腕。

    剛剛自己一招沒有下狠手，倒是讓韓珩有了可乘之機。

    陳殊沒有生氣，唇角微勾，人已經(jīng)跟著從墻面翻入院內(nèi)。盜骨卻已經(jīng)在荊楚身邊倒騰起他的護腕起來：“這手腕是林大人特意定制的吧？這東西有點青銀的材質(zhì)，且已經(jīng)是成品，和那千年玄鐵一樣稀有，要是用于護腕上，以林大人的功力既可以防身亦可以進攻，它是誰做的呀？”

    “……”是解臻做的，但是好像沒必要告訴盜骨。陳殊思忖著想。

    盜骨不停地在陽光下翻轉(zhuǎn)護腕。直到轉(zhuǎn)到一個角落，他欣賞的目光微微一頓，瞳仁急劇收縮了一下，隨后猶如受到什么驚嚇一般，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輕甲護腕從手中扔了出去。

    “臥槽！這、這、這是秦公子的東西？”盜骨扔?xùn)|西宛如在扔一個燙手山芋，“林大人，你怎么不早說！”

    盜骨曾經(jīng)被秦公子在房間吊了一個晚上，至今對秦公子的眼神心有余悸，對于秦公子的東西也十分忌憚。后來他也參與了行宮宮變反正，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每夜在陳殊房間里等候的是當(dāng)今皇帝，心中又震驚又畏懼，已經(jīng)自動地把解臻列入永遠(yuǎn)不能得罪的人。

    林辰疏為人雖然有自己的準(zhǔn)則，但好歹救過他的命，也開得起玩笑；但解臻是當(dāng)今皇帝，那是真正不容他放肆的人。

    盜骨心中忐忑，唯恐現(xiàn)在旁邊有解臻的眼線監(jiān)視。卻見陳殊一把接回了輕甲護腕，將護腕重新扣回手中，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忽然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這是他的東西？”

    韓珩看陳殊的動作干凈利落，但聽到對方居然又接了這么一句問話，頓時一愣，隔了好一會兒才臉上露出糾結(jié)神色。

    “……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嘛？”盜骨低低嘀咕了一聲。

    他剛剛在打量輕甲護腕的時候，發(fā)現(xiàn)護腕內(nèi)有刻著一行小字，上面的字雖小但卻十分清晰，里面的內(nèi)容也是……

    也只有是解臻，才可能會對陳殊說那樣的話。

    那時候誰都認(rèn)為陳殊中蠱以后沒有生機，唯有解臻執(zhí)意要重啟天行藏，救活陳殊。韓珩早先知道解臻對陳殊不簡單，卻沒有想到對方在陳殊身上會有這么多執(zhí)念。

    只不過——

    盜骨又看著眼前的陳殊，面色開始糾結(jié)起來。

    他好像發(fā)現(xiàn)，陳殊并沒有看到那行字？那行字分明細(xì)細(xì)觀察就能看到，結(jié)果陳殊竟然一直帶著，一點都沒有察覺？

    第111章 馬革裹尸與君同袍【11】

    “是嗎？”護腕嶄新，莫非解臻在上面做了什么印記？

    聽到韓珩的話, 陳殊皺了下眉頭, 很快抬起手腕查看起來。

    韓珩是真沒想到陳殊竟然真的不知道護腕刻字的事情，但想到秦公子平時城府極深的模樣,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不讓陳殊知道。他腦袋轉(zhuǎn)了好幾下，連忙急中生智道：“當(dāng)然，這護腕看上去就是極品，林大人你不解風(fēng)情, 肯定是不會弄這樣的東西的, 但你旁邊有秦公子這樣對你情深意切的人呀，除了他，誰還會想到將這樣的東西送給你?！?/br>
    荊楚：“……”

    陳殊：“……”

    盜骨說得天花亂墜, 旁邊的荊楚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秦公子她也是隱約猜到是當(dāng)今圣上的——只是他和她的疏哥之間的事情誰都不敢放到明面上來將軍, 唯獨韓珩滿嘴胡謅，還說得煞有其事。

    她連忙掐了一把盜骨的手臂，卻見盜骨“哎呦”了一聲，竟然委委屈屈地看向自己。

    陳殊也聽得面色僵硬, 想到自己和解臻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 完全沒有再看護腕的念頭, 放下手皺眉道：“韓珩，你怎么還來這里？”

    盜骨本與方守乾一案有密切的關(guān)系, 但其也曾幫助解臻平判京城反軍，陳殊本因中蠱的事情命在旦夕，一時間沒有顧及盜骨, 后從天行藏回來，他也因為自己的私事淡了很多官場上的心思，即便韓珩偶爾跑到他的宅子里面，也沒有真的把人像以前那樣把他重新抓起來。

    韓珩聞言打了個哈哈，這才將自己遇到邊關(guān)信使的事情說與陳殊聽。

    原來那日盜骨在官道上閑散溜達，本是閑來無事不知下一站目的在哪，結(jié)果半路上遇到一個自稱從北關(guān)前來送信的信使，對方向自己求助，他這才一時興起，順手幫人擊退了三個狄夷追兵。

    盜骨是江湖錄的第十一人，只要不遇到江湖錄前十的高手外加陳殊和解臻，原本就再沒有敵手，解決追兵之事輕而易舉，但當(dāng)他幫信使打退追兵的第二天，那些狄夷竟然再度卷土重來。

    “這些狄夷蠻子真是能追?！北I骨想到那日場景道，“然后我便想到林大人你是皇帝身邊的人，要不借機把這些人抓獲，綁來送給你?！?/br>
    “可是出了問題？”陳殊倒沒有想到韓珩竟然會和狄夷的事情扯上線，忍不住看了眼眼前這個江湖浪子。

    荊楚也悄悄地瞥了眼站在旁邊的男人。

    “是出了問題。”男人旁邊沒有半個狄夷人，但其面色溫潤，散發(fā)著屬于男性的氣息，此時聽到林辰疏問話，聲音也跟著沉了下來，“抓住狄夷并不是難事，但我將他們往京城押解途中，這三人全部暴斃身亡……那死相你我都曾見過，雙手扼喉，死前癔癥，面目猙獰……”

    他說著，忽然不知從哪個兜里取出一把折扇，刷一下打開，朝著自己的頭發(fā)扇了扇道：“是方守乾臨死前的模樣?！?/br>
    “什么？”方守乾死的實在蹊蹺，荊楚掩嘴輕呼道。

    “你可確定？”陳殊亦瞬間皺眉，目光灼灼。

    “當(dāng)然，方守乾死的時候我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你們也應(yīng)該看得比我清楚，那些狄夷之人死法與他如出一轍?！表n珩搖著折扇道。

    “……”陳殊眉蹙緊，臉色頓時嚴(yán)峻起來。

    方守乾的死亡他實在太熟悉，其死因蹊蹺，連帶他的蠱毒也徹底發(fā)作，令他也徹徹底底“死”了一次。

    而他身上的蠱毒本應(yīng)該是針對解臻的，

    想讓解臻和方守乾一起下臺的人最有動機的人應(yīng)該是御史臺的嚴(yán)繼堂。嚴(yán)繼堂于一個月前被發(fā)現(xiàn)自殺于府衙中，和他一起殉葬的還有一具尸體是和他同批進士的慕衡探花，已經(jīng)再也掀不起風(fēng)浪。但咒殺方守乾的兇手卻一直沒有頭緒。

    現(xiàn)在盜骨說的三個狄夷追兵之死，讓兇手再度浮出水面，此人手段詭異，比荼毒生尤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竟然在為狄夷做事？

    “所以我就特地跑來告訴你，邊關(guān)的事情恐怕十分危險。狄夷那邊的人很可能是現(xiàn)在江湖錄上排行第二的三更知命詭云譎。他殺人于無形，就是渺渺真人都要忌憚三分，你和秦公子務(wù)必要小心?！北I骨道。

    繼與莫無煒相同的火器之后，竟然又出現(xiàn)了一個江湖錄的人物，陳殊心中快速思索道：“你是如何知道對方是詭云譎的？”

    “哦，這個啊……”韓珩一愣，隨后大悟道，“是荼毒生說的?！?/br>
    陳殊：“……”

    荼毒生和詭云譎同出于天行藏，兩人認(rèn)識也不奇怪。但荼毒生排名江湖錄第三，就已經(jīng)一手布置cao控了整個厲朝，令朝政動蕩變化整整四年，讓無數(shù)人成為其復(fù)仇工具。而詭云譎比荼毒生在排名上更進一名，若他為狄夷效力，手段恐怕會比荼毒生更加狠厲百倍。

    此趟狄夷進犯厲朝，當(dāng)真像解臻說的“有備而來”。陳殊以為自己前往狄夷營救顏旭便可挽回戰(zhàn)局，而今看來恐怕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與狄夷的戰(zhàn)場，必須有一個能夠制約三更知命詭云譎的人前往北關(guān)，才能主持大局。

    但是詭云譎已經(jīng)是江湖錄的第二名，那么當(dāng)今朝廷中，誰還能擔(dān)起這樣的重任？

    ……長明給他的能力或許可以，但解臻現(xiàn)在越來越性格越來越陰沉，連他去營救顏旭的任務(wù)都不批準(zhǔn)，會讓他出關(guān)嗎？

    想到此處，陳殊慢慢地握緊手中的北關(guān)圖冊。

    *

    北關(guān)進犯的事情果然在第二天就徹底傳開。早朝上，解臻聽完兵部、戶部、工部尚書的匯報，目光從十二旒上穿過，便聽得場下朝臣分析此戰(zhàn)形勢，以應(yīng)對邊關(guān)告急的危機。

    邊關(guān)告急，顏旭戰(zhàn)敗，北軍失守，兵力必然受損，支援邊關(guān)一事勢在必行，自京城外延伸的南豐等囤兵重城調(diào)兵之外，還需重啟國庫，調(diào)撥新的軍資送往前線，事無巨細(xì)，一件一件被眾臣一一商議，等到午時，援關(guān)一事還在激烈探討，從兵力、軍資的事情上開始轉(zhuǎn)向援軍將領(lǐng)的問題上。

    和恭常欽等人一開始擔(dān)心的一樣，在援軍將軍的敲定上眾臣開始出現(xiàn)了分歧。齊言儲死后，老派的將領(lǐng)已經(jīng)重新洗牌，而今在錄的將領(lǐng)中或資歷尚淺，或能力不足，皆被眾臣一一剔除，爭論到最后，一列武將上的名單上竟然剩下不了幾個名字，唯一有名字的還是幾個已經(jīng)七十歲高齡的三朝元老，北關(guān)條件艱難，這幾個老將軍恐怕剛過去命就要折了一半。

    誰都沒想到顏旭會在新老交替的朝政上失手被俘，而再在其他武將中選個頂替顏旭的人竟然會這么難。

    眾臣看著名單面面相覷，一時間陷入沉默。隔了一會兒，倒是沒怎么說話的翰林院學(xué)士出列，向解臻行禮道：“皇上，這援關(guān)將領(lǐng)，臣倒是有一個人選，此人還不在軍營中，但文韜武略，或可以擔(dān)當(dāng)此次重任。”

    翰林院學(xué)士官居二品，地位崇高，他一說話，眾臣紛紛豎耳恭聽，想聽聽這位老臣說的是什么人。

    “譚學(xué)士，你想舉薦誰？”解臻聞言問道。他今日穿著玄衣龍袍，十二旒垂下，看上去雍容肅穆。